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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的时光,当年英姿勃发的战士,已经化为白骨,牙牙学语的稚子,已是玉树临风的青年,而少女的红颜终究老去,这当中的人世沉浮,悲欢离合,又有多少评说的清楚?
当年那个在洪水中失散的孩子,而今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抬起头来,幽幽叹息了一声,将视线投向遥远的天际,太阳日渐西沉,薄薄的暮色晕染着绚丽的色彩,向着天边远远的延伸。
第104章chapter99暗卫
德默克·里约中将已经六旬有余,自少年时起在北疆军中服役,参加过莱伦荒漠作战和西大陆战争时期的跨冰海作战等数场重大战役,后来又被分配到新组建的海军舰队中,凭借累积的武勋做到今天的位置,算得上是位称职优秀的军人。只是近年来年纪渐大,又常年呆在极寒之地,早年落下的旧疾日益严重,即便是在这天气相对暖和的六月里,惯常的咳嗽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而在军务上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红发伯爵艾瑞克,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是吗?”
似乎是受了风寒般的,上校级以上的军务例会上,问起前一次俘虏的重要敌方首领,中将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沙哑。
“很抱歉,大人。诺曼人很是顽固,至今没有吐露半个字。不过下官在截获的物资中找到了诺曼的航海图和军力分布图,正在进一步核实真实性。”
“如果一直没有线索的话,就要根据规定押上军总部去。”年迈的中将皱了皱眉,却没有太大怪罪的意思,“亚伯特上校,人是你抓来的,就多费点心吧。”
“是,大人!”坐在会议桌左侧末尾的金发年轻点头应下,五官俊美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斜对面却有人投来扫视的目光,停顿了片刻,便响起一阵哂笑:“德默克大人不必过于心急,亚伯特上校虽然年轻有为,可毕竟经验浅了点,多给他点时间自然会有结果的。”
第六舰队指挥官安森哈尔·布朗维克少将,仔细算来还是安瑟斯与亚伯特的学长,早年便在冰海一带驻防,奋斗十几年才做上现在位置,对于年纪轻轻便快速崛起的年轻后辈,总保持这一种莫名的敌意。亚伯特早年调任第二师团的时候,明里暗里没有少受过他的刁难,最近升任上校之后,这股掺杂着嫉妒的敌意似乎又更加浓烈了几分。
仿佛是平静乐章中被插入不和谐的音符,亚伯特·法透纳皱了皱眉,抬起眼来,望了一眼这个坐在会议桌右手边上的中年男人,眼底流过一丝厌恶的情绪,正要说什么,却听身侧的安瑟斯轻笑了一声,朗朗道来:“安森哈尔大人请放心,比起某些只会纸上谈兵的人,亚伯特上校办事还是很有实效的。”
这一次便连列席的参谋官们都白了脸色。
这话说的不轻不重,却分明在影射上次会战中参谋席华而不实作战方案和第六舰队的战术失误。
偏偏安瑟斯·亚格兰的身份特殊,不管安森哈尔少将本人,还是参谋官帕尔斯·裴迪上校,即便心底万分恼火,却不能当面对这位年轻的皇子做任何反驳。
德默克·里约中将咳嗽了几声,打断他们:“好了,此事就交给亚伯特上校,安森哈尔少将你不需要过问太多了。本官说过很多次,我军作战环境艰难,胜利来之不易,军中将官要更要同仇敌忾,才能保护沿岸民众的太平,不负皇帝陛下的委托!”
对于底下将官之间的矛盾,他并非不知情,只是年纪已大无力约束,加上军中各派势力交织难以贸然插手,便也只能不偏不倚,不了了之。
亚伯特心底一片了然,只淡淡哼了一声,和安瑟斯交换了一个眼神,与在座的诸将一起点头以示受教。
“还有一件事情。”待到座下恢复了平静,德默克中将方才开始继续下面的话题,“最近几天,各舰队进一步加强守备区的警戒,加派探瞭,严防闲杂可疑人等进入!”
这一道命令来得有些突然,在座的军官彼此交换着眼神。
“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已经接到克里斯多军长的密函,皇帝陛下任命柯依达公主为使节团团长前往贝伦根公国出席前任大公的葬礼,几天后将会抵达威姆顿军港出发,并从这里出发前往贝伦根岛。”
中将不动声色扫过在座的军官,只淡淡道了句。
从会议室里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站在走廊上远远望去,日头已经沉沉坠入远处的海平面,如血的暮色与苍茫海面交织成大片瑰丽的紫红,海风从遥远的洋面上吹来,带着咸腥而酷烈的气息。“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比我先开口奚落他。”
安森哈尔·布朗维克少将和帕尔斯·裴迪上校是一道离开的,临走时不忘给身后的金发青年留下一记眼刀,而后者似乎是连鄙夷的感情都不屑给予,只冷冷哼了一记,和身旁的蓝发友人一起,一路走下台阶。
“因为我有理由相信,如果我不开口,亚伯特上校绝对有更恶毒的言辞让他下不了台。”
安瑟斯抄着手,一脸轻描淡写。
他的金发友人闻言,习惯性地勾起一抹冷讽笑意:“唔,没想到我们的安瑟斯皇子是如此地体恤臣僚啊……”
“呵,不敢,最近我们的少将阁下气焰可是越来越嚣张了。”
“听说德默克大人身体不好打算退役,估计他是以为可以借此机会稳坐师团长的位子了吧。”
“唔,这可不是件好事。”年轻的皇子皱了皱眉,“我可不想有个在作战时很有可能背后捅你一刀的上司。”
“呵,说起来,自从被调到这里,我已经被他整了不知道多少次。”亚伯特冷笑了一声,“能够活到现在还真是不容易。”
安瑟斯心底了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亚伯特刚调到这里的时候,不过只是个上尉,身为舰队指挥官的少将要对一个低阶军官做些什么,可以用的方法实在是太多了。
两个人下了楼一路沿着官道返回自己的军营,暮色渐次深浓,远处的军港里的船舰层层叠叠,宛如山峦。
“营房和舰队的守备这就翻了一倍,德默克大人还真是谨慎。”安瑟斯远远眺望层次错落的火把,不由莞尔。
“那是自然。”亚伯特只轻笑了声,“你那位姑姑是什么人物,万一出了事情,他怎么担待得起?”
“唔,说的也是。”安瑟斯低头想了想,只淡淡的弯了下嘴角。
说起来,自从军校毕业,便已有两三年之久没有见过姑姑了呢,不知如今一切可好?
他抬起头望着天边的远岚,心底竟有几分难以掩饰的雀跃。
亚伯特隔着几步路回首看过来,那几分愉悦落在眼底,不同于寻常的隐忍自制,倒像是毫无戒备自心底的流露,只觉淡淡的讶异。
那位传说中的柯依达公主,亚伯特·法透纳至今无缘得见,但听已听得太多,血戮冰族,威慑塔伦,马踏古格,手段狠辣,所向披靡,用无数的鲜血浇筑起自己无可比拟的武勋,以及亚格兰帝国万里疆土百世基业。
传说她用兵独到,手段酷烈,为人乖戾冷漠,“修罗姬”的名号传遍整个大陆,只是每每听安瑟斯提及,却仿佛又是另外一个人,美丽而清冷的女子,唯独看他的时候眼底会有淡淡的暖意,生命中几乎等同于母亲的女子。
母亲么?
幼年时候的记忆零星琐碎,拼拼凑凑只有一个女人模糊的影子,终日醉酒然后咒骂着他的女人。
他猝然睁开眼睛来,夜幕已经降临,海面风平浪静,一个人躺在军舰的甲板上,抬头便是满天璀璨的繁星。
亚伯特·法透纳对于亲情的认知淡泊,潜意识里对于血缘这一概念并无深刻的理解,甚至有着一两丝的厌恶,但是很奇怪的,看到安瑟斯在那一时流露出来的欢欣时,心底竟是莫名地泛起一两丝复杂的情绪。
像是隐约对那位以女子之身手握帝国军权的公主的好奇,又似乎是一点点的羡慕与嫉妒。
虽然身份迥异,但亚伯特与安瑟斯两人,童年经历大抵类似,尚在襁褓之中便失去了生母的护佑,由他人抚养长大,但显然安瑟斯要幸运的许多。
想到这里他才蓦地惊醒,诧异于自己刚才的想法,自嘲似地勾了勾嘴角。
所谓的血缘与亲情,于他而言不过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何尝又去期待过什么了?
年轻的上校再度阖上眼睛,夜空静谧,银色的月光洒落他的眼角,有细细的风拂过鼻端,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他睁开眼睛来,一袭黑衣的女子无声无息地从半空落下,立在舰艇的船舷上,衣角在空气的流动中翩然扬起。
“每次都是这么悄无声息的,你还真不怕我错手把你当刺客杀了。”他没有动,只淡淡看着月下女子素净的容颜。
“我劝你不要在一个专业暗杀人士的面前说这种话,亚伯特上校。”
女子冷冷笑了一下,低头看下来,容颜清丽冷峻,满头青丝用发带束起,显得干练飒爽,音色更是清澈硬冷,在这冰海静谧的夜里,不带一丝起伏。
亚伯特轻笑了一声,坐起来屈起膝,靠在桅杆上,姿势闲适,但甚是优雅。
“你总不至于杀了我,奥利维娅。”他略略仰头,甚是不以为意,“那样的话,只怕不好向你的雇主交代。”
女子皱了皱眉,素净的容颜波澜不惊:“不得不接下这个任务算我倒霉,可是亚伯特大人,你就不能努力努力离开这个天寒地冻的鬼地方,这样我就不用再阴魂不散地跟着你了。”
“我可没有要求你跟在我的身边。”亚伯特轻笑出声,“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就是谁这样关心我一个无名小卒的性命,不惜出动这样的顶级的暗卫?”
黑衣女子闻言,嘴角微微僵了僵,脸上浮现出一丝戒备的神情来:“收起你的旁敲侧击来,我早就说过,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只轻飘飘地道,“职业道德。”
暗卫与死士是同一种人,不该说的,即便是死,也不会吐露半分。
仿佛是意料之中,亚伯特只淡淡地抿了抿唇线:“那么,换个问题,我到底是谁,值得这样费劲周章?”
“不知道。”这一次她只轻轻说了三个字,想了想复又回过头来,望着他,静静的补充了下,“是真的不知道。”
他们只需要执行任务,而不需要知道缘由。
即便当年她奉命彻查他的身世背景,林格也从未对她透露过半分因由。
亚伯特沉默了许久,蓦地勾了勾唇角:“那真是难为你了呀,奥利维娅。”
眼前这名女子,几乎与他同一时间踏上这片寒冷的土地,在万顷波涛之中出生入死,不止一次在生死关头出手相助,然而对于她,他除了名字之外一无所知,更有甚者,如果不是三年前一场意外,他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身边潜伏了这样一支神秘的队伍。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安瑟斯的安排,但是试探下来却发现他一无所知,身为皇子的安瑟斯身边自有一股暗卫势力,但两者并不是同一拨人。
眼前这名女子与她的部下,尽管拥有高超的暗杀技巧,但暂时不会成为他的敌人。
以他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所能确定的便也只有这一点了。
亚伯特站起身来,负手远眺辽远的彼方,夜色下黑色的海面波光涌动,月光碎裂一地。
“奥利维娅。”蓦地,他开口道,“可以帮我查一下吗?”
黑衣素颜的女子侧眸看他的剪影,砂色的眼睛水波不兴,然后缓缓的移开。
“我想我没有这个义务。”
亚伯特闻言,却是没有强求,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削薄的唇线微微勾了勾。
“那算了。”他将手插在军装的裤带里,一步步走向船舷,纵身跃起,稳稳落在堤岸上,然后头也不回走远。
奥利维娅立在在船上远远看他的背影,那一头奢华的金发在夜幕甚是惹眼,女子砂色的瞳微微黯了一黯,转身轻盈轻盈跃起,旋即便消失在黑蓝色的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