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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杉刷了牙、洗好脸后换上一件白色短袖衬衣和军绿色长裤,她在苏联穿的那些衣服都不能穿了,现在因为两国关系紧张,国内“反修”,所有的花衣服、西装都成了“修、资”的象征,能穿的衣服样子就更少了。
她刚把门关上,没一会儿又用钥匙开了门,探进来半个身子,把放在门口椅子上的一本书拿上,再次把门锁上。
从二楼下到一楼,廖杉走出专家宿舍楼,就能看见旁边一楼的住户在他们家窗户外面垒的一块菜地,一茬茬翠绿的葱苗茁壮成长生长着,一旁还有一个鸡笼,红冠子的公鸡昂着脑袋还在卖力扯着嗓子打鸣。
看看,这才是年代文的常规打开方式。
廖杉叹了口气,提了提肩上的包带,她感觉自己只不过是换了个时间、换了个地点,上更累的班。
她认命的往外走,穿过摆着一排排晾衣架的院子。
走到门岗前,廖杉停下脚步对着站岗的士兵利落的敬了个礼。
“小姚同志,早上好啊。”
那士兵笑着露出一排大白牙,“廖工,早上好,这么早就出门啊。”
“也不早了。”廖杉和他寒暄了两句,出了专家大院,朝着前面的飞机厂走去。
从苏联回到国内已经一个多月了,廖杉有种又一次穿到五十年代的感觉,不对,现在是1960年了,她是“穿到”六十年代了。在她离开的这三年,国内也一刻不停地在发生着变化。
各式票据层出不穷,雨伞票、闹钟票……现在基本买什么都要票;
猪肉、白糖等等副食品凭票每月定量供应,现在实行等级工资制,工人分为8个技术等级,技术系列分为18个等级,有全国统一的工资标准,像廖杉这种飞机工程师拿九级工资,一月102元。并且因为她属于高级知识分子,实行特殊供应办法,每月可以拿到肉两斤、白糖一斤、鸡蛋两斤。
廖杉边走边翻着手里的书,快速记着上面的文字。
沈市飞机厂就在专家大院前面不远,走过一条街,没一会儿廖杉就走到了飞机厂门口,那里同样有站岗的士兵。
廖杉掏出工牌,被放行进去。
脚下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廖杉步履匆匆走进飞机厂内的食堂,这个点里面人不多,她直接走到窗口,“钱婶,胡俊明他们来吃过饭了吗?”
窗口后面戴着帽子的中年妇女说道,“没呢,今儿个还没见着他们,还像以前一样,你给他们带饭?”
廖杉点了点头,递出粮票,“我给带吧。”
等她从食堂出来,廖杉肩膀左高右低,不让肩膀上的包带滑下,两只手拎着十来杯豆浆和一大袋的油条,小心的向着飞机厂里的研究所走去。
研究所位于飞机厂一隅,四周围墙高高垒起,门口同样有士兵站岗,管理严格。廖杉再次掏出工牌,尽管她回国后就每天来报道,但站岗的士兵还是必须先看工作证、再对人脸,人证统一,才能放行。
走进去,研究所里有两栋楼房,一个是设计楼、一个是图书馆。那栋四层楼房就是设计楼,一楼是个大车间,之前一些从苏联拉回来的零部件会在这里进行研究和初步组装;二楼到四楼分别属于飞机组、材料组和军械组,同时还配备三个实验室,分别针对结构强度、特设和系统。
设计楼的楼下又有士兵站岗,廖杉又一次掏出工牌,片刻后才被允许进入。
廖杉拿着满满当当的早餐上了楼梯,二层是一整个大办公室,六张巨大的桌子上都很凌乱,上面全是数不尽的图纸、演算纸,前后靠墙的两排沙发上躺着几个人,拿报纸盖在脸上,身上衣服皱巴巴的,不知道几天没换过了。
王川泽从旁边的厕所里出来,抬手把眼镜戴上,黑发沾着水汽,一看就是刚去洗了把脸。
他看到廖杉,加快脚步上前接过她手里拎着的东西,往桌子那边走时顺势轻轻踢了一脚躺在沙发上的人。
郑子昂猛地坐起身来,盖在脸上的报纸滑到肚子上,他双眼无神,眼下是一片青黑色,下巴上冒出一片青色胡渣,本就普通的长相更加逊色了几分。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才终于回神,“啊,廖杉你来了啊。”
郑子昂推搡了几下睡在另一头的张国光,又去喊在另一边沙发上睡着的人们,“起床了!”
胡俊明和何为闻声立刻惊醒,不多时,从桌子下面又爬出来两个人,是冯研农和赵伟。
很快,林为华也赶来了,他年纪大了,四十多岁的人了,比不了这帮年轻人能熬。
过了一会儿,在楼上导弹组凑合了一晚上的蔡华和另一个三十出头的技术员郭高阳下来了,这就是他们飞机组全部的人手了。
加上三楼的导弹组、四楼的材料组,整个超音速战斗机的研发项目技术人员目前只有二十六个人。
而这样窘迫的情况不仅仅出现在他们这里,教练机的研发、核潜艇的研发、汽车厂、铁路、钢铁、煤矿……苏联一共撤走了一千四百多名专家,一下子撕毁了六百个援助合同。现在每一个研发项目都是人手短缺,只靠少数人撑着。
留学生们被这么急的喊回来,就是来接摊子的。
而且因为苏联专家们走得急,尽管他们接到的通知是要把全部的资料带走,但还是让飞机厂的人抓紧时间能抄多少是多少,能画多少图是多少图,据蔡华说,当时工厂里认识几个字的人、能用上的人都用上了,才留下了现在这些资料。
王川泽把早餐分给其他人,廖杉也拿了根油条就着豆浆吃着,站在桌子前看那些资料。
尽管如此,因为都是俄文的,有些抄资料的人并不认识这些古里古怪的字母,几乎是照葫芦画瓢,廖杉他们回国后就在连蒙带猜的整理、翻译这些图纸和工艺规程书,时不时还要重新推算数据,才能得到正确的结论,可以说进展十分缓慢。
就算专家宿舍楼就在飞机厂后面没多远,他们这些人基本也不回去,干到深夜就往地上、往沙发上随便一躺,眯一会儿醒了再继续工作。廖杉作为唯一的女性,就没办法像他们这样直接睡办公室,只能到晚上回宿舍,不过这样她可以早上来的时候帮忙带早饭。
林为华在他们吃饭的时候查看着昨晚的工作成果,边看边安排,“你们下午还有政治学习,今天我们争取把这本工艺规程书翻译完,廖杉,你把昨晚的图纸画完,然后再跟着我们翻译。”
其实他才是挑大梁的人,负责统筹和总体的工作。实在是其他人都太过年轻,就算是年纪最大的技术员郭高阳,其实也不过才三十四岁,在飞机厂工作了七个年头,因表现突出才被林为华提拔到研究所里工作。
“好的,林老师。”廖杉三两下把油条吃完,一口闷了剩下的豆浆,洗了把手开始干活。
在这里,没人能没有紧迫感。
因为一抬头看向窗外,外面的飞机厂停机坪上停满了一架架半成品飞机。这还不是全部,总装车间里也满满的,整个飞机厂一共有一百多架这样的飞机,它们有的是缺零件、有的是检测不合格,总之全都无法交付给部队。
前两年飞机厂图快,在还没有拿到完整图纸的情况下就开始投入仿制米格-19飞机的生产,过程中又因为部分材料短缺,只生产有材料的零部件,有的零件已经够四百架飞机使用了、有的零件还一件都没有生产出来,在苏联专家们离开后,整个飞机厂几乎立刻陷入窘困境地。
廖杉抬眼望了一眼窗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百多架飞机等着他们整理好资料。
任务很艰巨,只要加班加不死,就往死了加。
廖杉算是看明白了,也许她穿越就是为了替姑奶奶加班。
她甩甩头,把注意力集中到桌上的图纸上,拿着笔在上面不断增添着细节和备注。
等到了中午,在食堂吃过午饭后,曾在苏联留学过的人们就集中到飞机厂的小礼堂里,进行集中的政治学习。
廖杉拿着早上那本书坐到江文怡旁边,听着台上的人带着众人研读、批判“修正主义”。
“同志们要警惕,不要踏进所谓的‘大国主义’、‘大党主义’的陷阱中去,这种抛弃无产阶级的思想是错误的……”
日子就在翻译、整理图纸以及政治学习中不知不觉过去,留学生们回国两个多月的时间,校对翻译了近一万张图纸、三百多本工艺规程书、将近四百套工艺装备图纸,就这样还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工作没做完,国庆节到了。
这个庆祝国家成立的节日,全国都是要放假的,飞机厂自然也不例外。
廖杉昏天黑地的一觉睡到中午,是被饿醒的。
今天飞机厂放假,飞机厂不开门,飞机厂里面的食堂自然也是不开门的,廖杉爬起来,只能自己搞点吃的。
把炉子搬到房间正中,接上烟筒。生炉子廖杉是会的,拜刚穿越来那一年在廖家村的生存经验,廖杉拿了张报纸塞进炉膛里,上面放一块引火的草炭,再放一块蜂窝煤。报纸的火引着草炭,草炭再引着煤,这样一步步就把炉子点着了。
但是接下来……
廖杉满屋子找了一圈,只找到两个鸡蛋,这还是她刚搬来时,住楼下的林为华的对象赵兰香给她的。
她也没找到油,只在柜子底下找到一小块黄油,应该是之前住在这里的苏联专家落下的。
廖杉平时就是在食堂吃,也不做饭,最多也就自己烧壶水喝,每月发的各种票据都整整齐齐、原封不动的放在粮食卡本和副食卡本里,就是现在有点抓瞎。
黄油也是油,应该能一样用吧?不会做饭的廖杉这么想着,很理所当然的准备炒个鸡蛋先垫垫肚子。
炒鸡蛋,多简单的事,一听就觉得是个人就会。
然后廖杉就被狠狠打脸了。
前几年大炼钢铁,她屋里唯一的宝贵小铁锅里散发着一股股带着糊味的白烟,廖杉被呛得不住的咳嗽,她努力挥开这股烟,就看到锅里那炒到焦黑、已经看不出原本样子的鸡蛋。
廖杉:……
要不她还是去拿钱和票去买点米和红薯,看来这辈子她只能和红薯粥锁死了。
同一楼层另一个房间里,窗帘拉着,屋里一片昏暗,床上躺着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人,他脸上带着疲累,睡得正沉,突然眉头一皱,鼻子动了动,好像闻到了一股糊味。
王川泽睁开眼睛,坐起来,抓了一把睡得有些乱的头发,捞起丢在旁边椅子上的一件衬衫,套到只穿了一件白色背心的身上。
他穿上鞋,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循着味道,王川泽刚走到一扇门前,廖杉正好拉开门,她抬着胳膊捂住自己的口鼻,露在外面的一双杏眼闪过惊讶和疑惑,“王川泽?”他怎么会这么巧站在自己房门口?
随着她开门的动作,更加浓重的焦糊味扑面而来,他刚刚闻到的味道无疑是从屋子里面传来的。
王川泽皱眉,“你房间里有东西烧了?”
廖杉又转过身,大步走去窗边开窗,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我在炒菜。”
王川泽站在门口,待白烟散去了些,他出来的匆忙,没戴眼镜,眯了下眼睛才看清屋子中央那炉子上坐着的锅和锅里黑漆漆的一团东西。
“……你还是别炒菜了。”王川泽说。
廖杉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她还是去熬粥吧。
“你在这儿等着。”王川泽转身回自己屋。
廖杉懵圈,等什么?
这时楼下一个女声传来,“这谁家炒菜炒糊了啊?”
廖杉趴在窗沿上,见下面一楼院子里站着一个短发中年女人,个子不高,脸偏圆润。
她羞窘的笑笑,对着下面说,“师娘,我炒的,第一回儿炒,没经验,炒糊了。”
赵兰香是个热心肠的人,赶紧招呼廖杉,“来来来,我正做饭呢,你下来和我们一块儿吃吧。”
廖杉闻了闻,这才发现空气中除了她制造出的那股焦糊味以外,还有一股大米饭蒸熟的饭香和炒大头菜的香气,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肚子更饿了。
王川泽回到自己房间里,点上炉子,从旁边的竹编筐子里捡了根茄子,又切了些猪肉。怕廖杉等久了,他炒菜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做好一盘肉沫茄子,还顺便用炒菜锅腾热了一个饼子,端起盘子送去给廖杉。
不久前还敞着的门现在却关上了,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半晌都没有人开。
王川泽疑惑,不在家吗?
他只能又端着盘子回了自己屋。
“感恩师娘!感恩林老师!”
廖杉的声音透过窗户模模糊糊的传进屋子里。
王川泽开窗,就见她坐在林为华家的小院里,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围着摆在外面的圆桌上吃饭。
赵兰香爽朗一笑,“就凭你叫我一声师娘,我还能让你饿着。再说就一顿饭,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能吃多少。”
她抱着一个才刚三岁多点的小娃娃,旁边还坐着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少年,这是林为华的大儿子林兴繁,再旁边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姑娘正看顾着弟弟吃饭,这是老二林兴蓉和老三林兴昌。
不用别人说,廖杉都能想到赵兰香怀里那个小不点肯定是叫林兴盛,繁荣昌盛嘛。
林为华一边吃着饭,一边和廖杉闲聊着,“感觉你和57年初我刚见你时差不多样子,还是看上去像个小姑娘似的。”
廖杉笑了笑,还是没说话,林为华可比她三年多前见到时更显老了,两鬓已经开始泛白,明明和妻子没差太多年纪,但看起来像老夫少妻似的。
赵兰香顿时就好奇起来,这小姑娘是看着岁数就不大,“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刚二十三。”廖杉说着,还不忘扒饭。
赵兰香很是惊讶,她知道这些学生是在国内读完大学又去苏联读了三年才回来的,默默在心里算了一下,“那你这不是十五六岁就出来读大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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