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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城分守道署里,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分守苏松道石纶石大人与幕僚们在堂上议事。有一高姓先生呈上文书道:“近日听得流言纷纷,斗胆为东主拟写了奏疏一封。”
石参政接过来阅览,内中写道“…出身鄙俗,窃居官位,不能修身慎行,以艳闻蜚语搅动满城风雨,愚民津津此道而不安于业。富贵易妻之说,未必空穴来风,流言四出,有辱官箴…”
没有看完,石参政便合上了,摇头道:“此等小事,参了也是不痛不痒,倒不了他。况本官并非风宪之官,风闻言事未免不美,显得小鸡肚肠。”
高先生劝道:“有一出是一出,终能功成。”
石参政胸有成竹,也递给高先生一封奏疏。“本官自有主意,管叫孙猴子逃不出五指山。”
高先生接了展开,题为《奏请扩苏州西城疏》,挺明白的字,就是看不出这是何意。
话说关绣绣得了丈夫的来信后,便登船来府城寻李佑。一路无话,此时已能远远地望见阊门。
“小姐,快到了。”婢女绿水出去看了看进来说。
关绣绣斜坐于船舱中,臂肘支着几案,另一手握卷。不过形貌慵懒,春情倦怠,显是无心看书,神思已然不在此处。
离城门愈近,船速愈慢,晃晃悠悠缓缓前行。盖因此处水门里外进出的船太多,水道拥挤不堪,船只次第行驶,不可能快的起来。
绿水正要打趣小姐几句,旁边邻船顺流靠近后二人说话声音飘进了这边船舱,语中仿佛有李推官三个字,绿水登时侧头竖起了耳朵细听。
“我从外地返回,方才店中听说近日传言李推官要休掉发妻和赵府结亲,此事作准么?以李大人的品行,不该如此罢。”
“依我看来,无风不起浪。如赵家无意,自然万事全休。但若赵家有意,那便难说了。”
“也是,赵府乃我姑苏名门,一家三代显宦,门生故吏海内多有,谁不愿与其联姻。我料李推官所抉甚难哪。”
这边船上,绿水偷听入神,心里正八卦老爷的新绯闻,忽然打了个寒颤,感到舱中冷了几分。小婢女蓦然回首,但见自家小姐红唇紧闭,银牙暗咬,脸罩冰霜,叫她望而生畏。
这个薄情的男人!关姨娘真的生气了。他迟迟不搬家团聚,却自己在府城搞这些名堂!
想她关大小姐也是富户闺阁出身,才貌双全却命运多蹇。但仍在夫君面前遵从妇德,委屈求全、伏低做小、曲意逢迎。一切尽到小妾本分,唯恐何处不周到,他难道还不知足么。
之前比她上床早入门早的,看在先来后到的道理上她忍了。但夫君有了她这样完美懂事的女人之后就该收心,在外应酬逢场作戏也就罢了,要纳新人进门就是对她的寡情无义!
嗯,或者说,若夫君有意**,难道还需从别家另找一个?她身世清白,出得厅堂、入得内床、管得账房,能相夫能教子,哪点不好当不了李家正室?
越想越是恼怒,恨不得早早见到丈夫质问他!关姨娘正恼着时,不知为何船身突然晃动,听见外面有喧嚷叫喊之声。
绿水打开了舱壁上的小轩窗,关绣绣临窗朝外看去,却见对面方向有一艘巨舟,从城中横冲直撞驶了出来,霸道得很。正在水门附近出入的小船被挤得七零八落,一直波及到了自己这艘船。
大概又是那些仗势欺人的豪门纨绔,关绣绣皱眉想道。
待到那巨舟渐渐靠近并从旁边水面迎头穿过时,里面也有人推开了舱壁窗户,探头察看水面状况。
这边关绣绣躲避不及,恰好与他对视,登时眼睛挪不开了——这个探头探脑的人不是夫君又是谁?透过窗户还看到他身边贴着一只妖艳女子!
李佑隔着水面猛然看见旁边船舱小窗露出自家小妾的美丽脸蛋,猝不及防一时失语,待要张嘴时,就见关姨娘“砰”的一声,狠狠闭上了小窗。
谁惹到她了?怎的闹起小性子?李佑很是莫名其妙,早知道她今日到府城,或许应该留在城里等她的。
说来话长,却说李佑为了自己这流言的事去找赵良礼,得了赵大官人信誓旦旦的保证,抱着死马且当活马医的心态以观后效。
他要告辞时,被赵大官人盛情挽留了。原来与李佑有过几面之交的贺慎之今晚请客(就是要千金买生怕情多累美人诗句的那个)。过年时候他去了京师看望父亲,近日返回苏州,今晚在城外西南石湖边上贺家别墅宴请几位好友。
“他刚回来,还不知你到了府城做官,不然少不了你的请帖。既然你来了,且随我走一遭罢。”
对那个跳脱活跃的人,李佑的观感还是不错的,便点头答应。
赵良礼笑道:“他那父亲,是当朝太常卿。”
应该是三品罢,果然也是官宦之家,不过这官似乎很清水,李佑暗道。
“你可不要小看。”赵良礼又道:“他父亲翰林出身,说不定哪天就可以入阁为相了,这是我两位兄长都不可能有的前程。”
国朝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院虽然只是五品衙门,但称得上朝廷第一清贵的部门,从翰林院升出来的,是清流里的清流,精英里的精英。
新科进士入了翰林,便被视为储相,朝廷看做宰相后备培养的。当然日后的发展还要凭个人机缘,但你进不了翰林,这辈子就别想当大学士以及吏部、礼部堂官了。
赵良礼带着李佑与贺慎之会合,上了贺家准备好的大船,连同几位好友,还拉着七八个妓家女子。
大船过阊门时霸道了些,李佑对这豪门做派不甚适应,忍不住开窗去察看情况,却不料看见了自家小妾。
有应酬在身的李佑没有过于在意,想着关书吏就在府衙里,关绣绣去了不愁没人安排。反正他明日就回去了,到时再好好安抚她也不迟。
另一边舱中,关绣绣冷静下来后想道,流言未必是真,却不得不防。夫君迅速飞黄腾达,面临的环境迅速变换,难免心性不稳,今天是赵家,明天又说不定是谁家,总这样担心也不是办法,需要给些适当警示。可惜,她的身份没有什么话语权。
又想道,刘娘子在家不管事,也软弱没心机,相处起来还算舒坦。若真换一个新的大妇,几乎必然是世家贵女,九成九没有刘娘子这样好相处。如此看来,目前还是维持现状最好。
“转头,回虚江。”关绣绣发话道。既然对问题她说不上话,那就回去找能说话的。
绿水惊讶道:“小姐,不去府城里了?”
“不去了,当务之急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