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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谁能逃脱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齐翔满脸血污,大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就像看着一只怪物一样盯了卫潜半晌。“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默,皇帝陛下有着常人难及的美貌。但一贯端肃的表情,让他显得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漠不关心。
齐翔又笑了起来,他的牙齿上不知何时染上了血迹,让这个笑容显得越发可怕。“哈哈哈……陛下,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聪明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都盼着你死。怎么你就偏不让大家如愿呢?”
卫潜不为所动,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四年前,乐游苑的那桩行刺案也是临川王府指使的。”
“不可能……”齐翔登时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反驳声有多么刺耳。
他瞪着眼,死死盯着这个男人,他曾发誓效忠的对象:“几句没根没底的话,就想糊弄我。未免太小看我了,也枉费陛下的一世英名!这些年陛下一直压着世家一头,恨你的人有多少,你数得清吗?这算不提这些,你可是有两个好弟弟呢!”
面对齐翔仿佛能流出恶意的声音,萧锦初必须非常克制自己,才不至于手一抖,直接割下他的脑袋。
幸好看不到他的脸,萧锦初保持着挟持的姿势,心中不免庆幸。现在只要想起姓齐的是怎么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憨厚的样子,遇上了什么难题还要诚心诚意地讨教几句,她就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傻子。
卫潜什么都没再说,目光中却透出了一种奇异的怜悯。在这样的注视下,齐翔的笑声变得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那些原本沉浸在岁月中泡得发胀的陈年旧事,被这三言两语掀了起来,忽地变作了一股洪流,冲击着所谓的真相。须知有些事是经不起仔细思量的,但凡起了头,便越想越是让人惶惶不安。
而在这片小小的河滩上,场面再度僵持住了。那些军士固然不敢随便放箭,但带着皇帝,萧锦初也轻易闯不出去。一思及此眼下这个场面怎么来的,萧侯忍不住照着齐翔的小腿就狠踹了一脚,险些没把骨头踢折了。
而齐翔的表情很奇怪,眼珠仍旧是血红色,却没再反抗,只是闷不吭声地受了。也不知道是耗光了力气,还是又在酝酿什么阴谋。萧锦初越发气不顺,然而终究没再动手。
又过了一会,一句暗哑地提问如幽魂般冒了出来:“你说的是真的?”
“没头没尾,你跟谁说话呢!”萧锦初冷笑着哼了一下,然而她自己也有几分好奇,忍不住瞟了卫潜一眼:“当初不是说是北狄的刺客,怎么变成临川王指使了?莫不是他跟北狄有勾结不成?”
皇帝陛下又坐回了火堆边上,拿树枝把灰烬中的两个胡饼给拨了出来:“当初没有,现在有了。”
有时候萧锦初真是快恨死了师兄这个言简意赅的毛病,不过当着敌人的面,说什么也不能砸自己人的场,所以她也只好暂时按捺下性子。
撇开四年前的事情不谈,一切应该从傅玉在华林园被毒死算起。接着是季羽被害,血书出现。顺藤摸瓜,牵出了广陵王小妾串通乱党混入宫中的事情。再下来,就是百子园行刺,直接白刃相搏。
这一连串看上去独立的案子,其实都有一个相同的目的。制造混乱,掀起朝廷的矛盾,最终逼迫天子下台;而且手段在逐渐升级。
自从季羽死后,她就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很多事情都指向了宫帷内,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萧锦初一直在猜测谁会是那个潜伏在他们身边的内鬼。只是万万料不到,整个北巡就是一个圈套,万乘之尊居然会以身作饵,来找出幕后的黑手。
没错,当面对齐翔时,萧侯大义凛然,侃侃而谈,看似早就洞悉了一切阴谋。然而,要不是卫潜的眼色,萧锦初没准还在火堆边大吃二喝呢!
毕竟,谁会去怀疑这个手握近卫,憨厚少语的虎贲中郎将呢,若他真想动手,在禁宫中皇帝只怕早已经死了一百次有余。
但是,偏偏就是他……虽然马奶酒自带的腥膻能很好地掩盖异味,但齐翔忘记了,她曾在此地与北狄打了多少年仗。马奶酒她是当作水那么喝的,根本就用不着尝,光凭鼻子就能发现不对。
如今想来,这趟亡命之旅只怕也是她亲亲师兄策划的结果。只是比起他的计划,大约要横生些波折,多吃些苦头。毕竟,半夜掉下河之类的事,陛下再怎么英明神武应该也不可能尽在掌握。
再想来,以尚书令的老谋深算,应该也是在其中插了一脚的,甚至可能是他俩一起定下的计策,却唯独瞒下了她……
想到这里,萧锦初禁不住眦着牙对她师兄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卫潜的回应是拍了拍胡饼上落的灰,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把思路捋清楚,萧锦初一手卡着齐翔的肘关节,有些感叹:“要说你背后的主子是临川王,我可真是一点也不意外。自打在广陵王府,那位谢夫人就给我好生上了一课。等有一日宫车晏驾,她的夫婿乃至儿子是很可能登上大宝的。既然广陵王有这个前途,临川王自然也可以做这个美梦。”
午后的河滩遍撒着阳光,有一条小鱼突然跃出了水面,尾巴击出的水花在日头下,折出五色光华。
萧锦初看着那一圈光晕,犹如冠冕上镶嵌的宝石。“太极殿的那张椅子,至尊至贵,天下独一无二。为了得到它,多少人愿意倾尽所有。临川王能放下国仇家恨,与北狄携手合作也就不怎么稀奇了。想必许敬之到死都以为你是个好人吧,他怎么会想到你和你的主子根本不关心他的仇恨和死活。你们只是需要一个棋子,能挑动士庶之间矛盾的棋子。而他,不过是因缘际会罢了。”
大约是脖子受伤的缘故,齐翔的声音低哑,不认真听可能就含混过去了:“他是自愿的,他说过只要能让傅玉死,他可以豁出去一切。”
“是吗?”萧锦初嘲讽地笑了笑,“那如果他铨选的资格没被取消呢,他还会心甘情愿地做你们的爪牙么?对了,我倒是忘了,他染上了五石散。不管怎么挣扎,都逃不过你们的掌心。”
齐翔仍然在喘气,他的表情很奇怪,不知道是笑还是哭:“许敬之不过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傅玉更是个草包,死不足惜。难不成萧侯还可怜他们?”
“我是可怜你!”萧锦初的话音变得尖锐起来,手上的力道隐隐又有些不受控制。她想破了脑袋也搞不明白,齐翔到底图的什么。
“你齐某人怎么说也是虎贲中郎将,天子近臣。人前人后,也算是风光无限了。偏偏要跟着临川王谋反,他究竟是拿出了什么筹码,才叫你这般鬼迷心窍?是许你做太尉,还是封公封侯?”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又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码这几章想得很多,关于人性、关于背叛……
但是能表达出来的很少,为了不让大家觉得支离破碎,可能会二合一发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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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无子国除
萧锦初的愤怒,几乎要透过话语凝成实质。也许是因为出身军中,使她对于背叛二字看得格外重。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有些默然,包括那些举着弓矢的军士。
“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齐翔没有理会萧锦初的问题,他抬起头,丝毫不理会这样会让脖子上的伤口再度扯开。执拗地望着卫潜,再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乐游苑的行刺是临川王主使……”
“这对你很重要?”卫潜很认真地吃着胡饼,完全不浪费一点粮食。然而姿态很优雅,完全不像一个被箭指着的人。
齐翔脸上的肌肉筋挛起来,他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矛盾状态。仿佛有一个声音让他闭嘴,而另一个声音却一直催促着他开口。“我要听实话!”
“我已经说过了,是不是实话,又不是靠多说几遍就能证明的。”卫潜挑了挑眉,对于他而言,这只是一个叛臣。齐翔到底想追究些什么,就算他心知肚明,却没有兴趣去配合,也不打算理会。
萧锦初看着都有些忍不下去了:“骗你这种傻瓜还需要费这么大劲?”
虽然事实证明了齐翔的演技不错,然而对于他的判断力,萧侯仍然充满了怀疑。就冲他能跟着临川王去谋反,这人的脑子就不够使。
“我不信…不信……”齐翔有些恍惚,他脖子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而他只是在口中喃喃地念着。而后突然圆睁双眼,咬着牙吼道:“若是你四年前就知道临川王想谋反,你会按兵不动?哦,我知道了…因为你无后,怕断了卫家的宗庙,所以打算留着两个弟弟即位。哈哈哈……报应啊!”
萧锦初勃然大怒,又是一脚踹去,正中他的脚踝。齐翔闷哼了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周边一阵骚动,只是没有人敢先发制人。
“谁给你的胆子跟陛下这样说话!”萧锦初咪起的双眼中有烈焰在跳动,随后汇聚成了风暴。风暴眼中住着一头兽,正在昂首咆哮,亟欲择人而食。
注意到她神态语气的变化,卫潜蹙起了眉,唤了一声:“含章……”
萧锦初没有看他,她的眼神正牢牢锁定着齐翔的后颈。人的脖子是很脆弱的,有时候只需要那么一点点力量,真的是一点点。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会身首分家,然后,从那个断口处会开出一朵花来,鲜血浇铸成的花。
似乎被这个念头蛊惑了,她原本扳着齐翔肘部的那只手缓缓地抬起。然后……被另一只手握住了,萧锦初有些迷惑地顺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腕看过去,是师兄啊!
他的表情有些无奈,语气却很温柔:“含章,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师兄的手有些凉,触感却是温润的,如同最上等的白玉。萧锦初几乎被愤怒烧毁的理智终于从灰堆里被扒回了一些,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很认真地说:“他该死!”
“可他不该死在你手上,”卫潜动作轻柔地按住她的手,带着一些纵容。“朝廷有律例六百二十条,他所犯的罪行,会一一得到审判。所以,不用那么着急。”
深深吸了一口气,萧锦初的眼中的火焰渐熄,就像有人替她挑开了那层血色的翳膜。暴躁的兽重归安睡,刹那间,雨散云收。
理智回笼后,萧锦初不禁有些尴尬,因为师兄一直握着她的手,好像哄一个不知事的孩童。
她开始反省自己,居然被敌人激怒到差点失手杀了对方,这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所为。若此刻她身在战场,只怕已经闯了大祸了。但是,齐翔脱口而出的“无后”那两个字,确实让她为之一窒。
事实之所以让人痛苦就是因为它实实在在地发生,无论你愿不愿意,无法逃脱,也无法回避。正如齐翔不能相信自己居然会帮助隐藏在幕后的杀兄仇人,皇帝陛下年近不惑,却膝下无子这件事也时时刺痛着郑廷尉、尚书令这些保皇派的神经。
对于百姓来说,无子意味着绝后,活着被人轻视;就算死后也无人供饭,要做个饿死鬼。
对于藩王而言,无子后面跟着的两个字通常是国除。自汉以降,历代都曾有这样的情况。蕃地被封予他人,王府别属,荣耀和血脉一同就此断绝。
那么对于帝王来说,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呢?萧锦初没有想过,也不敢想。她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过两年就会好的,却完全无视了皇帝陛下后宫的萧条情景。
“你要是真气不过,就打折他一条腿怎么样?要不,再加一条胳膊?”皇帝陛下继续用一种循循善诱地口吻,建议着对齐翔的处罚。
这让萧锦初有些好气又好笑,她本是意志坚定的人,此刻终于从那种惶惑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陛下不是说朝廷自会明正典刑,打折胳膊和腿又是哪条刑律上的?”
“朕是天子,朕说了算!”卫潜的语气很平和,却充满了难以言说的霸气,这个朝廷可是姓卫的。
周围的军士们眼睁睁瞧着齐翔半跪在地上,满面血污。那对天家师兄妹却在自顾自地聊天,个个表情都有些抽搐。特别是齐翔心腹的甘千户,心都纠结成了一根麻花。
要说谈判吧,又顾忌着齐翔。就此逃跑,心有不甘。若是杀人灭口……甘千户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扫视着立在一块的三人,这倒是很容易做到的。
但那只是一个闪念,随即甘千户便扶额苦笑起来,那不就是提着脑袋白干了一场。搞不好还能给齐翔挣个追谥,然后自己这帮人就得等着亡命天涯了。不管是谁得了势,都不会放过他们这些蝼蚁的。
百般纠结之下,只听萧侯忙里偷闲冲这边喊了一声:“事已至此,今日究竟如何了解,划下个道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萧侯大约是有战争创伤后遗症,所以有时会暴走。这样是不对的,也是不好的,大家不要学习啊!
待会再发章节,补昨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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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阵前倒戈
甘千户定了定神,又去觑齐翔的脸色。然而齐翔就如失了魂魄一般,身子跟半截树桩似地杵在原地,默不作声。
竖子不可与谋!甘千户在心里狠狠地喊出了那句范增的千古名言。齐翔是他顶头的上司,打一开始要跟着临川王干,他是有些含糊的。毕竟当今圣人春秋正富,纵使当真无子,要从宗室中承继,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更何况,还有一个广陵王在。
然而,从龙之功……这四个字太有诱惑力了。谁不想封候拜将,谁不思锦衣玉食。如果仅是设法让今上退位,他觉得应该也有一博之力。就如当年的少帝之乱,参与了那场变动的人,如今已经扶摇直上。
但事态却并未如他们所愿,军师的计划一一得到了执行,却没有带来应有的效果。最终,居然走到了白刃相向的地步……
临川王完了,甘千户很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如果皇帝是被迫退位,或者是在围场被那些假扮的流民所杀,他们还是有机会的。但现在对方明显已有准备,就算皇帝被自己这些人格杀当场,临川王也成不了事。
不管是坐镇京师的谢丞相,还是此刻在滑台城内的廷尉、尚书令等人,他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当今天子登位九年,治下虽有战乱,到底不是那群雄争霸的年头了,一个临川王府如何与天下兵马抗争。
“萧侯,”甘千户放下弓箭,向她拱了拱手。“卑职自知罪孽深重,今日冒犯了。假如我等愿意归降,不知圣上会有何处置?”
周围人听了这话,又有一阵小小骚动。而甘千户一边对着萧锦初说话,暗地在留意皇帝陛下的动向。
只是卫潜的心思哪有那么好猜,这世上唯有一个人,从不屑于去猜,却总能百发百中,便是此刻发话的萧侯了。
只见她倨傲地抬着下巴:“谋逆乃是不赦之罪,按理该夷三族。不过你们毕竟只是协从,若是有悔改之心,陛下看在眼中,自然会酌情考虑。”
没有把话说死,但也没有允诺,但他们还能要挟什么呢?甘千户露出苦笑:“罪人愿意护送陛下与萧侯回滑台。”
萧锦初微微点头,她不认识甘立,但她欣赏识时务的人,这个时候讨价还价是毫无意义的。因着这份欣赏,她的语声也缓和了不少:“如此最好,齐翔冥顽不灵,你们既然想将功折罪,先派个人来把他绑上吧!”
这就是投名状了,甘千户既然想明白了,倒也干脆,从身上摸出一卷牛筋绳来,亲自下马来准备动手。
周围的军士都显出矛盾的神色,他们俱是齐翔的心腹,不然也不能跟着一起干这掉脑袋的勾当。甘千户这一倒戈,有些人觉得是给大家伙找条生路,也难免有人觉得他不够义气。“千户,咱们都是虎贲带出来的,众兄弟们当初可立了誓。如今是要背信弃义吗?”
听得这一句,甘千户的脚步先就一滞,回身来看是哪个讲话。巧的是那出言阻拦的小胡子也跳下马来,双方的距离就十分近了。
“兄弟……”甘千户见着他先叹了口气,这个小胡子在他手下也待了五六年,端的算是亲信。
见他面露愧色,那位小胡子仁兄也有几分感动,赶上两步道:“千户,咱们兄弟一体,不消多说,先诛杀昏君要…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