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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朗与诸大将看着向四方炸裂的神柱沙坑,均知道买天乌骑甲已在五十里开外了。他勒过新的座骑,淡淡地望着三间井外的荒漠,扑鼻而来的热浪令他伸舌舔了舔嘴唇。
“头人,昨夜喝多失言的几个人怎么办?”
济朗低声幽幽道:“杀了吧,管不住自己的人还要他干什么呢”
一声刺耳的猎鹰尖鸣,让分雷打了个激愣,他睁开眼皮,自己正躺在担木架上让心爱的座骑拖着行驶在大漠中。他右手生痛,咧开嘴吱唔了一声,跟在身后的强奇里和鸿吉里催马上前,前者道:“已经离开三间井百里了,你的伤如何?”
分雷苦笑着翻过身道:“内伤六分,外伤你也看到了,嘿,先不说济朗多狠,那神柱也确实要命哩。”
强奇里指了指后面道:“不争气的是莽乌特,喝多了至今未醒,贾扎拉垫后呢。”
分雷颌首道:“没关系,还有一个时辰准备,济朗的脑瓜子不笨,我们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强奇里回望精神饱满的买天骑兵道:“德喀的士兵比我们熟悉沙漠,照这样算来,我们只有两条路走,一是杀个回马枪,突围出去另找出口,另一条路就是布疑阵,但会消耗大量的水。”
分雷摇头道:“杀回马枪损失太大,先不说德喀战士勇猛无比,就算我们突围了,说不定还会遇上薛延陀的骑兵。而另一条路也是下策,沙漠中最可贵的就是水啊”鸿吉里皱眉道:“那我们怎么办?就等他们杀上来吗?”
分雷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深呼了口气问道:“如果你们是济朗,认为最不可能的路线是什么?”
鸿吉里看看分雷,又瞧瞧强奇里,神色怪异地喃声道:“我记得在乌兰布和沙漠中有一段罕见的山区,那里常年狂风不断,如果不掩住口鼻,走不出几百步就会被吹掉一层皮”
分雷与强奇里面面相觑,前者愕然道:“你怎么知道‘堆开’呢?”
鸿吉里恍然间愕道:“不会吧!你们真打算去那里?”
强奇里苦笑道:“就因为那里是地狱,所以济朗万想不到我们会去。”
分雷起身跳下担木架,随后跑上前劈开座骑的累赘,一猫腰上了马道:“堆开虽然气候恶劣,但总比被德喀人追上强,没有人会反对一半生存的机会吧?”
“我不反对,我想其他人也一样。”强奇里抖着缰绳已回头转答命令去了。
鸿吉里色变道:“怎么也得先通知可敦一声吧!这样太冒失了呀!我”
分雷笑道:“这主意可是你先提出来的啊,哈哈”鸿吉里失声道:“我只是顺着你的假设说的,可没想到会是真的呀,堆开被喻为死人谷,根本没有人会去的!”
分雷笑着勒过马头,拍拍他的肩头,道:“瞧你紧张的,我们又不是去那里常住,只要躲过德喀人的追杀,我们会继续南下。“说完上下打量着鸿吉里,续道:“昨夜你可把兄弟我吓坏了,是了,究竟有什么事要对我说来着?”
鸿吉里喉头不时抽动着,表情不安地喃喃道:“说来也奇怪,我心里总像有话要对你说似的,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昨天是不是喝多了啊?”
分雷点点头,道:“岂止是喝多,你说出的那些话都够杀头的了。”
“我我究竟说什么了?”鸿吉里脸上惨白惨白的,分雷看在眼里,心中不忍道:“都忘记吧,只要挺过堆开,什么话都不重要。”
“不不对”鸿吉里猛然间抱住自己的头,表情痛苦地呻吟道:“我一定说什么了,或者我没说出来,但是我现在想不起来了”
分雷摇头失笑道:“别想太多,昨晚我轰蹋了神柱后,铁爷就上来与我纠缠了,后来我命强奇里送你回房休息,想来你小子是全忘记了,哈哈。”
鸿吉里仿似没有听到分雷说话,圆睁着双目猛地向队后望去,接着又转过头来,喃喃道:“我必须得和可敦谈谈,或许我昨晚想说的话是对可敦说的”
分雷皱起眉头,不知道鸿吉里这是怎么了,只好安慰他道:“我现在去和可敦交代一下行程,随后我把噶鲁分配给你,走进堆开后,他会照顾可敦和你的。”说完拍马自去,独留下鸿吉里一人在前恍惚地奔驰。
现下,分雷知道到堆开只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四百人的德喀骑兵仿如千人阵仗的猛兽,在实力对比悬殊的情况下,他万不会让不到百人的买天骑兵身陷险境,现如今只要绕到堆开,等德喀的追兵追到他们前面,他大可以领兵悄然无声地跟在后面,当到了玳轲嵒城,鹿死谁手就不得而知了。
当他寻到了队央的藏珠,将此计脱出后,却见藏珠玉脸灰白!沉声道:“你是不是疯了?在大漠中不走失就不错了!你还要领我们去那个鬼地方!”
分雷本想她会继续保持昨夜的温柔,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而且两人微妙的关系也被藏珠的冷言打破了,只好苦笑道:“这也是没法子,济朗千算万算绝不会想到我们会到那个‘鬼地方’去的。”他学着藏珠的语气在那三个字上添油加醋,正遭来藏珠的藐视,她皱起可爱的小眉头道:“那你想过没想过,在堆开连风沙都可以杀人于无形,我们怎么能挺过德喀的追杀?”
“事在人为,我想要是没有生还的人,也没人知道堆开的所在了。”他望着金黄的沙漠,淡淡道:“买天的战士们不会畏惧任何恶劣的环境,也随时想好了付出生命,德喀是我们的仇人,现在遇到了歼灭我们的良机必然会穷追不舍,如果不到堆开,我们固然会拼死一战,我想到时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那样就太不值得了。”
藏珠看着他的侧面,叹了口气道:“有时我真的很佩服你,你那种胆大的决策不是一般将领能作出来的,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分雷愕道。
“就是那天你在阴山救我的事,当时我根本就没想到你会是买天的头人,就算再勇敢的头人也不会支身做战的。”臧珠呼了口气,分雷似乎又在她脸上找到了昨夜熟悉的表情,笑道:“那你以为我是什么?”
臧珠深深望着他道:“当时我觉得你是个不自量力的蠢货,为出名头而行险一搏的买天笨蛋。”
分雷摸着秃脑瓜子苦笑道:“其实我干爹也总是这么说我,哈哈”藏珠露出浅笑道:“别臭美了,人家可是在骂你呢。”
“真的?”分雷抹了一把鼻子哈哈笑道:“能得到美人儿的臭骂,那也值得哩。”
藏珠收回笑容,眉目间闪过复杂的神色,喃喃道:“或许你真是个笨蛋呢”
分雷听她这么说,战战兢兢地试探道:“如果我真是笨蛋,也是昨夜。”
藏珠脸上一红,随即正容道:“不要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分雷心内叹了口气,他开始发现自己对藏珠的感情越来越复杂了,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分辨这究竟是对是错,唯有压下矛盾的情绪,长啸一声勒马前去。
在众骑即将深入堆开之时,买天勇士们用帐篷裹好战马,只露出眼前一丝缝隙,由分雷和强奇里带队前往,而贾扎拉则在后掩护,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他们前往堆开的形迹消抹掉,当众骑逐步迈进死人谷时,真实体验到了沙粒成刀的威力,接连几匹战马的眼睛被打瞎,他们不得不跳下马挡在马头前,艰难地向堆开腹地行进。最初,沿途裸露出形形色色的动物骸骨,到最后连天也看不到了,周围混浊一片,分不清天和地,只有狂沙肆虐。
当分雷脚踏上一块坚硬的沙地后,喜出望外地向强奇里招了招手,两人比划着将众骑成功地领进堆开,在沙暴横卷之时,他们意外地找到了一处避风口,八十多骑勉强挤了进去,分雷抵着风沙走到边缘处坐了下来,他估算着时间,只要在这里忍上两个时辰,他便可率队走出堆开吊在德喀身后。
这时一个十夫长挤在他身边,贴耳道:“有三个人没跟上来,我看不到他们的马。”
“什么?”分雷一惊下呛了满嘴沙子,痛苦地问道:“是谁没跟上来?”
十夫长又贴着耳朵道:“突厥可敦、鸿吉里、和噶鲁!”
分雷听罢犹如五雷轰顶!
他蓦地直起身!唤来强奇里和贾扎拉,两人艰难地走到他身前,分雷搂着他们脑袋道:“可敦没上来!这里先由强奇里负责!我去找他们!”
贾扎拉痛苦道:“朵朵伊也不见了!我也要去!”
分雷顶着他的脑袋沉声道:“相信我,我一定把她找回来!”
强奇里道:“如果头人你不回来!我们将在这里等到渴死!”
分雷深深望着二人,狠狠拍了拍他们的肩头,转身按着绷簧刀消失在沙暴中。
他踉跄地越过一个又一个沙丘,深一脚浅一脚地任狂沙颠簸着,耳边的呼啸声震耳欲聋,他挣扎地抽出绷簧刀,一刀一刀戳进沙中,平衡着自己的身体,当一个时辰之后,分雷意外地在狂扫的大风中接到了朵朵伊的土黄色围巾,他将围巾缠在刀柄上,身子一侧滚下沙丘,他嘴上喷过沙粒大喘着气,艰难地撑起身子,继续向来路摸索而去。
在茫茫大漠中很易失去方向,有时是因为人本身的问题,比如右臂干活多,身子的重量就向右倾,所以一般走失的人都向右拐,绕着***走来走去,分雷深知此点,他努力平衡自己的身体重心,以顽强的意志行走在狂漠之中,当他眼前恍惚一片时,在朦朦胧胧中,依稀看到一个黑点在跳动,他低下头摸了摸眼睛,这时的他,左眼已完全看不到了,他眯着右眼再次看去,心下立时放下大石,那跳动的黑点正是藏珠!她正趴在沙地上拽着什么。
分雷扑上前,一头载倒在藏珠身旁,定睛一看!她拽着的竟是一只手!
“鸿!鸿!他是鸿!”
分雷蓦地一惊!他低头看着身子底下流去的沙子,心叫不好!一把推开藏珠后自己又翻滚开去!当再看去时,鸿吉里的手已被流沙吞噬去了
分雷上前抱住藏珠,贴在她耳根道:“朵朵伊和噶鲁呢!”
藏珠惊魂未定地叫道:“那个买天士兵!他死了!流沙!”
“嗯!那朵朵”分雷停下了,他已经看到了朵朵伊,这貌美如花的女孩已在狂沙中缩倦成一团奄奄一息了。
分雷拍了拍藏珠的脸!喝道:“现在什么也别想!拽着我的衣服走!知道吗!”
藏珠耳中响着变了调的分雷喊叫,在呼啸的狂沙中点了点头,分雷摸爬向朵朵伊,解下护腕的绷带,将她牢牢绑在后背上,随后艰难地拉起藏珠向原路返回。
鸿吉里的死让他悲愤莫名!在卷天狂沙中!他第一次为一个人的死如此不平!不仅是他昨夜曾经许下的诺言!还有在大自然的暴力下,人的力量是那么渺小又遥遥不可及,生存和希望几乎是此下唯一可以感受的东西,他那顽强的肌肉已被意志所控制,在漫长的折返中,他领教了生命的意义,在瘫倒在强奇里怀中时,他得到的是藏珠和朵朵伊的生命,而失去的却是一个几天内相知的朋友,还有那可怜的左眼。
不满百人的买天勇士默默忍受着刮骨般的风沙,在整整熬过一个时辰后,强奇里下令众骑补充水份,撤出堆开!
昏迷不醒的分雷左眼脓肿,强奇里护在他身旁,贾扎拉则守在藏珠和朵朵伊之间,朵朵伊如分雷一样瘫伏在马被上,贾扎拉神情肃穆,显是为朵朵伊的遭遇心疼不已,而早已清醒过来的莽乌特得知噶鲁已死,嘴唇不住地颤抖着,没人知道他这种凶人为何会对嘎鲁的死格外看重,他不时地顶着狂沙徘徊在分雷马旁,似乎为自己的醉失而感到自责。
当他们逐步撤出堆开后,风沙也随之渐停,前方隐隐约约地露出蓝白,天地似乎又重新平衡起来。这时莽乌特气急败坏地喝问道:“嘎鲁是怎么死的!难道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老子吗!”
强奇里低声道:“嘎鲁是陷入了流沙丢掉性命的,你该知道,没有人能从那里爬出来。”
“放屁!”莽乌特怒目向藏珠道:“若不是保护她!嘎鲁才不会那么蠢呢!”
强奇里上前拽过莽乌特狠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最好收回你那个臭脸!”
这时传来贾扎拉的诧异声,两人望去,见他在马背上搂着朵朵伊痛苦道:“她耳朵里全是沙子怕是”
众人一叹,要是被狂沙糊住耳朵,那脑袋里面比铅块还重,就算能活也只能是沉睡不醒了。贾扎拉哽噎道:“她怎么会这么傻!出发前我明明把她捂的严严实实的啊!”“是因为我”藏珠解下一层层的头布喃声道:“她把头布给我了。”
买天战士们听完一阵静默,有几个还窃窃私语,显然是为朵朵伊和嘎鲁不平,强奇里看在眼里大喝一声道:“现在头人昏迷不醒!一切由我负责!”随后顿了顿道:“检查一下自己的装备!我们休息片刻就起程了!”
话音未落,突听高空传来一记刺耳的鹰鸣!众骑齐齐一震!
莽乌特厉声道:“是德喀的!”
强奇里脸色数变!愕然道:“这不可能!他们怎会知道我们的行踪?”
贾扎拉跳下马来,横过长矛狠声道:“看那鹰舞就知道德喀尝帘甲就在我们前方不足五里远!我们还是没躲过去!”
这时传来分雷的呻吟声,众人转头望向买天的灵魂人物,见他缓缓于马背上直起熊躯,嘶哑地浅笑道:“该来的就躲不过去,真是丝毫不爽啊”臧珠策马上前娇喝道:“你不是说可以错过他们吗!你不觉得鸿吉里死的很冤!这都是你决定的!”
“臭娘们!少***在这里胡咧咧!”莽乌特愤然道:“他们还不是为了救你牺牲的!老子可不管你是哪头鸟的娘们!在这里你得听老大的!”
藏珠脸色要多难堪就有多难堪!厉声道:“好!你们就在这里等死吧!”说罢勒过马头便朝南方驰去!
分雷望着藏珠而去,心中像被刀扎了一般痛苦,他想的没错,昨晚的一切都像一场梦,藏珠是个可敦,她不会为了一个头人而丢弃自己的权贵与命运,他抽出绷簧刀一字一字道:“老强,我留在这里掩护你们,你率队追上藏珠,尽快赶到玳轲嵒城,以后”说着转过光头,用那右眼复杂地盯着强奇里续道:“就拜托你了”
强奇里、莽乌特和贾扎拉巨震道:“我们不可能丢下头人的!”
分雷笑道:“济朗以为拿下我就拿下了买天,那不是很精彩吗,说不定我能拖住他们半个时辰,嘿,想想自己真够爷们的啊,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哪里听得进他的风凉话,不待他命令,均抽出长刀!八十多骑买天勇士排在分雷身后,神情坚定不移。
分雷臭骂道:“你们这群王巴羔子!趁有命回去多给我生几个娃娃!休要我含辱战死!”接着勒过马缰!那身下战马前身仰起!迎风一阵长嘶!后腿猛蹬下,与分雷人马合一般冲了出去!
众骑跨下之马见主帅战马已出,均嘶吟着蹬踏着沙土,强奇里神情漠然,牙关紧咬下勒过马头大吼道:“你们都听到了!跟我走!”
莽乌特和贾扎拉痛苦地勒过马头,擦过强奇里身旁率先奔驰而去
第九话向东走堆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