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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彭阁老想解决吕家这件事,再简单不过了,只要与卢阁老说起此事,卢阁老自然会叫李佑放人,至此便圆满结束。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自然是互相给面子。
不过彭阁老被某小人三番五次刺激,这次貌似要不走寻常路,将事情复杂化,那后果就难料了。
早上起了床,李佑尚还沉浸在淡淡的喜悦中,对管家李四吩咐了几句,给马姨娘那里再加派婢女。
又随意用过早膳,李大人待要出门上衙,却见程家的大舅哥程钰在门房里候着。李佑奇道:“你不入堂上,怎么在这里候着?叫外人看去,只道我对亲戚失礼。”
程钰行礼道:“恰好走到这里,见你要出门,便不必登堂入室的烦扰了,只在这里说几句话也便利。”
“到底有何事?昨日才见过,今日却又早早的来寻我。”
程大舅哥便答道:“昨夜与贱内闲谈,得知吕家暗中与朝中彭阁老有交情,时常引以为援。生怕误了贤弟,所以今早匆匆前来告知,”
怎的与彭阁老扯上了关系?李佑颇感意外,他确实没有料到吕家的靠山居然是死对头彭阁老。又问道:“你们昨日不见提,此时与我说是何道理?”
“昨日确实不晓得,即便有所猜测又哪里做得了准,凡是精明商人,谁肯随意招摇底细,自家亲戚都未必清楚。直到昨夜,我那娘子才吐露了实情,我也没料到她居然知晓内情。”
李佑忽然体会到,北方尤其是京城的巨商大贾与南方不同之处,那就是处事低调谨慎,不喜张扬。
想想扬州盐商的风气,都是竞相攀比、豪奢炫耀、行止招摇的,那金百万有了他李佑这个女婿,几乎恨不得让整个江左都知道。再看看京城大商家,堪称谨小慎微,底牌都是藏着掖着,连亲家之间都不轻易展露底细。两者相较,行为上差异太明显了。
原来如此。李佑自己也是南人,在京城居住时间加起来也就半年多,对这方面一直没有直观感触,今天才算略略明白了。
出现这种状况,绝对不是因为京城巨商不如扬州盐商银子多,即使相差若干,那也不是决定性的因素。毕竟京师乃天子脚下,是卧虎藏龙之地,又容易受**影响,商场也沾染了官场习气,不由得大商家不小心行事。
如程家前几年,还不算招摇出风头,只顶撞了权贵,结果转眼之间就抄家充军。拿着自家靠山胡乱招摇的,除非靠山是没人能废的皇帝,否则只怕出头的橼子必然先烂。
又想起程老丈藏着李佑这女婿不为外人知道,一方面是耻于女儿为妾;另一方面,未尝不是他吃一堑长一智,想留着在关键时刻当底牌。
不过这程吕氏很有意思…李佑不禁对程大舅哥投向同情的目光。那程吕氏真不是省油灯,关于吕家的底细,昨日白天她闭口不言,直到昨日晚间才相告,显然是故意为之。有这样的妻子,以后说不定还会出什么妖蛾子。
因为与程钰谈话,李大人走的稍晚,到衙门时间也迟了。待他乘辇进入胡同并快到衙门口时,透过小窗向外看到有三五人徘徊,心里倒是感到稀罕。
这条胡同是一头无去路的死胡同,自从原锦衣卫南北镇抚司衙署和诏狱废置不用,平时没什么人影。自从他这新衙门开张,才有了些动静,外人今天倒是第一次见。
李大人进了门,又转入院中,在堂上坐定,便有先已到达的崔师爷进来禀报道:“东主!今日早时,有各兵马司移交来的案件八件!”
李佑忽的明白,为何有人在衙门外徘徊了。原来是有官司落到他这里,那么自然有相关各色人等闻风而来,只怕以后还会更多。
崔师爷正要进一步禀报细情,却听到东主问道:“都是哪些兵马司移送过来的?”
这才是东主真正关心的方面哪,崔师爷若有所悟,连忙答道:“除了中城、南城之外三处都有。”
又是这两家…李大人微微颌首,示意崔师爷继续说。
“案件有殴伤、抢夺、通奸三种,都是各巡城御史审理过的,相关人犯连带供词、判词都呈送到此,只待东主复核。”
李佑考虑片刻,京城之大,怎么可能只有这几个案子,大约是微不足道的小案情经巡城御史审理过后,由五城兵马司自行处理了。只有处刑稍大的,原先需要移送刑部的案子,这次便选了几个先送到自己这里。
衙门新开,一切正是立规矩的时候,别人未必没有借此试探的意思,这叫投石问路。想至此李大人问道:“没有人命、强盗等重案么?”
“没有。”崔师爷道。在国朝律法中,人命、强盗皆为重案,故李大人有此一问。
如此李佑便做出吩咐,“今后凡有人命、强盗案件,审过之后都移送刑部。至于人命、强盗之下的,如今日这般案子,由本院复核完毕,但只向刑部呈报申详,人犯、词状都留于本院,最终由本院奏请天子后执刑。”
崔师爷对法司很熟悉,一听便明白了。东主的意思是,将这提督五城御史衙门变为京城人命、强盗之外案件的终审终决衙门。
原来制度是五城察院(御史外派所在称察院)移交刑部,刑部向天子奏请,现在变成五城移交总院(李大人节制五城察院,故而称总院),总院告知刑部备案,并直接向天子奏请。
其实李大人吩咐的以申详公文呈报刑部估计只是保留一个形式,与刑部留几分过得去的门面功夫,不至于被攻击妄改成法。
三法司里,负责复核的大理寺如今最弱势,几乎快成了橡皮图章。而都察院与刑部之间,各有分工,各有所长,但论起在朝廷中的势力,显然还是都察院更强势。
李佑的总院虽然比刑部品级低,但好歹他有检校右佥都御使的官衔,是都察院里比较高级的外差,使用关防,具有半个钦差属性。所以在官场规矩里,也勉强具备与刑部重新磨合一下司法权限划分的资格,不至于被人视为狂妄自大。
将公事交代完,李佑又想起了吕尚志之事。
将此人抓进衙门重打后拘押,一方面是要拿他立威扬名,开张祭旗,顺便找回脸面,不然任由如此一个小卒子在他李大人面前张牙舞爪,不报复回来简直就是笑柄。还要警示那些潜在的还敢打程小娘子主意的人,昨日有吕尚志,明日没准就会有张尚志王尚志之流。
另一方面,如果确如他所猜测,其中有吕家内部互相倾轧的因素,那么李大人像是闻到了血的鲨鱼。对于有志在本时空创建票号基业的李佑而言,吕家的账局颇有可以用之处,明目张胆的侵吞它几乎不可能,但可以借鸡生蛋,让它充当原始积累的垫脚砖。
只是到底如何利用这次机会,怎么去插手吕家内讧,李佑尚未筹划周详,还在思考之中,故而吕尚志也只能先关着了。
而且李佑还有一层考虑,那就是以静制动,扣着吕尚志不放,借此观察各方动向,寻找可趁之机。
此后一连数日,提督五城衙门每天都将收到的案子写个申详,送与刑部相关清吏司。至于词状、人犯,都留下自己消化了,并不移交给刑部,除非是够了重案标准的。
这在刑部十三司中引起了很大的非议,若照此下去,刑部对京城刑名几乎要是去控制权,李佑表面按规矩送来了申详,其实根本就是做表面文章虚应制度!他们各司有什么不同意见,发文回去,那李佑会听吗?
要知道,刑部属官在京师的话语权和油水就靠这些了,人命、强盗等重案数量才有多少?
面对部中的沸沸扬扬不满舆情,刑部尚书荀大人也很为难。
他本人志在庙堂,不在意这些具体刑名庶务,朝中这些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高官大佬中,只怕也没人将京城的鸡毛蒜皮当要务。至于收入,荀尚书作为九卿之一,自有各地的冰敬和炭敬,不靠刑案。
但荀尚书不能不考虑属下的怨念和情绪。如果李佑是对头那边的,事情反而简单了,直接上本去弹劾李佑就是。可是李佑勉强算是同党这边,又是卢阁老的门人,去弹劾李佑只怕要惹外人看笑话。
还是要找个机会,与卢阁老、杨阁老谈谈,然后再与李佑谈谈,荀尚书想道。
十月初六,是三六九朝会之日。
承天门外有东西向御道一条,两端各有一门,西端的名曰“长安右门”,东端的名曰“长安左门”。百官入宫上朝,必先从这两门入皇城,然后才能进宫。
长安右门比长安左门略微知名,有个原因就是在长安右门外设有登闻鼓,是天下百姓伸冤的最后希望。
十月初六这天清晨,朝参官从各自宅院冒着寒气出来,渐渐汇聚向长安右门与长安左门。两门各自有值守官员拿着名录,朝参官便在此签到,没有签注名录的,等于没来。
一时间长安右门下面熙熙攘攘,官员们彼此打招呼之声不绝于耳,正在此刻,忽然有沉闷的鼓声响起,打扰到了朝参官员们的寒暄。
过去在这种时候从未听到过鼓声,众人齐齐一愣,随即有人料到,这是旁边的登闻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