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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还活着吗?萧锦初转过头问楚向澜:“是什么伤?”
楚向澜很罕见地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好半晌才道:“全身都是,骨头断了好几根,能不能活下去,恐怕要看造化了。”
从医者口中说出的全身是伤,萧锦初这样从战场下来的人,是能够想象出惨烈到什么程度的。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手不自觉地按在了佩剑上:“谁干的?”
“已经躺下一个了,你就消停会吧!”安素的声音听来无比疲惫,他早就进了宫,眼睁睁看着蒋澄像个血人似地从马车上搬下来。把萧锦初叫回来就是他的主意,如果蒋澄就这么去了,至少该让她送一程。
萧锦初倏然转身,看向背对殿门而立的卫潜。“陛下是准备实话告诉臣,还是叫臣自己去查?”
“你……”安素为之气结。
穿着玄色袍服的帝王威严而尊贵,神色淡漠。“无妨,总要告诉她的。护送西戎使团的队伍在边境遇到了伏击,蒋澄为了让明德将军带他们突围,自己留下做了后队。”
“北狄……”萧锦初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了这两个字,压在剑柄上的手一再用力直到虎口泛白。
安素厉声喊了一句:“慎言!此事无凭无据,又关系到三国邦交,怎能信口开河。”
见气氛紧张,楚向澜主动站了出来:“蒋御史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卑职这就让人去按方熬药。”
“甚好。”有外人在场总有些事是不方便讲的,安素本就想支开他,既然他自己识趣那就再好不过。
殿门重新关上了,就像是一道屏障,隔绝开了外界的声音和颜色。萧锦初笑得讽刺:“尚书令,这话您自己信吗?之前临川王谋反,背后就有北狄的支持。更不说此次联姻成功,北狄往后就要受双面夹击。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尚书令五岁开蒙,一向被夸奖辩才了得,难得被驳到无话可讲。
“此事不宜宣扬,”卫潜皱着眉,向萧锦初解释道:“对于这桩婚事,虽然大部分人是支持的,但朝中也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北狄的先王是在攻打西戎时死的,新主登位后一直视赫连氏为眼中钉。与西戎联姻,就是给了北狄开战的借口,风险会超过得到的利益。如果使团遇袭的事传出去,就会坐实这个说法。不消旁人动手,北方的豪族会第一个站出来阻挠。”
“这样说来,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就此认了不成?”萧锦初从不掩饰自己对蒋澄的各种看不惯,可这回她得承认他是个汉子,连这只狐狸都敢豁出去把自己当靶子,她难道还不如他?
“你待如何?”卫潜问道。
萧锦初凝视着他的眼睛,毫不退缩:“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我只知道以血还血。”
“此事关系大局,不能逞一时血气之勇。你当如练伤成这样,就你一个人不平吗?蒋司徒儿孙满堂,唯独最疼爱这个重孙,他说甚么了!”安素从未如此苦口婆心,然而萧锦初要是那么容易劝动,她也不是萧锦初了。
不论安素说什么,她只看着卫潜。这是她的君主,她的师兄,她一直倾心所爱的人。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她一直都信他。
卫潜深吸了一口气,又望向榻上躺着的人。蒋澄一个世家公子,不说舞刀弄剑,连爬树都不会,这次却几乎流干了全身的血。“蒋澄的事需要有个交代,但不管做什么都须师出有名,你听到我说的话了。”
这便是向她要出师的名义了,萧锦初神色肃穆,一手扶肩,单膝跪地为礼:“臣必戮力尽心,清查奸佞,不负吾主所托!”
“明德将军已经前往西戎,送蒋澄一同回来的士兵也说不清偷袭者来路,你要从哪里开始查起?”卫潜相信凭着萧锦初的能耐,就算是天,她都敢掀个口子。然而他却不能任她胡来,蒋澄殷鉴不远,没有再赔上一个的道理。
虽然嘴上喊打喊杀得厉害,但萧锦初却是个思虑缜密的,并不是只会用蛮力。
“护送使团的队伍走什么路线,行进的日期都是与鸿胪寺商定的,我尚且不知情。北狄又是哪里来的消息,能提前安排人马伏击?况且之前与齐翔接头的人一直没能抓到,我怀疑这条毒蛇就盘踞在京城。”
卫潜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毕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打蛇要打七尺,务必仔细,不要因为心急把它惊走了。”
“是,我准备让暗卫先从鸿胪寺的官员开始查起……”
眼见两人已经探讨起搜查的具体部署,安素默默转过头。罢了,该说的他都说了,这对师兄妹要做的事他从来拦不住。
只是,如练,你听到了吗?你的血终究没有白流……
作者有话要说:
蒋狐狸没死,嗯,真的比死好一点对不对?
情场和职场双双失意的人,我们先让他躺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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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再见天师
从这日后,萧锦初回到了台城。自古,要想抓住那些藏身于密林内的猛兽,就要比它们更狡诈更阴狠,也更有耐心。她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容许那些魑魅魍魉横行。她会一点点把那些暗中窥伺的眼睛揪出来,让他们在日光下化为飞灰。
蒋澄一直留在醴泉殿养伤,负责伺候的是哑奴,对外只当作是出使未返。卫潜开了内库,不管是千年人参,还是万年芝草,所有珍奇的药材任由楚向澜挑选使用。可就算如此,蒋澄的情况依旧不好不坏,始终没能醒来。
这消息只有少数人知道,尚书令夫人谢氏算是其中一个。这一日恰逢萧锦初休沐,她便上门求教陆天师平日都是怎么安排见客的。
“阿姊,你一向不信道的,去重虚馆做甚么?”萧锦初有些不解。
谢氏受母亲影响,在家中供了佛陀,但眼下乃是非常时期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都说陆天师是神仙化身,修为深不可测。之前十四娘的事便被他说中了。所以,我想替蒋四郎去求上一卦。”
安素一向把蒋澄当作自家的子弟,谢氏也是爱屋及乌,萧锦初想了想:“我陪阿姊一块去。”
陆天师乃是重虚馆的馆主,本就不必应酬外客,似前次替萧静宜批八字那回,乃是江州萧氏搭上不少人情促成,且得提前定日子。似她们这样突然上门的,就更难一见了。但许是萧侯与道家有缘,名帖刚递进去,便有人出来请她们进馆。
萧锦初认得这便是上回带路的那个道童,很觉亲切:“天师今日可在,我们有桩难事想求教一二。”
那梳着双角髻的道童笑嘻嘻地答道:“每日里这重虚馆里人来人往,可不都是有事想求教天师么?”
萧锦初闻言先是一怔,继而也失笑道:“说得不错,芸芸众生,所求的本也没什么差别。”
谢氏听着他们打完机锋,便笑盈盈地问道:“小道长,素闻天师大名,可惜未曾谋面,不知道今日是否有缘得见?”
“天师吩咐了,带二位贵客去观星楼。”道童指了指耸立在馆中极显眼的三层飞檐楼阁,“请跟我来吧!”
重虚馆本就建在山巅,观星楼又是馆内最高的一栋楼,夜来确可做观星之用,这名字却也名副其实。只是装饰很是简朴,整个三层只放了几个蒲团。
两月不见,陆天师仍是荆冠芒鞋,一派仙风道骨,开口便道:“萧侯此次可是为了友人而来?”
萧锦初还没怎的,谢氏已经惊为天人:“天师明察秋毫,既已知道原委,还请慈悲为怀,拔救一二。”
“当不得尚书令夫人一礼,快快请起。”陆天师急忙避开,“天地之大德曰生,那位蒋郎乃是有后福之人,不必我拔救,也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谢氏心中本就有几分信服,此刻听陆天师说得有形有影,更是再无疑虑:“天师大德,他日若能收道家经卷为总纲,妾愿捐资勘印……”
“阿姊,”萧锦初赶紧插了进来,“天师在此整理道家典籍乃是得陛下首肯的,他日颁行天下更是大功德。”
谢氏立即领会,忙道:“是妾欢喜糊涂了,天师勿怪。”陆天师只是抚须不语,端的一派世外高人的风范。
若是一般的出家人,遇上这等施主,此时不是求财便是求利。偏偏陆老道名也有了,利也不缺,他图的是甚么呢?萧侯有心试他一试,便道:“阿姊,听说重虚馆的合香最是有名,有清心凝神之效,圣人也曾称赞过……”
这才露了个话头,谢氏的反应极快:“妾一向醉心香道,今日可是难得,若是方才那位小道长无事,可否带妾去见识一二?”
“夫人赏脸,自是重虚馆的荣幸!”
目送谢氏背影离去,陆天师禁不住赞了一句:“不愧是尚书令夫人,温文尔雅又知情识趣。”
“阿姊乃是名门之女,自然别有风度,若是与尚书令比起又如何?”萧锦初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陆天师不解其意,沉吟了一会方道:“这……贫道与尚书令并不相熟,如此问法可是难为贫道了!”
萧侯一笑起来,目光灼灼,越发英气逼人:“天师过谦了,能让尚书令出手烹茶,我以为应该算得上相熟才是。”
虽只是一碗清茶,但水温火候,这些习惯是改不过来的。就算当时没想到,但总有一天会想起来。比方说,现在……
“天师,您是出世之人,不知道尚书令是许了您什么,才让您与他一块做局来套我的话呢?”萧侯一只手轻叩栏杆,唇角的弧度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危险。
饶是陆天师这等功力深厚的,也不禁要脊背凉上一凉:“萧侯这是不用审案,便直接定了老道的罪了?”
“自然不是,”萧锦初神色忽尔为之一肃:“我盼着天师的良言成真,蒋四郎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陆天师闻言不禁捻须微笑,盘膝坐于蒲团之上,貌极闲适。“上回替贵府的女郎批八字时,贫道曾说过天命难测,不知萧侯又是如何看待天命二字?”
“天师要与我论道?”萧锦初蹙起眉来,这个陆老道虚虚实实,实在叫人看不透。
只见陆天师双手结印,意味深长道:“非也,《阴符经》中曾开宗明义,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贫道是想说,万事皆有定数,此时的烦恼到了也彼时也许就不算什么了。萧侯不妨放开胸怀,静待来日。”
说来也奇怪,就在萧锦初与谢氏从崇虚馆回来的那天,蒋澄便醒了。从此,一日好似一日,让楚向澜这个医者也颇有些讶异。
“果然陆天师道行高深,堪称神数……”谢氏叹服之余,险些把家中供的佛像都改作了三清。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觉得陆天师到底是神仙还是骗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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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当这个故事得到了全新的演绎,会变成怎样?
第76章元日朝会
萧锦初却一直在想天命二字,那个老道指的究竟是蒋澄,亦或是自己。不论当初是算还是蒙,他总是知道她的心事的,所以才劝她放开吗?
不过对她而言,这位陆天师究竟是江湖骗子,还是得道高人已经不那么重要。对于卫潜,她固然不能忘情,但也学会了不再为难自己。
轮值、休沐、觐见,查找那个潜伏在暗处的对手,日子就在这样重复的过程中如水一样流去。
当蒋澄能起床行走的时候,明德将军也终于从西戎返回京城。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恰赶在了元日之前悄然而至,又将是新的一年了。
萧锦初一直不喜欢元日的大朝会,因是一年一度的盛会,百官与外国来使都会参与。光是准备,就得提前个把月。依仗、护卫,都是她的事。
而且这样冷的天气,卯正便需在中华门外列班。算上赶路的时辰,寅初便得起床。为了能多睡会,她索性连新平侯府都不回了,在值房歇了一晚。
东方天色未明,钟鼓渐次鸣响,临近中华门的御道上冠盖云集。爵高位显的臣子还能捞个便座,那位卑职小的只好边站着聊天边跺跺脚取暖了。
待得众臣使者到齐,乐师开始奏乐,太极殿前一束束捆扎整齐的豆萁麦秆被点燃,火光熊熊,直向天际。
百官依次而进,在东阁下坐待。至此,乐声稍止,直到天子莅临。本朝尚玄,每到重要场合卫潜都会身穿玄色礼服。然而今次的又不同,黑色袍服上以金线绣出重明鸟的图案,愈显华丽尊贵。
就算是萧锦初这样时时能见到天子的人,都不由目眩。更不要说那些从各地赶来的州郡官吏,个个倾倒于丹陛之下。
御座上端坐着这样一位帝王,就连原本冗长的叩拜,献礼,朝贺等一系列仪式,都显得不再无聊了。
萧锦初身为征东将军,本来该在下头站班。不过她如今兼着虎贲中郎将,有护持御驾的职责,所以反而立在天子左近。
拜贺完毕,谒者令带领有王爵者以及秩中二千石以上的官员至太极殿领宴,其余人等可依次退出,回自家私宅合家欢聚。
其实宫宴吃多了也就这样,无非是多几样熊掌鹿筋之类,但人争的便是这个面子。元日能不能进太极殿是一道分水岭,天然地把臣子们分成了两个阵营。
今日的主题有两个,明德将军出使西戎归来,是有功的。卫潜在太极殿上亲自对其旌表,官升一级为轻车都尉。这样的喜事,朝臣们自然纷纷祝贺。而对于副使变正使,原本的正使不知所踪一事视若无睹,似乎没有任何看法。
萧锦初看着这些同僚,再次深觉若要在天下找一处比朝廷更虚伪的所在,应该也是不容易了。
既然表彰完了出使的功臣,剩下的事大家自然也都心知肚明。两国正式交换文书之后,皇帝与龙城公主的婚事就算板上钉钉了,在元日宣布这样的喜事算是挺合时宜,一杯酒既贺新年伊始,又贺陛下订婚。
这种时候,大家自然都是一心看着皇帝的,唯有萧锦初发现尚书令一直在分神瞧她,不由有些好笑。今日是她值守,不要说不能喝酒,就算能喝她也不会醉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听丝竹声暂歇,卫潜先开口道:“今日适逢嘉会,众臣股肱皆在列,朕有一事正好宣布。”
来了来了……两国联姻之事已经传遍天下,就算平日工于城府的老臣此时也不禁面面相觑,露出几分意味深长来。
萧锦初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陆天师的赠言:观天之道,执天之行,万事皆有定数……这便是师兄的定数,也是她的。
“兹有广陵王四子简,初封安乐侯,性温有礼,宜立为储。西戎龙城公主少而婉顺,行止有度。既得西戎国主之许,二人匹配合衬,令为眷属。着有司筹备礼仪,各路州郡,宗亲大臣同贺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