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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琇奉天子之命以犒军之名行刺探之实,原本心里有些忐忑,不知姜二叔会否因此事对他生出芥蒂——都说这位安西将军是武人中的异类,心比比干多一窍,在雍凉的羌胡中间是出了名的阴险狡诈诡计多端。
卫十一郎那日领了大队人马抵达武威大营安顿下来,刚同姜景义在帐中坐下,还在斟酌着怎么开口,便遭遇叛胡首领秃发孤麾下副将领了五百骑兵袭营。
大约是姜悔事先敲过边鼓,姜景义倒没把卫十一郎忘了,略扫一眼他略显纤瘦的身板和白皙的脸蛋,飞速下了个“累赘”的定论,命姜悔带一队精兵好生护着这位看起来很不中用的天使——姜悔虽不以骑射武艺见长,不过毕竟身经百战,护个人想来是游刃有余的。
不想卫琇却道:“将军能否借在下铠甲兵刃一用?”
姜景义狐疑地看他一眼,将身上的犀甲和佩刀解下扔过去,自己换了明光铠,提了□□翻身上马冲杀过去。
姜二郎经年累月在枪林刀树中穿梭打滚,任凭你怎么巧舌如簧,不如与他并肩杀几个人奏效。
姜悔还是第一次见到卫琇杀人,第一次知道他那双挥弦的手运起刀来同样行云流水毫无滞碍,仿佛上阵斩杀过千百人,抑或在心里演练过千百遍。
与袭营的敌军一交手,姜悔便发觉了不对,秃发孤手下的骑兵虽慓悍勇猛力大无穷,但多以骑术和蛮力决胜,而其中几人的刀法分明是汉家路数,且放着粮草和帅帐不袭,一上来便直取卫十一郎,压根就是冲着他来的。
幸而卫琇似是早已料到此行凶险,带来的部曲中有几名深藏不露的高手,加上天子派遣的侍卫和姜悔的精兵,逐渐占了上风。他们原打算留两个活口生擒住,不过剩下几人眼看不敌毫不犹豫便举刀抹了脖子。
姜景义虽然在西北当着土皇帝,可也只是图个自在,没想着要造反,若是卫琇在他地盘上出事,那就真是百口莫辩,再来几个人在朝堂上搓搓火,天子下个槛车押送回京的旨意,他是反还是不反?
放眼全大靖,敢豢养死士又养得起死士的就那么几户,始作俑者若不是与姜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便是唯恐天下不乱之辈,姜景义略一想便圈定了几个有嫌疑的,暂时鞭长莫及,先把那些狼狈为奸的羌胡作了泄愤之途,将脸上的血一抹,带了姜悔和卫琇并精兵百骑反去袭了秃发孤的大营,非但烧了敌军的粮草,还杀了秃发孤的长子。
卫琇着实出了不少力,经此一役,姜景义便将这未来侄女婿当了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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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有星无月。
卫琇命人将犒军的货帛、羊酒散了下去,与姜景义、姜悔、陇西太守冯定以及一干副将在主帐中应酬至夜阑,待众人醉意朦胧,纷纷搂了胡姬在怀无暇他顾,卫琇和姜悔才脱出身来。
更深夜寒,将士们都回了营帐中,点点篝火熄了大半,朔风将冷灰卷至半空,漫天星辉便暗了一暗。
不一时姜景义也掀开帐门走了出来,将一个牛皮酒囊朝着姜悔一抛:“童子都尉,接着!”
姜悔一扬手在半空中接住酒囊,拧开盖子一仰头,烈酒入喉,仿佛一簇火一路烧进腹中,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姜家叔侄俩都是海量,卫琇是出了名的一杯倒,不能以酒驱寒,只得紧了紧身上的貂裘。洛京带来的冬衣防不住西北的酷寒,他入乡随俗地穿了胡人的皮衣和长靴,仍旧觉得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姜景义走到近处,小气吧啦地从姜悔手中拿回酒囊:“今儿大过年的,你们两个站这儿吹冷风,寒碜不寒碜!”又慈爱地拍拍侄儿的肩头,语重心长道,“二叔给你找两个美人暖暖帐,免得你那花名还要带过年去,丢你二叔的脸。”
卫琇忍不住微微一笑,成天逮着姜悔童子长童子短的分明就是这姜二郎。
姜景义朝他挤挤眼道:“卫大人笑什么?抱歉没你的份儿,我得把你完璧给我侄女儿送回去。”
自打从姜悔那儿得知卫琇要求娶二娘子,姜景义就没少打趣他。不过卫琇想到远方的心上人,仍是红了脸,好在借着夜色的掩护没叫人看出来。
姜景义同他们并肩站了片刻便觉得无聊了,抬头看了看垂至四野的星空,打了个哈欠,跺跺脚道:“冷得吃受不住了,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咱们不如去袭个营吧。”
“二叔!”姜悔抱歉地看了一眼卫十一郎,这么不见外地把天子使臣当兵士用的也只有他这二叔了。
卫十一郎笑着道:“将军心怀江山社稷天下苍生,连除夕夜也不忘建功树业,实在可钦可敬,在下回京必定禀明天子。”
“别跟你二叔打官腔,”姜景义随意将胳膊搭在卫琇肩上:“叫二叔。”
卫十一郎从善如流:“二叔。”
“哎,好孩子,”姜景仁满意地点点头,“好了,二叔先回去了,你们也莫仗着童子火力旺在外头待太久。”
说着便一步三晃悠地往一顶花里胡哨灯火通明的大帐踱去,那帐子里安置着两名胡姬,据说是西羌某个小部落首领以秘药喂养的女奴,自小没有下过地,从未经过风吹日晒,有说不尽的妙处。
“二叔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卫琇问出口便隐隐发觉不对,大约是没吃过猪肉的缘故,每每有猪从他眼前跑过时总是要慢上半拍才能反应过来。
姜悔清了清嗓子,实在不想同朋友议论二叔的风流韵事,便含糊其辞道:“嗯,随他去吧,一会儿酒醒了自能找到路回去的。”初来乍到时二叔的作派也曾叫他瞠目结舌,不过这些年已经习以为常,姜景义与他见过的所有的将领都不同,他就像是一匹头狼,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征服——上阵杀敌,饮最烈的酒,睡最美的女人。
卫琇回过味来也是尴尬得无地自容,这时恰好有部曲来送信,倒是替他解了围。卫琇看了看信匣上的暗记,不由皱起了眉头,急忙拆开,一目十行地阅至纸尾,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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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氏那日从松柏院中出来,便再也没提过将二娘子送去青云观的事。
阖府上下都道老太太体恤夫人这些年主持中馈辛苦操劳,以至于积劳成疾,故而将家务琐事接手过来,只叫夫人安心在如意院养病。
不过老太太毕竟年事已高,三老太太又是半个外人,几位小娘子早晚要出嫁,几人一商议,白姨娘识得几个字,又老实稳重忠心可靠,便着她暂且帮着老太太一起管家,待二郎成婚后再移交给二夫人。
那日姜老太太将他们姊妹几个支走,钟荟便猜到是账目的事有了眉目,曾氏中饱私囊不算,还出去漫天撒,老太太并未将她的行径公之于众,已经是替她这主母留了脸面了——多半还是看在三娘子和八郎的份上忍下的。
蒲桃这些年寂然无声,也没有生下子嗣,看起来似乎都不怎么受姜景仁的宠爱,可不鸣则已,一出手便直接夺了曾氏的中馈——莫说姜老太太这些年精力不济,即便是年富力强之时也对执掌中馈一窍不通,她这辈子也就管过姜老太爷、一双儿子并院子里几个种菜的婆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太太不过是个幌子,在二郎娶妻之前,这位白姨娘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白姨娘新官上任,遇上第一桩事便是二娘子的终身大事——正月十六,卫琇来提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提了,嗯。。。
第136章
卫琇原本打算在西北过了人日再带着扈从和使官回京,可收到姜家和萧家议亲的消息便一刻也等不了了——距这封书信写就时又过去十数日,若是萧家一鼓作气,到他回京时恐怕六礼都走一半了。
卫十一郎同下属扈从交代几句,不待天明便领着几名卫家部曲骑马上了路。他们来时坐的是马车,又拉拉杂杂带了许多财货和羊酒,路途上耗费了不少时间。返回时轻装简行,终于在正月十六黎明时分抵达了洛京城。
他走得急,因此也就没收到两日后从洛京寄来的另一封书信,直到回府才听书僮阿慵禀报,姜二娘幼时在邙山中走失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萧家早已经将亲事退了。
卫琇这一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只在筋疲力尽时找个驿站沐浴洗漱,打一两个时辰盹,一听萧姜两家婚事没成,心里绷紧的弦一松,刹那间失去了支撑,眼前一黑,只觉一阵眩晕,扶着墙壁稳了稳神,吩咐阿慵道:“与我打一桶热水来,再叫人备车,去钟府。”
阿慵向来少言寡语,这也是卫琇只留他一个近身伺候的缘故,然而他看着主人此刻憔悴的模样终究憋不住道:“郎君,姜家娘子好好的,您脸色都发灰了,还是先回房歇一会儿罢……”
卫琇看了他一眼,摆摆手道:“无妨,端一碗参汤来便是。”
钟熹差点没认出卫十一郎来,叫他的模样唬了一跳,听他言简意赅地道明来意,心下唏嘘,连连劝他先好好睡上一觉,姜家的宅子又不长脚,求亲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别说一时半刻,以她眼下这名声,恐怕一年半载都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