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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头娘子_分卷阅读_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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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鄙夷归鄙夷,二十六郎心里却是很清楚,其实他也不无羡慕的。虽说他的生母还活着,可因王府里规矩大,他生母并不能常来看他。且,就算来了,那位也是冲他伸手要钱的多,对于他的冷暖饥饱,那人可从不曾主动问过一句……

    听说李穆竟跑到街上去吹了半天的冷风,宜嘉夫人立时将手伸进李穆的衣领里。见他身上热乎着,她这才略放了些心,到底还是急急命着丫鬟去煮来姜汤,又责备着李穆道:“便是你有心要做善事,在府里写好了命人送去也一样,何必亲自过去。”又道,“你可比不得你那两个兄长,你自小身子就弱,万一着了凉,可又是你自己受罪了。”

    虽然宜嘉夫人的话里没一句是责备二十六郎的,二十六郎听了仍是一阵不安,忙站起身向着宜嘉夫人道歉道:“都是我们没照顾好廿七郎。”

    宜嘉夫人抬眼看看他,微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廿七郎的拧脾气我哪有不知道的,他若自己想淘气,怕是谁也劝不住。”

    正说着,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张扬的声音,“可是廿七哥哥到了?”不待门外守着的丫鬟进来禀报,那门上的锦帘就叫人一手给挑开了。还不曾看到人影,就又是一串连珠炮般的责备飘了进来:“廿七哥哥可真是,叫我们这么些人就等你一个,偏你不来姨母就不让开席。回头你得好好向我们赔个不是才成。”——那口气,竟跟她才是这家里的女主人一般。

    话音落地处,便只见一个穿着件桃红锦袄的女孩挑着门帘抢着进来了。女孩的身后,跟着那原守在门口处的丫鬟。

    在局促不安着的丫鬟身后,则又跟着两个穿着锦袄的女孩,却是一个穿着杏红,一个穿着玫红。

    和抢着进门的那个女孩不同,不管是那丫鬟,还是跟在丫鬟身后的另两个女孩,三人都以一种紧张的神情在悄悄观察着宜嘉夫人。因为她们都知道,宜嘉夫人最是讲究个行事规矩。何况,不说那女孩不经通报就擅自往屋里闯,只她公然指责李穆一事,就已经是触了宜嘉夫人的逆鳞。

    果然,正搂着李穆的宜嘉夫人那眉头一下子就拧了起来。若不是老于世故的她,于后进来的那两个女孩脸上看到一抹幸灾乐祸的期待,猜到其中应该另有因由,只怕她当场就得发作了。

    她放开李穆,才刚要开口说话,李穆已经抢先于她站出去,冲着那穿桃红锦袄的女孩作了个揖,笑道:“娇娇妹妹教训得是,都是我的不是,我这里给几位妹妹陪罪了。”

    李穆的道歉,立时让吴娇娇回头示威地冲着她那两个表姐妹抬了抬眉,然后笑眯眯地还了李穆一礼,道:“廿七哥哥可别怪我火气大,你是知道的,我是最饿不得的。”

    李穆看看她,再看看另外两个女孩,以及这会儿才陆陆续续跟进来的几个表哥表弟们,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回头对宜嘉夫人笑道:“我也饿了呢。”

    宜嘉夫人的眼也跟着闪了一闪,笑道:“既这样,那就入席吧。今儿是小年,于情于理上,你们都该各自回家跟你们父母团圆才是。等陪我吃完了午膳,只怕你们家里就该派人来接了……”

    她话还没说完,吴娇娇就学着李穆刚才的模样,扑过去一把抱住宜嘉夫人的胳膊,抬头冲她撒娇道:“家里的车哪有姨母府上的车好,不如姨母派车送我回去呗?”

    宜嘉夫人的眉微微一动,却在将要皱起还未皱起之时,忽地又放了回去。她不着痕迹地从吴娇娇怀里抽出手臂,不无暗讽地笑道:“也是呢,只怕这会儿你们家里都忙着,未必能想到派人来接,我就让人送一送你们吧。”

    不想吴娇娇眼珠一转,忽然又改了主意,却是转身又扑到李穆身上,竟是不避嫌地抱着他的胳膊又道:“姨母既然还要送表哥表姐们,那我跟着廿七哥哥走好了。”又看着李穆道:“廿七哥哥,你送我可好?”

    李穆的眉头也跟他姨母一样,于将皱未皱之际动了一下,然后他放平了眉头,看了宜嘉夫人一眼,扭头从吴娇娇的怀里抽回手,笑道:“只怕不太方便……”

    他这抽手的动作,竟似惹恼了吴娇娇,她竟以一副理所当然之势板起了脸,冲着宜嘉夫人一跺脚,不依道:“姨母,你看嘛,廿七哥哥他嫌弃我!”

    顿时,二十六郎李程忍不住伸手抚了抚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胳膊。

    而便是一向讲究个涵养功夫的宜嘉夫人,此时那脸色也不由黑了一层。

    亏得这会儿有丫鬟送来厨房刚熬好的姜汤。宜嘉夫人到底担心着廿七郎,便丢了吴娇娇,先照顾着二十六郎和二十七郎各自喝了那姜汤。待他二人喝完,已经跟了宜嘉夫人十来年的刘老娘便在后面提醒着宜嘉夫人,“饭菜该凉了,夫人还是带着郎君娘子们移步偏厅吧。”

    宜嘉夫人听了,便笑盈盈地拉着李穆兄弟的手,一边跟他二人扯着闲话,一边领着众内侄外侄们去了偏厅,竟是自始至终不曾再看向那吴娇娇一眼。

    那吴娇娇几次欲抢上前去搭话,却不是叫丫鬟给堵住了去路,就叫刘老娘故意问着她话,竟再不曾摸到宜嘉夫人的近前。等她终于找着机会绕开那些碍事的人,却是这才发现,宜嘉夫人早领着李穆等人从厅里出去了。

    别人都出去了,只最先跟着吴娇娇进来的那两个女孩还没有走。其中穿杏红衣衫的那个女孩笑道:“哎呦喂,我只当廿七郎真看上她了,原来不过是看在姑母的面子上,多给了人几份脸面罢了呢。偏某人没个自知之明,只当自个儿是什么天仙呢。”

    “人家不是说了嘛,”穿玫红的笑道:“我们都是家里送来陪姑母的,只她是姑母亲自接来的。这是姑母相中了她,要过继她的意思。那廿七郎便是王府里的小郎君又如何?等她给姑母做了女儿,廿七郎也得给她三分面子呢。看,这不就给她面子了?”

    两个女孩咯咯笑着,转身走了。

    被独自留在厅上的吴娇娇脸色一阵僵硬,然后又是一阵不解。她的母亲跟宜嘉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只比宜嘉夫人小了两岁。当初她被宜嘉夫人接进府时,她母亲曾偷偷告诉过她,她大姨这么做是看上她,要过继她的意思。且后来她还曾偷听到宜嘉夫人于背后跟她母亲商量着,将来想她和廿七郎亲上加亲的事……因着这些缘故,叫吴娇娇觉得,自己跟那些舅舅家的表姊妹们是不一样的。且,廿七郎待她的态度也明显不同于旁人,若是旁人像她刚才那样,廿七郎早板着脸走开了,可唯独对她,不管她如何使小性子,廿七郎总能十分耐心地待她。这些都叫吴娇娇深信着,将来有一天,她会是这府里的女主人。所以,当表姊妹们讥嘲着她时,她才忍不住把那些话宣扬了出去。为了证实她的话,她这才故意冲着迟到的李穆和宜嘉夫人一阵撒娇卖痴……

    虽然李穆和宜嘉夫人看上去都没什么异常,吴娇娇却敏感地意识到,她好像做错了什么……

    吴娇娇满腹疑惑时,宜嘉夫人则一脸疼惜地安抚着李穆,道:“你不必为了我委屈自己。”

    李穆眨了眨眼,冲他姨母笑了笑,没接话。

    虽然他不知道他大姨最初为什么会相中那个愚蠢的吴娇娇,可只要他大姨愿意,他也愿意容忍吴娇娇的各种刁蛮任性。

    不过——他微弯了弯眼——经了今儿这一回,只怕这个吴娇娇被送回去后,再不会被接来了。

    此时的李穆还不知道,宜嘉夫人心里正盘算着,便是因他出身皇室而不能过继给人,但自己若是过继个女儿嫁给他,让他成为自己的女婿倒是可以的。

    而叫宜嘉夫人没想到的是,因吴娇娇的一番宣扬,竟叫她那些兄弟们都知道了她的打算。于是,赵家诸位郎君们这才发现,原来可以过继的人选不仅仅只有男孩,女孩不定是个更好的选择——若真能嫁给廿七郎,那可就时真正的皇亲国戚了呢。

    *·*·*

    午饭毕,宜嘉夫人便果然如她所说的那样,派车将那些内侄外侄们全都送回了家,只单留下李穆兄弟俩陪她。

    李程是个活泼的,便是宜嘉夫人看上去颇有些威仪,以他一向的没脸没皮,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压力,因此,只围着宜嘉夫人一阵说长道短。

    而自饭后,李穆就感觉出奇地困。李程那里还在叽叽呱呱个没完,他早已经靠着大迎枕睡着了。

    宜嘉夫人见了,便也压着那完全没个困意的二十六郎于李穆的身边躺下,她则拿了本书,坐在一旁看护着二人。

    那李程说着自己不困,可因李穆睡得香甜,宜嘉夫人又不搭理他,无趣之下,不知不觉中他竟也跟着有些迷糊了起来。

    而,就在他将睡未睡之际,原本老老实实睡在一旁的李穆忽地坐了起来。

    “别走!”他大喊道。

    “什么?”

    李程吓了一跳,赶紧也跟着翻身坐了起来。

    一旁看着书的宜嘉夫人也赶紧过来,却是横过李程,伸手盖住李穆的额,见他没什么异状,这才放了心,问道:“可是做梦了?”

    正处于半梦半醒之中的李穆抬头看看宜嘉夫人,又扭头看看李程,皱眉道:“阳阳呢?”

    “谁?”李程问。

    李穆张了张嘴,却是忽地回过神来,看着宜嘉夫人怔怔道:“还真是做梦了。”

    宜嘉夫人见状,忙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递到李穆的唇边,道:“来,先喝口水。”

    待他喝了水,李程立时又兴致勃勃地问道:“你梦到什么了?”

    李穆看看他,微微蹙起眉尖,只垂着那比女孩儿还要修长的浓密睫毛一阵沉默。

    见他半晌不开口,李程性急地推了他一把,道:“你到底梦到什么了?”

    李穆一顿,抬眸淡淡看他一眼,“忘了。”他道。

    这一眼,不禁叫二十六郎不自觉地收回了推着李穆的那只手。不知为什么,他的那一眼,叫李程感觉十分陌生……

    宜嘉夫人倒没有注意到李穆眼神的变化,只笑道:“忘便忘了吧,做梦而已。”说着,又习惯性地将手伸进李穆的衣领里。

    不想李穆忽地一闪身,竟没肯像以往那样让宜嘉夫人来测他的体温,只微笑道:“姨母,我不冷。”顿了顿,他将手里的茶盏递给宜嘉夫人,道:“我还想再睡会儿。”

    宜嘉夫人笑道:“你原也没睡多久。”便又安顿着这小哥儿俩睡下了。

    躺下后,李穆侧过身去,以背对着李程和宜嘉夫人。

    刚才的梦,其实他记得很清楚。可当二十六郎问着他时,他却一点儿也不想把他的这个梦告诉别人……

    “喂,廿七,”李程悄悄拿手指捅了捅李穆的背,道:“才刚你问什么‘阳阳’。那是什么?你梦到你在放羊吗?”

    李穆闭着眼,没搭理他,心里却在想着那个“阳阳”。

    *·*·*

    梦里的李穆大概是八岁左右。因他母亲事先什么都没说,就将他带到一个陌生的新城市里,所以他跟他母亲很是闹了一阵子脾气。

    而他母亲和以往一样,从来不在乎他的感受,只将新家的钥匙挂在他的脖子上,就去新单位上班了。

    李穆记得,梦里的他好像是因为不想呆在那个全然陌生的新家里,就这么一个人出了门。他记得他坐在一个用铁链条吊着的椅子里,正前后晃着时,忽然就看到不远处有个女孩在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那个女孩很是友好地冲他笑了笑。梦里的李穆知道,因他长得好,从小就于女孩子里颇有人缘,所以,那女孩冲他微笑时,他颇不以为然地皱了一皱眉,扭开了脸。

    他这拒绝的模样,叫那女孩愣了一愣,然后竟又冲他笑了笑,便扭头跟别的孩子玩在了一处。

    许是因为拒绝了那个女孩的友好表示后,她居然还能无所谓地对着他笑,这叫李穆觉得这孩子很是奇怪,所以,哪怕他表面装着个对那女孩不感兴趣的模样,其实他的眼一直在偷偷瞟着那个女孩。

    女孩看上去比他要略小个一两岁的模样。论相貌,她最多不过算得是清秀而已,但她极爱笑,且笑容还极具有感染力,叫人看着就心情很好。因此,不一会儿的功夫,她的身边就聚起了不少的玩伴。

    看着女孩那如秋天阳光般灿烂的笑脸,李穆想,她一定有一对十分疼爱她的父母。她的父母对她一定是予取予求,才会叫她逢人就笑得那般没心没肺。他觉得,只有幸福美满的家庭里出来的孩子,才会有着那样的笑容。而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那样笑的。因为,和那女孩不同,他从小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虽然从来没人当面跟他说过,从亲戚邻居的窃窃私语里,他还是听到了一个叫人尴尬的词——私生子。

    是的,他是个私生子。他母亲从来不跟他提他的父亲,他也从来不问。其实严格说来,他母亲很不擅长跟孩子打交道,哪怕他才三四岁的时候,他母亲就已经以一个成年人的标准在要求着他了。他母亲要求他懂事、听话,自己为自己负责,能不打扰她时,就不许打扰她……

    看着那个笑成一朵花儿似的女孩,李穆心里突然就升起一股愤恨。凭什么那女孩能够笑得那么灿烂,他却连挑一挑唇角的心情都没有?!

    于是,正处于狗也嫌年纪的他,便悄悄跟在那女孩的身后,想着怎么找个机会抹去那女孩脸上可恶的笑容。

    而,当他找了个没人看到的地方,出奇不意地将那女孩推了个跟头时,叫他再没想到的是,女孩没哭没喊,居然爬起来就把他胖揍了一顿……

    被打成猪头一样的他回到家时,他母亲只不满地皱眉看了他一眼,便拿出一只药箱塞给他,让他自己上药,她则又缩回书房忙起她的工作来。

    第二天,不甘心的他再去找着那个女孩时,依旧还是打输了。

    这一回,他们互通了姓名。

    “你叫什么?”

    他抹着流血的鼻子问着那女孩。

    虽然他这一脸的血是被那女孩打出来的,女孩看着他的眼神里依旧带着满满的同情。“阳阳。”女孩道,“我叫秋阳。你呢?”

    “秦川……”

    他话还没说完,远处传来有人叫着阳阳的声音。秋阳应了一声,扭头对秦川道:“我朋友叫我了。再见。”说着,竟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跑开了。

    梦里的李穆心里明明想要她留下来陪着自己的,可到底因为他从来没有开口求过人,而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孩跑去跟别人玩在一处……

    醒来的那一刻,李穆差点以为自己就是那个秦川了,直到他看清围着他的二十六郎和他大姨,他才意识到,那不过是个梦。

    梦里的他,穿着一身古怪的衣裳。身边的东西也全都是稀奇古怪的模样。可明明都是一些他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李穆却发现,他知道所有东西的用途和名称。

    闭着眼的李穆于下意识里伸出食指推了推空无一物的眉心。此时的他自是还不知道,这是前世那个总爱借着一副眼镜假装斯文的秦川,所特有的一个习惯性小动作。

    第三十五章·灶王爷

    被二十六郎摇醒后,李穆那秀气的眉尖不由蹙了一蹙。虽然明知道断了的梦不可能再继续,他依旧感觉到一阵失落。

    他抬着食指推向眉心时,手指推空的感觉,忽地就叫李穆愣住了。

    “怎么了?”

    已经穿好了衣裳,正由丫鬟侍候着穿靴子的李程扭头,恰看到李穆举着根手指的呆模样,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李穆一眨眼,抬起另一只手打开李程那只于他眼前乱舞的手,一边答着“没什么”,一边将那根悬着的食指实实按在鼻梁上搓了搓。

    不知为什么,刚才那一刹,他竟觉得他的手应该会碰到什么东西一般。甚至,这会儿摸着鼻梁,也叫他觉得,他的鼻梁上应该也有个什么东西才对。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所以他忍不住以食指在鼻梁上又蹭了一蹭。

    偏他那肌肤遗传了他亲娘的好基因,生得又白又嫩,只这般蹭了两蹭,竟叫他两眼中间红了一小片。

    宜嘉夫人见了,忙问道:“怎么了?痒吗?是被什么咬了?”

    “没有。”李穆答着,那食指忍不住又蹭了一下鼻梁,这才放下手,抬头问着侍候他穿衣的珑珠:“什么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