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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如果说暂时安抚了叶蓁蓁是堵上了一个枪眼,那么如何应对税务机关检查对覃武略则是一场硬仗。
第二天一上班,他就把财务总监于淑英叫到办公室,详细问了张驰带队检查的情况。
“他们都让我们都补什么税?”
“营业税、城建税、教育费附加、地方教育费附加、土地增值税、企业所得税,一共…大概275、67万元…。”于淑英说的有点心惊,看着老总的脸色,她没敢把52万的滞纳金说出来,生怕多出来额度加重了自身罪责。
“他们依据的是什么文件?”
“棚改(2005)5号第二条第(四)项规定。”
“文件怎么说的?”
“对房地产开发企业参与棚户区改造偿还原拆迁面积房屋部分,经主管税务机关核准,暂不征收营业税。按照各市州政府制定的城市棚户区回迁最小户型面积标准进行回迁的,可视同偿还原拆迁面积房屋。”
“你怎么理解的?”
“我认为…我理解为只要是我们与拆迁户达成的拆迁协议,实际给他们的面积都应该算是“拆一还一”的原拆迁面积,因为这部分我们一分钱也收,没收钱哪来的收入啊,而且在这么做之前,我事先与税务代理的陈所长沟通过的,他也这样认为的。”
“那税务机关怎么说?”
“他们说…主要是那个姓张的说的,就是…那个唐果的男朋友,他好像就是来找茬的,根本听不进去我们的意见…”
“我问你税务机关怎么说的,不是问你唐助理的男朋友怎么找茬的,你明白吗?”覃武略对她这种千方百计找理由推脱责任的说辞十分反感。
“那个…他说“拆一还一”的原拆迁面积是指拆迁户未拆迁之前房产证上面积,超过这个面积的或者超过a市政府制定的城市棚户区回迁最小户型面积的都是扩大面积,不能享受免征营业税税收优惠,跟着一连串的土地增值税、企业所得税都得补缴。”
“a市制定的城市棚户区回迁最小户型面积是多少?”
“49㎡”
“也就是说按照税收政策规定,凡超过拆迁户原来的面积或者我们给回迁户补完面积超过49㎡的,不管收没收扩大面积款,都应该视同收入缴税了?”
“那…那还不是他们嘴大咱们嘴小,咋说咋有理…”
覃武略终于被她这句话拱出火来来,他最无法容忍出现错误从不在自身找毛病的人了,要不是看在她日常工作认真敬业,他暂时又找不到替代之人,他早就下驱逐令了,于是他默默地看着她,直到她额头微汗,脸颊布红才开口:“我都听明白了,你们不明白?你去跟陈所长说,明年与达信税务代理所的代理合同我们不签了,还有以后业务上有叫不准的,提前报告。”
“覃总,我不是不报告,是因为我觉得这是日常一般性业务处理,而且…而且处理也是得当的…”
“看来你单有一个注册会计师证还不够,还得有个注册税务师证才能上岗,你知道你这样一个刚愎自用的错误判断给公司造成多大损失么?几十万的滞纳金哪,你这几年的绩效考评奖都不用拿了。”
真是话多有误,本想解释一下减轻点过责,没想到搭进去几年的考评奖—比工资还要丰厚的年终奖,那可是她所以不知疲顿安心本职的命门哪,于淑英此刻恨不得咬舌自尽,看来老板面前不能说“不”更不能说“因为”啊,知觉醒来没了声息,覃武略见她这副模样,收了口:“下不为例,你看看账面还有多少可支配无专项用途资金,筹集筹集缴税吧。”听到如此大赦,于淑英就像一个自认为必死无疑的刑事犯突然听到法官大人宣判为死缓一样,眼里冒出的全是惊喜的光芒,她连连点头,然后回光返照般迈着比以往更加铿锵急速的步伐走出总经理办公室。
覃武略望着她的身影,心想:这钱啊比文件比制度更能约束或是激发人的能动性。他靠在椅背上微眯一会儿,然后又坐起给开发区地税局高局长打了一个电话。
“高局长么?我是小覃,最近忙些什么哪?…都到年底了,您还不放松放松啊,我可听说咱们开发区地税局的税收任务今年在a城又是位居第一啊…,您太累了也该歇歇了,明晚我陪您到全民健身中心打场网球如何?…好,到时候我去接您,…不用接,好,那我们在5号球馆不见不散啊…”
高局长早年是省体工队退役下来的。八十年代初税收事业百废待兴,面对工商税制改革和国营企业利改税等税制改革大潮,税务人员队伍数量明显捉襟见肘人力不足,同时为了实现两个文明一起抓的指导思想,连续几年从各路招兵买马,83年招了一批文艺战线的,84年招了一批体工队的,85、86、87年连续三年接收转业兵,88、89年连续两年社会招考应届生,90年后各类财经院校或财税专业成为高考热门,这样经过几年的大剂量充血,短短几年税务人员队伍像发豆芽似的成长壮大起来,高局长就是84年充血充进来的。
因为充血充得早,再加上体健形端相貌堂堂的他被同行的某副厅长的女儿一见钟情,又赶上94年国地税分设,颇有远见地选择了兵马粮草暂缺的地税,这位五大三粗的外行没几年竟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推动下,坐上了a城经济开发区地税局的第一把交椅,成为外行领导内行的杰出代表。
岁月铅华,初衷尽褪。随着位高权重,当年许多简朴的喜好都提升了品位,原来书写停留在初小水平上的他不但练就了龙飞凤舞的签名体,还增添了一份高雅爱好——收藏古玩字画,象他这样一个正处在爬坡阶段的人,爱好不全是附庸风雅,有时更为了符合有市无价的上层社会特定需求。覃武略当年初来乍到,为了尽早地站稳脚跟打开局面,破费了一番功夫研习他的秉性,一份二流画家的“大江东逝”图敲开了他家固若金汤的双层防盗门,一场胜多负少的网球赛加厚彼此的情谊,一次为保他完成全年税收任务的提前入库,奠定了未来长久的互利双赢格局。
为了表示尊重,覃武略还是提前在全民健身中心大厅恭候这位高局长。
六点一刻,如瞭望塔般的高局长竟从出租车里窝身出来,让覃武略十分不解,急忙上前一步:“高哥,怎么司机没送您?早说啊,我好派人接您哪。”
“唉,覃老弟你不知道啊,省里刚传达下来中央“国八条”,原以为又是一阵风,现在看来越刮风越硬,网上说南方已经陆续有领导干部因为触犯这八项规定,而被免职撤职降级的,不能小视啊,小心使驶得万年船,否则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啊。”高局长拍着覃武略的后背压低声音说。
“哦,看来中央这次苍蝇老虎一起打的“新八规”力度不是一般大,我们这些在商言商的人都感觉到了,但老话讲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不知道权利都锁进制度的笼子,老哥像您这样一身功夫的还怎么施展拳脚呢?”覃武略心里也愿看到一片清明世界,可古今中外国内国外哪一种制度能保证无缝对接铁板一块呢,商人们嘴上高呼公平正义,背地里哪个不是猥琐地希望走一种成功捷径,官员们面对、PPI层层封锁与考验,单有公仆之心也是寸步难行,所以做什么都不能一棒打死,以偏概全啊。
“嗨,在中国就这样,不是左就是右,想找个中间带独善其身不容易啊,我们这些吃皇粮的,看着端着铁饭碗吃香喝辣的,其实呀饭不是那么好嚼的更不是好咽的,说不上啥时候吃到石子,咯掉牙不说,还毁你容哪。”
“哪有那么可怕,您没看到每年国考依旧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前仆后继考公务员哪,为啥呀,还不是因为吃皇粮工作稳定、福利待遇好、社会地位高,所以啊,你就别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短见…偏见,我就不明白中国人这是怎么啦,人家国外优秀人才都不往政府里钻,直接在社会创造财富。现在机会这么好,海阔天高的,我要是早几年能遇到现在时机,绝对下水游一游,大不了强口水再爬上岸呗,总不能试都不试就往避风港里跑,无限风光都不见,那不是浪费青春浪费资源嘛,反正我家小孩我是坚决不让他考公务员。”
“您那是武艺高强游不动了还能爬上岸,大多数人是怕游不动了被海浪吞噬掉,所以干脆连水都不沾。”
“哈…哈,真是胆小不得将军做。”两人边说边笑来到5号球馆,换了球衣,依旧是五局三胜,依旧是胜负微分,打到两人大汗淋漓沐浴更衣后,坐在休息室里覃武略将出差带回来的特供大佛龙井泡好,递给兴致酣沉的高局长:“高哥,您尝尝我刚从南方带回来的大佛龙井,看看跟西湖龙井有什么区别?”
“大佛龙井…我还第一次喝呢,嗯,怎么说呢…它好像闻起来比喝着香。”
“到底是老茶客,一口便知其中滋味,它和西湖龙井比
起来最大特点就是香味站不住,不过外形上要比西湖龙井好看些,形小色绿易于存放,不知高哥您好哪口?”
“对我们北方人来说能喝到新鲜的绿茶都是好茶,各有各的味道,各有各的千秋。”
“这次我去南方早了点,新茶还没下来,等明前茶下来的时候我让那边的朋友捎过来给您送去。”
“覃老弟你这人最大特点,用我们东北话讲就是人忒实诚,我不过那么一说,你就惦记放心不下,你这个老弟呀我是交对了。”
“哪里的话,都是举手之劳,还不是高哥您看得起我这老弟啊,有的人还不给我这机会哪,对了,高哥我这次南方之行,抽空还拜会了当地一位画家朋友,他送我一副“岁寒三友”图,据说他凭借这副画拿了全国性书画大赛银奖了,可惜我胸无点墨,只好借花献佛啦,改日我给您送到府上去。”其实那幅画覃武略珍藏许久,要不是这次事关重大,他还真舍不得拿出这幅画来孝敬他,倒不是为了握到画家死后更值钱,而是本身就偏好清雅脱俗的轻松翠竹一类,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该出血的时候就得出血,这是商人的生存法则。
“老弟啊,大哥我什么话都不说了,认识你我是三生有幸啊。以后有用的上大哥的地方你千万别见外,不然我可挑你理啦。”
“高哥您说这话我才挑理呢,这点心意比起我在a城这几年你对我的关照何足挂齿?到您那办事哪次不是给我开绿灯走绿色通道,要不是您那儿服务效率那么高,很多事儿我都可能错失良机了。”这句话覃武略说的是心里话,这几年地税局的纳税服务堪比电信银行业了。
“纳税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对父母哪有蛮横怠慢之理,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何况殷田地产在我们局是天王级的纳税大户,我们的税收任务不全靠你们哪,我就看不上那些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给人家穿小鞋处处刁难人的衙门口,摆什么谱哪,脱掉那身衣服他啥也不是。”高局长除去他一心向上的官宦通病,在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的综合评价上,他算是一个好官,至少他懂得倾听。
覃武略见火候已到,顺利地将自己此次的由头抛了出来:“高哥,您听说过省局的财行处的张驰吗?”
“没听说过,老人一般我都认识,小年轻我不太熟,估计岁数不大,怎么了?”
“我这不正在南方搞调研吗,半道儿公司财务打电话说省局由他带队搞土地增值税清算,说我家拆迁补偿超过a城最小回迁面积的,还有给钉子户超面积的都视同扩大面积,让我们补缴营城附,还有土地增值税、企业所得税等等,补税是小我这名声是大呀,这几年我年年被你们评为A级纳税人,上纳税光荣榜啥的,忽然间就变成偷税漏税非法户了,让我情何以堪呀,…其实到现在我还有些搞不懂这方面的税收政策,高哥您说,哪个商人不为利?我这开的也不是慈善总会,白白地给那些回迁户扩大面积,那是《a城市拆迁管理办法》中明文规定,还有那些钉子户,人家给30万走,他偏狮子大张口要50万、80万的,一个个似死如归的,总不能硬来吧,弄不好还出人命官司,我一方面要控制成本一方面还要考虑稳定社会,你让我怎么办?想来想去找出这么一条改货币补偿为实物补偿的办法,给房子毕竟比直接给钱成本上合算些,可这多给出的面积应该算是我的成本支出啊,怎么就变成收入了还得缴税呢?”
“嗨,老弟,你公司的事我听说了,具体情况还没来得及问,不过一提土地增值税我这头就大,也不知是哪个经济大家弄出这个天文税种,不但涉税环节多,计算复杂,清算期还长,从工程立项到收到最后一笔房款为止,哪家不是三年五载的,有的房地产因为官司一个项目拖上十年八年的,清算一次相当于财务大检查,而且一百八十人算出一百八十种结果,既耗时费力又不知所终,搞得是我们税务机关不愿管,纳税人也不想清,最后只要企业能按预征率预缴就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了,可没想到这次总局决心这么大,连下两个清算文件非纠不可,省局抽你家的时候,我以为你家不会有大问题,所以根本没当回事,看来姓张这小子业务不是一般霸道,这样吧,回头我给省局财行处任处长打个电话,看能不能通融一下。”高局长话没说死,因为他知道省局这次专项检查跟以往的常规检查不一样,是带着使命有备而来,即使他这张人见人熟的老扑克也未必给面子。
覃武略见他话说到此心里也明白几分:“高哥,这时候给您出难题我就有些不懂事了,不管政策我明白不明白,正税我肯定补,就是滞纳金我有些吃不消,能不能让我以当期申报的形式把税交上?”
“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家不是还在清算期内么?按文件规定,企业在收到清算通知之日起90日内办理清算手续的,都没有滞纳金,你往这上面靠靠,自行申报就行了。”高局长空手送人情的说。
“那太好了,这项规定可是以人为本造福百姓了,给我们一个知错就改的机会。”覃武略心想这次他是白搭上一副好画了,原来是政策允许范围之内的,看来企业家单懂经济运营还不行,税收法条也要略知一二,不然人情费都是一笔大开销。
那高局长自然知道什么是无功受禄,于是补充道“嗨,也不能说你们有错,谁让中国税制这么晦涩复杂哪,出台个税收政策,一句话一百个解读意思,日后不下发个补丁文件就没法操作,要我说,只要是非主观故意偷逃税的,能够及时改正缴税的,就不应该课征滞纳金,但话又说回来,这非主观故意实际工作中又不好判定,所以很多文件不敢开这个口子,土地增值税清算文件能考虑到这一点,也算是个极大进步了。但老弟有一点你大可放心,这次补税丝毫不会影响到你公司税收信誉,年底A级纳税人评定我还给你颁牌子。”
“大哥就是大哥,什么时候心里都有老弟,这份情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