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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荟近来精打细算,尤其是见过城外流民惨状,衣食上略微铺张些便觉良心有亏,如此良机哪能亏待自己,敞开肚皮将那些珍馐佳肴吃了个够,悄悄摸了摸圆鼓鼓的肚皮,这才搁下牙箸,紧蹙着双眉,凄凄切切地叹了口气。
刺史夫人怏怏不乐怎么成?房氏赶紧殷勤道:“卫夫人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云麓乡公主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这刺史夫人差点吃得盘干碗净了,这要是合口味岂不是得把盘子都嚼吧嚼吧吞下去?
钟荟好容易酝酿出的悲戚差点叫她这一笑破了功,赶紧提一口气凝神屏息,然后百转千回地将这口气叹出来,幽幽地道:“陈夫人府上的肴馔精细可口之至,我……”说到此处掏出帕子抹了抹眼睛,“只是我一想起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便食不甘味,难以下咽了……”
此话一出,满座贵妇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平日呆在深宅大院中,出门冶游都有仆役随从清道,虽也曾瞥见过那些衣衫褴褛形容恐怖的流民,可毕竟是旁人的苦难,若是正好碰见,说一句天可怜见,施舍一些米粮便是仁至义尽了,要说切肤之痛是不会有的。
钟荟起初是做戏,说着说着想起当日所见情形,便真的恻然起来,房氏见她神情不似作伪,拿不准这卫夫人是真情还是假意,只得不痛不痒地开解道:“那些人确实可怜,卫夫人菩萨心肠,可钦可佩,不过咱们这些内宅夫人便是想做些什么也有心无力,只能叹一句人各有命了。”
“陈夫人说得在理,可是……”钟荟抽抽嗒嗒,“我和郎君也是到了此地亲眼目睹才知灾情严重,天子高居庙堂,单靠朝廷赈济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钟荟说到此处顿了顿,默默留意房氏的神色,听到赈济两字,她也只是微微动了动眉头,仍旧镇定自若。
“我想着,”钟荟绞着手里的帕子,突然从手腕上褪下一只赤金嵌红宝石的镯子,又一把捋下六七根簪钗,“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不如拿来换了米粮赈济灾民,不如折价当了,虽是杯水车薪,也算略尽绵薄之力了,如此一来我这心里也能稍安……”
“喔唷!”戚氏体突然插嘴道,“这么好的东西拿去当了多可惜……”
“是啊,没得白白便宜了那起子黑心肠的奸商,”房氏瞟了戚氏一眼,接过话头,“卫夫人行此仁善之举,我们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要我说,这些首饰簪钗您收回去,咱们一起凑些私房体己,换了米粮设个粥棚……”
钟荟赶紧道:“那怎么成!一事归一事,这些东西是我对青州百姓的一片心意,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也不能为了我叫你们破费啊,对了!”
她欢欣地拊掌道:“这些首饰拿去当铺也是白白便宜旁人,不如作价给你们,如此便全了我一份心了。”
众人自然一番推辞,钟荟只是坚持,他们见拗不过,只得道:“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怎么好随便作价。”
钟荟道:“不计多少,你们随便出些便是了。”
房氏先认了支白玉园景簪:“村妇眼拙,也不知道这簪子价值几何……”
“您看着给便是了。”钟荟很是大方。
“二十万钱?”房氏便试探着道,这簪子雕工纹样虽新奇,可玉质也就平常,二十万钱能买一匣子了。
钟荟拿起簪子在手中摩挲一番,期期艾艾地道:“陈夫人真慷慨,我替百姓谢谢您……这簪子是我十岁生辰时宫里姑姑赏的,说起来也是……”
“哎呀,就说我眼拙嘛,太妃娘娘赏的必不是俗物,难得卫夫人忍痛割爱,少说也得再加二十万钱。”房氏看了眼钟荟,几十百来万的对她来说九牛一毛,新任刺史的态度还不明朗,此时不宜撕破脸,就当投石问路了。
有她带头,其余贵妇也都认领了一两件,连乡公主都干干脆脆买下那只赤金镯子。
钟荟每件都依依不舍地抚摩着说出一串了不起的身世来,闹得他们不得不加了价,最后重金买了一堆寻常首饰回去。
“我也真是厚颜了,竟如商贾一般售卖起旧物来……”钟荟在心里算了算今日的收获,觉得差不多了,便红着脸低着头道。
众人都道这是义举,又是一番阿谀奉承:“咱们也想施以援手,正愁寻不到门路呢,有刺史夫人牵头,敢不如响随声?再说那些都是稀世珍宝,有钱还没地方买呢!”
“我那儿还有京城带来的几箱首饰和未穿过的衣裳,诸位若是不嫌弃,改日来寒舍一聚,有喜欢的便拿了去。”
众人一惊,这是一次不够还打算再二再三?这屠户女可真是手狠心黑面皮厚。
钟荟大肆敛财,其他人也没了胃口,意兴阑珊地用完午膳,房氏请众人移步另一处楼阁赏景。
略坐了一会儿,房氏突然扶了扶额,旁边一名侍女看在眼里,上前一步道:“娘子,是头风又犯了么?”
“无妨的。”房氏连连摆手。
“可是……”
房氏横眉立目将那侍女的话打断:“莫要多嘴!没见我在待客么?真是没规矩!”可身子却晃了晃。
“不舒服便去歇歇吧,”冯氏小心地看了眼刺史夫人,“想来卫夫人也不会计较的。”
钟荟不知房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既然冯氏指名道姓点到她,总要客气一声:“是啊,陈夫人脸色不好,还是赶紧回房歇息吧,不用管咱们。”
房氏便半推半就地由那侍女搀扶着离开了。
第155章诱惑
房氏饱含歉意地同诸位女眷道了失陪,由婢子扶着出了晴霜阁,转过一丛白茶,那头风病立时痊愈,一路掩人耳目,迈着轻快的脚步向园子西南角行去。
临淄的宅邸是几十年前建的,一直是陈氏的产业,虽然主家只是偶尔有事时小住几日,也拨了一批下人看管打理。他们夫妇年前搬到这里,府中处处井然,只园中这一处废院重门深锁,好不奇怪,叫来通晓掌故的老仆一问,那仆人吞吞吐吐半遮半掩地说了,原来当年陈老太爷金屋藏娇,将一位外宅安置在此处,偶然叫陈老夫人撞破,将那女子生生逼得悬梁自尽,随后屋子里便时常传出女子的抽噎声,陈家人便将这院子锁了起来。
房氏一听,正中下怀,鬼神之事她是半点也不信的,不过既然旁人都深信不疑,对这院子避之唯恐不及,于她倒是最便宜不过。
她气定神闲轻车熟路,连身边的婢子都是见怪不怪了,主仆两人行至院外,房氏一眼看见挂在门上的锁已经不见了,低声道:“哼,这就已经到了,瞧那猴急的样儿!”
又扭头对身后的婢子吩咐:“去请卫使君罢。”
说完自顾自一推门,生锈的门轴吱嘎一声响,她提起足尖迈过门槛,软底珠履轻巧地落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脚踝上的一串金铃发出细碎的声响,半个身子刚进门,庭中闪出个人影来,急不可耐地拽着她胳膊将她拖了进去,随手把门一带,扣上门闩,粗暴地将她抵在门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这妖孽!把我想死了!”
房氏咯咯笑着,软绵绵地推那人铁板似的胸膛:“不想媳妇想阿娘,你这儿子真真奇怪。”
“你算哪门子阿娘!”男人粗嘎地笑了一声,去解她衣带。
“后娘就不算娘了么?”房氏嬉笑着乜他一眼,将半开的衣襟掩住,“蛮人和畜生才烝母报嫂,若是让咱们的云麓乡公主知道她要嫁的良人是个畜生,你说她会怎么想?”
陈二郎眼里闪过一丝犹疑,旋即大笑:“做鬼都甘愿,畜生算什么!”
***
钟荟卯足了劲薅羊毛的时候,卫琇在一水相隔的园子另一头与陈琼及一干陪客推杯换盏。
卫琇试探了一二,陈琼一味顾左右而言他,若不然就是拿些冠冕堂皇的套话搪塞。席间有设了舞乐,乐姬是吴地来的,丝竹可称一时之选,即便在洛京也算难得了。
可惜阿毛不在,她是最精于此道的,卫琇一转念,吃喝玩乐似乎就没有她不精通的,如此一想,他不禁有些晃神,嘴角微微弯起。
陈琼讲了个索然无味的俏皮话,引起满席捧场的假笑,只有卫刺史没笑。陈琼留意到他正对着快要见底的酒觞发怔,狠戾地对一旁侍酒的婢子斥道:“使君的杯都空了,你这对眼睛生着也无用,不如剜了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