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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嘉年随即补上了一句:“希望微言也雨过天晴。”
这是所有人的期待,这份期待趋势著他们镇定地进入了201房间,想象当中的刁难并没有出现,坐在首座的投资人慈眉善目,在他们进门口,就笑著邀请他们入座。
周自恒扫过他面前的铭牌,得知这位董事姓何,年约四十上下,因为中年发福,而心宽体胖。
周自恒并不识得这一位何董事,但他也按下心中的猜疑,不动声色地向在座的山海高层做了一个简短精炼的自我介绍。
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嘴上尚且没有毛,周自恒选择了开门见山,不与这些在社会摸爬滚打、浸淫数载的老江湖扯皮,在几句寒暄后切入正题:“想必何董也知道微言的情况了,不瞒何懂说,我们这次前来,是想和贵公司达成合作协议的。”
薛元驹起身,适时将带来的文件递交到对方手里。
而岑嘉年也打开了电脑,接入投影仪放映资料。
何董事没有出声,但嘴边依旧挂著一抹笑。但看他和秘书交谈的举动,显然满意微言的识趣,并且对著周自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微言是一家专注于微型博客的网络社交服务公司……”周自恒以此,开启了对微言的介绍,从软件功能、公司发展、市场分析、几个方面入手。
幻灯片经过精心制作,配合文件,将微言的优势鲜明展露。
“……截止到今年九月,微言的注册人数已经达到六千七百万,每日发送至少两亿条消息。”这是微言关闭前的最后数据统计。
看起来光鲜亮丽,但何董事却发出了质疑:“可现在微言关停了,其他的微博产品在抢占市场。”
“微言每多关停一天,就会流失更多的用户。这一点,我们承认。”周自恒没有隐瞒的意思,但他很快又道,“但我相信微言的凝聚力,我们依靠‘三行情书’起家,在高校中有很广泛的认可度,这一块招牌,是谁也抢不走的。”
他提到“三行情书”,便有高层插话:“我也注册了微言,当时你们确实是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你们的营销案例很经典。”
高管在他们身上打量了几眼,随即问道:“可以告诉我,这是哪家公司为你们定做的营销方式吗?”
“没有人给我们定做广告。”陈修齐回答道,“是我们周总一力策划的。”
他口中的“周总”,便是年轻英俊得过分的周自恒。
何董事投来赞许的目光,场上众人也开始低声讨论。
两分钟之后,对方才重新提出问题:“我们公司确实有投资微言的意向,我们替微言估值8000万美元,想拿到超过30%的股份和两个董事席位,不知道周总意下如何?”
这便是到了最后的关卡了。
周自恒心想。
微言在一年前就被估值一亿美元,但如今山海给出八千万,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价格了。
但……
“最多只能有15%的融资,这是微言的底线。”周自恒斩钉截铁,语气强硬,即使是在势弱的情况下,也不肯相让。
何董事挑起了眉毛,笑容不再。
周自恒沉声道:“想请何董相信,微言在他的创始人手里,才能保持初心。”
这是五人一致的构想,由周自恒总结传达。
何董事目光炯炯,望了周自恒两眼,同秘书耳语,之后走出了房间。
在他之后,其余高层也接连散场,接待人员再次走进来,给微言一方送来茶水:“请几位稍作等待,我们董事会成员正在商议结果。”
茶水点心卖相优雅,各有不同,分到周自恒时,接待人员给了他一杯牛奶。
周自恒不禁侧目。
他喜欢喝牛奶,而且除了矿泉水,只喝牛奶。
但他的心思没有泛起太大的涟漪,因为等待既漫长又枯燥。
“横哥,可不可以去上洗手间?”钟晨小声询问。
“我陪你去。”周自恒起身。
洗手间就在长廊尽头,周自恒并未进去,而是在露天阳台透气。
但当他刚踏进阳台,便听到了何董事的声音。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何董事如此感慨,“周总您真是有一个好儿子!”
与在会议室的威严不同,何董事此时此刻语气中更多的是一种殷勤的羡慕:“小周总争气,周总您也是煞费苦心啊。”
他谄媚的对象周自恒一眼便能瞧出来。
周冲侧身,寒暄道:“哪里哪里……儿子有难,当爹的,怎么能干看著,这次也多谢了你啊。”语言的艺术是需要礼尚往来,周冲也准备夸赞何董事,并且已经拿出了一根香烟,递向何董事。
但他才转过身,便望见了站在阳台口的周自恒。
身长玉立,清俊秀致,堪为玉树兰芝。
周冲有一瞬间的怔怆,拿著烟的手顿在半空中,好半晌之后,才把烟放回口袋里,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吞吞吐吐道:“好……好巧啊?”
天边云朵宛如棉絮,灿灿金阳将周冲的影子拉长,他与中年发福的何董事不同,身材高大,年近五十也依旧俊朗,只是额角有缕缕白发。
“爸。”周自恒喊了他一声。
周冲不知所措,但最后还是应了一句:“哎。”
哪有那么多巧合啊?
哪有那么多独具只眼的伯乐啊?
哪有那么多愿意帮扶微言的救命稻草啊?
周自恒望著空旷的长廊,望著离去的何董事,恍然之间明白,山海山海,如山如海,那是一个笨拙的、不善言辞的父亲,藏在心口难开的爱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周爸爸和你们说晚安~
☆、第112章坐愁红颜老(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周冲在和儿子打完招呼之后,就静默无言了。并非他刻意保持沉默,而是前因太过冗长,后果又异常尴尬,被抓包之后,周冲不知从何谈起。
为了组织语句,也拜习惯所赐,周冲踟躇片刻,窸窸窣窣把香烟从口袋里摸出来,就著打火机点火。
今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红日驱散翳翳阴云,但冷锋过境之后,气温难免跌落,在钢铁森林中穿行而过的风将打火机的火苗吹得飘摇不定。
周自恒走到周冲身边站定,挡住了露台吹过的凉风。
香烟得以点著,簌簌升起白色的烟雾。
烟雾像是一层轻纱,将周冲的面庞盖住,但周自恒心里却有如明镜。实际与想象结合,再穿插一点细节端倪,心念不过电转之间,他就将来龙去脉弄得一清二楚了。
于是周自恒率先开口,打破沉寂:“这位何董事,是你的朋友吗?我以前都没有见过。”
周冲交际广阔,认为人脉能开拓市场,是一种隐形的财富,他将这笔财富陆续送给周自恒,教给他人生阅历与经验。
“何董事是在美国那边搞投资的。”周冲吸了一口烟,然后嘿嘿笑了一下,抓了一把头发,“爸爸也是最近才和他相熟的。”
鉴于何董事到底帮了他一个大忙,虽然这个忙没有帮到底,周冲还是在儿子面前夸了夸道:“何董事是个好人,你以后见面可以叫他何叔叔。”
周自恒点了一下头,在父亲面前直言不讳地补充道:“何叔叔还是个演技派。”
此话一出,周冲更加不好意思,脸上挂著的笑有点讨好,迈著小步子往儿子这边挪了挪,还偷偷瞄著周自恒的神情——
瞄一眼又移开,再瞥一眼,又移开,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学生,害怕教导主任的惩罚。
周自恒配合地装出没有发现他偷看的姿态,视线穿过街巷,俯瞰周遭建筑。
商贸圈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北京的这一方天地人口密集程度居高不下,而露台闹中取静,偌大的平台只有父子二人。
他看上去好似是在打量附近的写字楼,周冲掸了掸烟灰,投其所好道:“你看看这地段,是不是挺好?”
周自恒果然上钩,回复说:“山海的租金肯定很贵。”
他想起薛元驹的那一句话——【租个十天半个月,也是花钱如流水。】
周冲比薛元驹想象地更加财大气粗,他和儿子兜底,夹著烟头摆手:“什么租金,你老子把这两层都买下来了。”他本是想卖弄炫耀,但忽而又想起什么,语气低沉下来:“本来想著买了,能送给你做办公室的……”
然而他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未等他开口相赠,便已准备妥当。
攀比是人性的本能,周冲本就是个大俗人,因此也落入其中。
周冲与人攀比争夺,很少有输的时候,比房子、比车子、比金钱、比地位,他都能拔得头筹,而因此沾沾自喜;但他并不会与旁人攀比儿女。
周自恒叛逆之时,交好友人纷纷夸耀自己儿女乖巧懂事,周冲只是笑;
周自恒上进好学之时,公司上下无不溜须拍马,周冲也只是笑;
等到了周自恒创下微言,展露峥嵘之时,连点头之交都拍手赞叹,周冲还只是笑。
并不是他不喜悦,也并不是他不在乎,而是周自恒无论是何等模样,有何等成就,对于他来说,就只是他的儿子罢了。
周冲掸了掸烟灰,侧身想摸摸儿子的脑袋。
但他伸出手才发现,周自恒如今长得已经比他高了许多了。
“你们大学的伙食真好啊……”周冲收回手感慨。
好多年以前,周自恒还只是一个没有名字,可以被他抱在怀里的,小萝卜头大的奶娃娃,就是眨眼的功夫,就像棵大树一样,高得不像话了。
“不是伙食好,是你的基因优良。”周自恒遂而低下头,抱住了他的父亲,“你一般都会这么说。”
对,周冲都会这么说,他和儿子血脉相连,儿子好就是他好。
周冲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最后只化成了一声笑。
他再次抬手,摸了摸周自恒的头发,发顶有些硬,是一直未曾消弭过的一小撮呆毛刺著他的掌心。
“爸……”
“嗯?”
一句“谢谢”到底没有说出来。
周冲煞费苦心导演一场戏剧,找好演员与剧本,小心翼翼地维护他的自尊心——周自恒再度抱了抱他的,不再年轻,已经开始衰老的父亲。
*
这一场风投到最后,换成了周冲与微言签订合约,合约内容有所改动。山海重新为微言估值,市值一亿六千万美元,融资两千四百万美元,拿下15%的持股比例。
得到山海如此看好,岑嘉年心花怒放,一改之前“皮包公司”的差评,在周自恒面前替山海基金说起了好话:“这家公司真的有眼光,慧眼识英才。他们既然投了这么多钱,那一定是能解决关停的问题了。”
微言将迎来曙光,真正雨过天晴。
钟晨也喜气洋洋,忙不迭点头,赞同岑嘉年的话的同时,再次强调:“我就说了,这是第一家看中我们的风投,肯定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