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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得昏沉,连衣服也没有换,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床上,发出一些呓语。
周冲蹑手蹑脚地踱进儿子的房间,坐在床沿。他只是虚虚地坐著,并没有让柔软的床塌陷下去,一切动作都小心翼翼。
新雪初霁,风依旧是凛冽的。周冲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些,再把遮光窗帘拉上。
在这一过程中,周自恒努了努鼻子,这样的小动作让周冲紧张兮兮,抬起手臂嗅了嗅身上是否有香烟的气息——自然是没有的,他换了一身衣服,在抽了许久的烟之后。
年岁大了,他想的事情也多了,许多事情仿佛都变得棘手起来,稍不留神,便会扎他个鲜血淋漓。他一方面,希望儿子能理解自己,希望他能长大一些,也成熟一些;但在另一方面,他又极不希望儿子过早地领略成人世界的残酷,他希望儿子在他的羽翼遮蔽下,保有张扬肆意的青春。
房间里只有熹微的月光从窗帘侧壁流泻,沉默的黑暗里,周冲依稀能看清儿子的脸庞。
他睡得很熟了,侧身蜷缩著,浓长的睫毛好似有些湿润,透出一点脆弱不安来。这样的睡姿,在心理学上,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周冲想伸手去擦掉儿子睫毛上的湿润,手架在半空中,停滞了好一会,却又缩了缩手臂,手指垂下。
“小月亮。”周自恒含含糊糊地说著梦话,翻了个身,抱著未展开的被子蹭了蹭。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好梦,叫他笑了出来。
他笑得腼腆又甜蜜,嘴巴不安分地动了动,接著,又安静了。
周冲心里极羡慕明玥,又暗叹自己,竟然还会吃儿子小女友的醋:“真是有了媳妇忘了爹。”他小声说著,心情却一下子松快许多,探出手,轻轻地把周自恒身上的外套,和沾了雪,湿漉漉的毛衣脱下,又替他换了睡衣,盖上被子。
连番的动作,让周冲出了一身汗,他看看儿子的长手长腿,不禁想,他的儿子长得实在是太快了啊,他已经完完全全抱不动他了。
周冲把衣服抱出去,又从卫生间打了一盆热水,替周自恒擦脸。周自恒身上那些未散去的酒气和血腥气被热水蒸出,争先恐后地往周冲鼻子里钻。
他心里涩涩的,动作慢下来,又替儿子擦手。
凝固的血痂与周自恒白皙的手背形成鲜明的对比,让周冲在瞧见的那一刹那,差点儿落下泪来。
他的儿子,他再清楚不过,请了专业教练练出来的身手,是绝对不会差的,就瞅瞅周自恒闹事叛逆这几年,大大小小几乎每天都在打架,但从不见落下一点伤疤,连淤青都少有。
但今夜,周自恒受伤了,据蒋文杰所说,还流了不少血,同酒吧的残酒混杂在一起。
寻事的是两个醉醺醺的大汉,周冲相信儿子不会敌不过——那他便是故意受伤的。
这个认知在周冲的脑海里冒出来,一瞬间,全身都在疼,替周自恒擦拭的手不小心蹭到了伤口。
“嘶——”
周自恒迷迷瞪瞪睁开眼,瞧见周冲坐在他床边,眼眶红红,沧桑又倦怠。
“爸爸。”周自恒喊了一声,觉得大概是在梦里,又闭了眼睛,下巴在被子上蹭了蹭,又睡了过去。
这一声“爸爸”,叫的很轻很柔,是下意识之间的反应,声音并不清晰,但却让周冲全身都回暖,好似被暖融融的阳光烤著。周冲揩了揩眼泪,从口袋里掏出药膏,给儿子抹上。
他在儿子额头亲了亲,端著热水出门。
也许是光线不好,周冲不慎撞到了书桌。
周自恒的书桌上依旧摆满各类模型和游戏碟片,他的电脑从来都是最新款,手机也是。周冲在桌上扶了扶,手底下是几本书,依稀能瞧见上头的笔记。
周冲在书上摸了摸,又往儿子那头看了看,带上门,离去。
*
周自恒一夜醒来,窗外已是雪霁天晴。
他揉了揉眉心,在床上又躺了一会,想著自己应该是做了两个梦,既梦见了小月亮,又梦见了周冲。
关于小月亮,梦已经不清晰,他只能想象出满满的甜蜜来,但周冲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草!”周自恒骂了一声,好心情被打散,他把手抬起来,手背贴在眼睛上捂著。不过一小会过后,他便察觉出不对劲,举高右手,借著天光看了看,他的伤口已经被清洗过,血痂平整,上头还有乳白色的药膏。
周自恒猛地一下蹿起身,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他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换过。
不是梦。
他想,周冲定是来过他房间的,还给他换了衣服,擦了药。
意识到这一点,周自恒突然就怔住了,他呆立了好一会,抓了抓头发,低头看著手背,搓了搓脸,叹了一口气。
脑子里乱得很,周自恒索性不去想,开了门,在阳台站了一会,明玥房间的窗帘还没被拉开,鹅黄色的,在起了一层冰雾的窗户后头静静挂著。
“小懒虫。”周自恒只要想到明玥就忍不住笑,流光溢彩的眼睛转了转,转了身,就在衣橱里捣鼓。
他把家政阿姨整理好的衣柜弄得一团乱,夏天的短袖甚至被翻出来丢在地上,“不是这件,也不是这件。”他碎碎念,“到哪去了呢?”
直到在地上堆了一座黑色的小山,周自恒才找到了中意的外套。他这一次在洗漱间整理许久才出门,比往常更在意形象。在玄关处换鞋,周自恒对著穿衣镜照了照,拿著牛奶,对著镜子里的自己吹了一声口哨:“明姑娘的男朋友,早上好啊~”
这话恰好被周冲听见,摇摇头,哑然失笑。
冬日里,湖水落了一些,水面去堤岸已经显得很远了,□□出大片干枯泥滩,夏季茂盛的芦苇干枯,长堤上枯叶刷刷作响。
周自恒踏著雪,从车棚推了自行车出来,大大咧咧在明家门前,按著铃铛。
大抵是因为羞怯,明玥没有拉开窗喊他,只是不多时,便红著脸出门。
隔得不远,周自恒就看见他的小青梅在门口踟躇许久,才慢腾腾地挪过来,动作慢的像只乌龟。
但她比乌龟好看千百倍。
明玥是个很乖的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算听不懂老师的话,也要认认真真做笔记。在昨夜之前,周自恒并不对表白抱太大的希望,早恋,一直是好学生眼里的禁区。
明玥穿著厚实的冬季校服走过来,深蓝色的校服硬生生让周自恒看出一些她窈窕纤细的身姿来,她带著一只白色的绒线帽,黑色的长发扎成两个松松的小辫子搭在两侧,形状优美的桃花眼垂著,睫毛轻轻扇动。
她看起来很柔弱,是真正纤细袅娜的江南姑娘,但也许,她比他想象的,更要勇敢和坚定许多。
勇敢到和他这样一个南城一中著名的坏学生早恋。
也勇敢到不顾女孩子的矜持,冒著雪,等在夜里,直白地和他袒露心扉。
周自恒弯著唇,等不及她这样慢腾腾的挪动,直接蹬了一下自行车,滑到她的面前,笑话她:“慢死了!再这样慢,就迟到了。”
明玥低垂著的眼眸抬起来,脑袋也动了动,眨巴著眼睛,小鹿一样。
到了这时候,她才有机会看清周自恒身上的穿著,同她一样,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冬季校服,外套拉链没有拉到顶,露出里面黑色的圆领毛衣。
周自恒是从来不穿校服的,向来嫌弃,领回去,就不知道放在了哪个角落里堆灰,一身黑色,特立独行,是校服考评里最大的刺儿头。
但今天,他换上了他觉得格外蠢笨的厚重的冬季校服。
他生的好看,一张脸精雕细琢过似的,绮丽绵貌,看不出款型的校服,竟也被衬得质地精良、做工考究了。
“你怎么……”明玥手绞在一起,“穿校服了啊?”
“不好看吗?”周自恒也不太习惯穿校服,他长得太快了,袖子和裤腿都有些紧绷,不算短,也算不上舒服,他不自在地拉了拉衣摆,笑起来,低头在她耳边道,“可是我想和你穿情侣装。”想让所有人知道,他们是情侣。
这才是交往的第一天,他就这样直白的表露自己的私心。
哪有穿校服当情侣装的?
这人……怎么这么傻乎乎的?
明玥哭笑不得,周自恒又磨著她要答案:“好不好看?”他骄傲地扬起下巴,刀裁一般的眉毛上飞,极力按捺心中的喜悦。
“好看。”明玥诚心诚意夸他。
就这么一句,周自恒简直要飞起来,尾巴翘到天上,得意洋洋,心头笼罩了一夜的雾霾散去,露出蓝蓝晴空。
明玥也被他感染,好心情飞扬,两颗酒窝晃晃悠悠挂在嘴边。
周自恒低下头,在她的酒窝上亲了亲,捧著她的脸,左看右看:“你也好看。”
在他心里,她从来都最好看,生气好看,撒娇好看,冷冰冰好看,甜甜笑也好看。
【你也好看。】
他的声音温醇,有如获至宝的喜意,还有些散漫的痞气,两片薄薄的唇在她脸颊上擦过,便生出万般的缱绻。
他是坏学生的代表,但在她面前总是规规矩矩的,最多不过捏捏她的脸,刮刮她的鼻尖,真正的亲昵,这是第一次。
明玥有些舍不得他的唇瓣从脸上移开,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校服外套。
她的手才碰上周自恒的衣服,便被自己的大胆吓到,好似面对著他,她抛下了一贯的矜持与乖巧,只想和他一起热烈地燃烧。
周自恒也瞧见了她的小动作,心念一动,便吹了一声口哨。
一只手扶著自行车,一只手环过她的背,再扣在她的后脑勺,她戴的白绒线帽很软乎,周自恒手心揉了揉,低下头,同她道:“姑娘,看上我,你的眼光真好!”
他低低地笑,之后单手扣著她,虔诚而庄重地在她额角的美人尖上,亲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送你一颗糖,梦里甜甜
☆、第40章千唤不一回(二)
第四十章.
他低低地笑,之后单手扣著她,虔诚而庄重地在她额角的美人尖上,亲了一口。
这一声,亲地相当清脆响亮,周遭都是空旷寂寥的,残雪残叶,唯独他不管不顾又嚣张地亲她一口,一时之间,明玥觉得空气都由冷冽转为暖醉,等到周自恒放开她,她还捂著额头傻笑。
“就这么喜欢我啊?”周自恒乐呵,两手捏住她有些小肉的脸颊,轻轻扯了扯,明玥的傻模样大大满足他的虚荣心,恨不得能把她揉进怀里。
身份转变了,周自恒就有些按捺不住,对她动手动脚的。
“现在特别喜欢你。”明玥也不害臊,雾蒙蒙的一双眼睛望著她,只是说完之后,四下看了看,见著没人,长舒了一口气。
“只有现在?”周自恒不满意,又凑过来。
明玥不答话了,拉住他的右手,两道伤口显露出来,她沉了脸,眉头蹙著,也不说话,直直看他,好似在要个说法。
她一面瞪著他,一面又不忘小口对著他的手背吹气。
“疼吗?”她吹了一会,伸出手碰了碰伤口周围的皮肤。
“疼——”周自恒龇牙咧嘴地嚎,“特别疼。”他装出可怜模样,把手又凑到她嘴边,“可疼了,你再给我吹吹。”他并不觉得疼,却下意识地装柔弱,好让明玥怜惜。
周自恒这会挺鄙视自己的,但又向来厚脸皮,死乞白赖地贴上去。
他的演技浮夸到快要飘起来,明玥却还是傻不愣登地信了,小心地托著他的手,越发轻柔地吹气。
她皮肤雪白,鼓著腮帮子,认真地吹他的伤口,两颊都泛红了,松松的小辫子晃来晃去。
她眼睛里闪著雾蒙蒙的光,写著心疼,周自恒的心也跟著疼了。
叫你嘴欠!
周自恒忍不住想给自己一巴掌,他抿抿唇,拍拍她的脸蛋,极愧疚:“好了好了,我不疼。刚刚是骗你的。”大拇指揩过她的眼角,“眼泪都快出来了,娇气包。”
明玥并不相信,疑惑地眨著眼睛,气鼓鼓:“那你这伤是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