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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放得轻了,简宝华一愣,想到了前任的江宁王妃周氏,是大梁的皇商,周家在江南富庶之地,原先只做丝绸生意,江南的丝与布好,周家又有独门的方子,能做出世间罕有的色彩。其中一种,就是曾在周若苒身上见过的红凌缎,那红红的似火,在光下又隐隐泛着金色。与红凌缎齐名的,还有天青绸、青杏绸、桃粉缎,这些绸缎,是惊人的美,极受女子的追捧。周家最为惊人的便是烟雨纱,那纱薄的惊人,两三层叠起做女子的披帛,会让人想起雾色烟雨江南,那烟雨纱产量少,价值不菲,一匹的烟雨纱可在京都买下三进三出的小院。
周家约莫在十年前,除了丝绸的生意,还做胭脂与珠宝。做女人家的买卖,从中可攫取的利益惊人。周家的富庶可见一斑。曾经的江宁王妃是周家的嫡女,如果说四时温泉庄是她的陪嫁,也并不稀奇。
“还有其他的呢?”简宝华问道。
赵淮之笑了,与怀中的小丫头说话当真是轻松,一点便通。
“还有两个铺子。”赵淮之说道,“其中有一家金玉铺,虽然比不上霄汉阁,我却能保证里头里头的玉石是最好的,我带你去,你看中什么,直接拿便是。另外一家则是成衣铺子,成衣铺子不急,我准备先关了它。”
“不容易吧。”简宝华说道。
“倒也还好。”赵淮之只是笑着轻描淡写,并没有同简宝华说如何讨要的过程。
赵淮之先是去翻阅先帝的圣旨,发现给予江宁王的府邸、银钱等并不足以支持当今的生活。如今江宁王府的金玉其外,除了做见不得人的生意,便是来自生母的嫁妆。
要知道江宁王府的产业,如果他是人人称道的嫡子,大约是不好打听的。所有的账簿都在王妃的手中,她怎会据实以告?
他是一个声名狼藉之人,这就让事情有了突破口。这几日借着田薇倩的事,假意失落,在京都晃荡。
赵淮之的记忆极好,辨认出京都里闹市之中首饰铺子、成衣铺子,有两家的铺子,掌柜他曾在王府里见过。要知道,许多的宾客盈门的铺子,账房平日里都是不得见的。他平日里见过的来去匆匆的到王府里的账房,他们在哪里,他只有一个人,一时半会怎么摸得清楚?
赵淮之想到自己寻到的一人,眼微微眯起,幸而前些日子得了一人,有他的相帮,又知道了京都里另外三个店铺,还有京郊的温泉庄子,都是曾经周家的产业。
缺人缺钱,他当机立断,先拿走一部分,今后的事情徐徐图之。更何况父亲现在不在京都里,只有贺氏一人,他身份是嫡次子,压得过这位王妃!父亲对贺氏的看重他看在眼里,父亲不在,能得到些便动手!
他去了折柳胡同,让王松帮他估算,五个铺子的生意。最为赚钱的是古玩铺与金玉铺。但金玉好辨,古玩不好辨认,他便舍了古玩铺,五家铺子,有三家的生意都是极好,一家进出平衡,还有一家是亏损的状态。他若是下江南寻到了舅舅,若能得到最好的布料,不愁成衣铺的生意。另外,成衣铺子虽然亏损,所在的位置是极好的,实在不行,关了门给别人租用,手里也能有银子。
贪多嚼不烂的道理赵淮之十分清楚,他需要自己的产业,却不能要得太多,引起贺氏的反弹。一家最为赚钱的金玉铺,一家亏损的成衣铺,还有一个温泉庄子,这是他初步定下的。
就算是这样,也是不好讨要到铺子的。贺氏原先像是滑不留手的泥鳅,软硬皆施皆不得用。后来赵淮之便舍下了面子,乘着有外人在场,在贺氏的面前闹了一回。
“……那个姑娘,我还记得你是同我怎么说的,是最为温柔贤淑不过,我不是王妃肚子里出来的,果然王妃便轻怠我,替我选了这样的世子妃。”
“我堂堂世子,区区五百两以上的银子,都要和账房报备,王妃不如在满京城里瞧瞧,有哪家的世家子如同我这般?”
“这铺子和庄子原本就是我生母陪嫁的,要了温泉庄子,我才好邀人,总不能让我的朋友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有了庄子,我手里才有些钱,也不至于身上都没有银子。”
“不过就是两个铺子和一个庄子?如了我的意,世子妃的事情我便自认罢了……”
当着宾客闹成这样,江宁王妃还有什么法子?僵着脸,只能够如了赵淮之的意。
“若是你今后听到……”赵淮之温声道,“听到我做了什么荒唐事,都不要当真。许多事情我心里有底。”
简宝华的眼睛瞪大了,为了讨要铺子与庄子,赵淮之做了什么?
赵淮之的面上是说不清的落寞,他的眼底又是坚定的。为了他的目标,他迈出了极其艰难的一步,定是会受众人的非议。
简宝华看着他,忍不住又想到了前世的自己。持政期间,她何尝不是做下了许多这般的事?
“我知道的。”简宝华对赵淮之说道,“我信你。”
“只是你也要知道,定下了方向,多艰难也要前行……且,勿忘初心。”她的声细而温柔,被风卷入了他的而,缱绻吹在他的心头。
第34章堂审(下)
赵淮之以前的名声荒诞,但是当众撒泼,在宾客面前闹着,当真是头一遭。
他得到了铺子和庄子,江宁王妃等到人散后,对着他温柔说道,“淮之,你若是想要,何必这般?你为难我,我是予了你,但……王爷总是要回来的。”女子的薄唇说出的是温柔的警告。
“你要提防他,提防你的父亲。”母亲的临终时候最后的话,他永远也忘不了。
赵淮之对母亲的话一直是将信将疑的,他是江宁王府的嫡子,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为何要提防生父?赵淮之从不怀疑自己不是赵蹇铎的儿子,他的容貌与父亲有七分相似,只是赵蹇铎的容貌要更为魁梧些,他的面容多了传自母亲的属于江南的婉约。
江宁王妃的话让赵淮之不再怀疑,父亲与继王妃从来都是站在一起的,他对着王妃笑道:“母亲,我只是缺了银子,父王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责罚我?”他笑着,面上是全然的玩世不恭,扬了扬手中的地契,塞入到怀中潇洒离开。
赵淮之还记得当时的手心里的濡湿一片,背后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踏出了这一步,便没有了回头路。
这条路禹禹独行,他以为会行得困顿,此时却有人温柔提醒,莫忘初心。
她只是一个孩童,他却并不小觑她。
赵淮之笑了笑,笑里是说不出的洒脱,夹了马肚,烈焰奔了起来,在傍晚的青石路面,像是一团火焰被风卷着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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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宝华被赵淮之送回之后,染春早已回到了屋里,汤圆听到了简宝华的步音,喵呜叫着到了简宝华的身边,尾尖翘起绕着简宝华行着,直到她抱起自己,汤圆窝在简宝华的怀中,发出了愉悦的呼噜声。
简宝华见着汤圆,也心里暖意升腾。
“又是江宁世子?”柒夏得了消息,知道是赵淮之送回的简宝华,对着简宝华说道,“小姐,夫人应当要同你说说,少与江宁世子往来罢。昨个儿听说他冲撞了江宁王妃,把王妃气晕了不说,还硬生生把王妃晃醒。”
“怎么回事?”
简宝华便从柒夏的口中知道了温泉庄子和其余的两件铺子,赵淮之是用什么法子得到的。简宝华坐在绣凳上,用手作梳梳拢汤圆的毛发。
汤圆这猫儿,在每每刚见到她的时候,对她是亲昵无比,不消到一刻钟,得到了简宝华的主意后,便会轻巧地从她的膝头跳下。
此时的汤圆甩着毛发,舔一舔软垫里的毛,慢悠悠就走开了。
柒夏说得是神气活现,可以感觉到她对赵淮之的浓浓的失望,他如何撒泼,如何的让王妃落了面子,最不可思议的就是气晕了王妃,居然还要摇醒她。
简宝华听到这里的时候,是觉得最好笑的,她可不信赵淮之摇醒江宁王妃,若是说他偷偷在王妃的腰间拧了一下还差不多。
“可惜了那般的人物,行事太不着调,闹得人尽皆知,丢足了面子。”柒夏说道,最后下了结论,“夫人定然会让小姐你与他少往来。”
简宝华不予置否,她倒不认为舅母会同自己说少与赵淮之往来,说到底赵淮之与江宁王妃的冲突,是家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柒夏如此感慨,不过是因为觉得,如同谪仙一般的赵淮之,这般行事着实不妥。旁人议论,也是因为高贵如同世子王妃,也有鸡毛蒜皮的家务事扯不清。若是家和万事兴的人家,觉得这一桩事上比过了江宁王府,心里头恐怕还会窃喜地哼上小曲。
如简宝华所料,晚饭的时候,问起了她下午有什么见闻,却从未提醒她应当疏远了江宁世子赵淮之。
饭后,齐琅说道,“近期,若是无事便不要外出了。”
简宝华与赵淮之还有约,便说道:“外祖父,你忘了,我同你说的,我同郡主明天还有约。”
“能不能想法子推了?”
简宝华摇摇头,“我已经应下了。”
“怎么了?”齐老夫人问道,“你这般的神色吓到孩子了。”
“只是有一桩旧事。”齐琅不想多说。
齐老夫人的眉头皱起。
见着妻子的神色,齐琅就知道她心生不悦,她平生最厌恶便是说话吞吞吐吐,让人心中或是生疑或是难安。长叹一声,“睢县有一人……”既然如此,不如把话说个分明。
吴生的事情在此时终于辗转到了外祖父的耳中,只是消息传的太慢,外祖父只知道睢县的凶案,知道吴生的不知所踪,不知道吴生已被捉。
前世的梦魇今生已经消匿于无形。
舅母听了始末,是咋舌,“自个儿舞弊,还怪上了旁人?他也曾是读过书的,这些最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外祖母道:“难道你也觉得当初有错?”
齐琅摇头,“我不后悔当日所为。”
“不过吴生到底是个危险人物,能少外出便少外出。”舅母何氏对简宝华说道:“明儿不如让人捎封信,同郡主解释一番。”
简宝华故作天真说道,“若不然,我可以穿的差些,做些遮掩如何?”她弯起眉眼,“我扮作小丫头好了。做个小厮也好。”
“一定要去?”外祖父对简宝华说道。
简宝华说道:“人无信不立,我已经应下了,同她说好了。”心中对外祖父说一声抱歉,她无法解释如何比他们更早知道吴生的事情,知道吴生就在堂审,最为关键的是,明日里的堂审,她并不想让外祖父出现。
她在前世曾听闻,有犯人在堂审的时候见到了昔日的仇人,竟是选择了衙役心弦松弛的时机,冲向那人,一口咬在仇人的脖颈处,把仇人咬的流血而死。
简宝华不想让外祖父生一丁点的意外。
“宝丫头就出去罢。所有人外出的时候都注意一些,走热闹的地方,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穿的衣裳也寻常低调一些。”外祖母定下了主意,“这是天子脚下,提早做了准备,难道因为一个吴生,一辈子都不外出?”
“我只是……”外祖父叹了一口气,“总觉得吴生没有寻到,心中有些惴惴难安。”
“你少出去才是。”外祖母说道,“若是无事,不如读本书,或者是与我对弈。”
简宝华外出的事最终定下。简宝华起得是清早,带着染春坐了马车到了公主府附近。
马车的车夫见着简宝华并不入公主府,心中有些怪异,便听到简宝华开口对染春吩咐,“今个儿放你一日的假。”简宝华说道,给染春的手中塞了一小锭的银子,“申酉之交,你在这里等着我。你应当要知道怎么做。”她伸手,握着染春的手,让她合拢了那一枚的银子。
“小姐。”染春的声音里有些惶恐。
“别担心。”简宝华笑道,“我应下你,自然会在约定的时辰过来。我若是真的失约,我最后是与人一同走的,你也说得清楚,不是吗?”
此时,染春见到了熟悉的身影,那人不是别人,而是赵淮之。她手中捏着银锭,见着了赵淮之的身影,心中竟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你也是一样。”简宝华一样拿出了一枚银锭,递给了车夫,“只说我入了公主府,申酉之交来接我和染春。”
“小姐,莫为难小的了。”赶车人是齐府的下人,因为吴生的事情,齐家老太爷与老夫人特地嘱咐了他,务必要盯着小姐入公主府。
“为难什么?”赵淮之已经上前,懒洋洋说道:“银子收下,听你家小姐的吩咐就是,人是我照看着的,能出什么事?”看到了简宝华的打扮,挑挑眉,小丫头今个儿穿的是格外朴素。
染春看着简宝华走向了赵淮之,今日里江宁世子没有骑马,先是低头整理了小姐披风的系带,身后替她拢了兜帽,牵着她的手自东而去。
染春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银锭,又看了看两人的背影。自从遇到了江宁世子,小姐的行事越发让她摸不清,疏远了先前最为喜欢的柒夏,和江宁世子又是要去哪儿?她……六岁年龄,能办什么事情?
“染春姑娘?”
染春轻叹一声,“你便当不知道这桩事,说是入了公主府。江宁世子……不是第一次来寻小姐了。按小姐吩咐的时辰,过来接人就是。”
“那行。”车夫也不想生事,就应了下来。
简宝华半个时辰后,已站在了衙门里。
衙役“威武”之声响起,他们手中的长棍敲在地面上,随着王大人入了座,身后喧闹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
很快,衙役压着吴生到了堂中。
吴生的白色囚服沾着血渍,衙役对他是用了刑的,他的脚下是沉重的铁链,头和手用木枷在一起,其中一人用脚踹在吴生的后腿,让他对着王大人跪下,另一人取下了那木枷。虽说去了木枷,吴生的手上仍然留着手镣。
他的脊背深深的弓着,简宝华看不到他的脸,像是感应到了目光,吴生忽然回头。
他无机质的眸光,让简宝华的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往后一退,她的背抵在了赵淮之的怀里,冰凉的手也被他握住。
吴生的目光挪开,转回了头,复又佝偻着身子。
“今天这是什么案子?王大人还特地刮了胡子。”
“没看到外面张贴的告示吗?这可是个大案。”
“我又不认识字,写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