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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砚之静静地听着辛愿说完,听着她语无伦次的道歉,眼泪怎么都擦不完,终究是叹着气将她拥进怀里:“不哭了,是我不好,你也是为了我。”
“不是的……不能怪你……是我一直以来给他的压力太大了,”辛愿抱紧唐砚之更咽着道,“之前他接到我电话的时候,很开心的,我心里着急,还是很冲地跟他说话……”
唐砚之无声地抚摸着她冰凉的发尾,过了一会才涩声道:“小愿,其实问题的根源不是你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是我们都不够了解他。因为他不爱倾诉,我们也很少跟他有过掏心掏肺的交谈。他小时候你之所以觉得他娇气粘人,那是因为他没有安全感,才喜欢跟着大人。他其实是很害怕自己一个人待着的孩子,但我们逼着他自己一个人长大,他完成得太好,什么都自己撑着,把我们都骗过去了。”
辛愿听得心如刀割,只能靠在唐砚之肩膀上低声啜泣着,艰涩地道:“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
“你不是给他带了饭过来吗?他应该还没吃,拿进去给他吧。”
“可是他怕我……”
“试一试,不行的话有我,嗯?”唐砚之捧着辛愿哭得冰凉湿润的脸,轻轻擦掉上面的泪水。
辛愿用力点头。
—
唐修蜷缩在被窝里,攥着一只正在播放音乐的手机,响起来的旋律还是那首一成不变的《知道不知道》。
风吹着白云飘
你到哪里去了
想你的时候我抬头微笑
知道不知道
他看到唐砚之进来,就把音乐关了,然后用细瘦的胳膊努力撑起身子往旁边挪,腾出了一个铺着两只靠枕的位置,含糊地道:“爸爸……坐。”
唐砚之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扶着唐修颤颤巍巍的身子温声道:“爸爸坐这里就好,阿修生病了,要躺着休息。”
唐修摇头:“爸爸腰……疼。”
唐砚之心头一酸,摸摸唐修细软干枯的头发:“阿修躺着,爸爸让护士拿个枕头来坐椅子上靠着,这样好吗?”
唐修点了点头。
“怎么不听歌了?”唐砚之看他一直摩挲着那只手机,出声问道。
唐修没有说话,仍旧怔怔地看着手机出神。
跟这样的唐修交流,唐砚之其实也没觉得多么困难,因为就算是以前的他,聊到关于他自己的话题,他就是惜字如金的,聊不到两句就会转移话题,所以他又接着问:“阿修很喜欢那首歌吗?听着它的时候,都在想谁?”
唐修把手机攥得更紧,他苍白的唇瓣微微发颤,像是想说,却又不敢,最终还是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唐砚之:“爸爸、什么时候……走?”
他想他的小孩儿,想爸爸妈妈,想妹妹,想小糖,他等了很久,只等来了爸爸,但他觉得,爸爸应该也很快就会走了。
他最终会一个人的。
唐砚之因为他忽然问这个问题有片刻愣怔,不过很快便温和地道:“爸爸不走,在这里陪阿修。”
唐修怔怔地看着他,神情茫然,就像听不懂他的话一样。
唐砚之试探地道:“阿修有没有想妈妈?让妈妈过来好不好?”
“不、不……”唐修又有了反应,却是抗拒地摇头,“妈妈……讨厌我。”
“阿修……”唐砚之心里极其难受,“妈妈没有讨厌你,她很想你,很想见见你。”
“她、很失望……”唐修苍白着脸喃喃地道,“爸爸……也会失望。”
“没有……没有失望,阿修一直做得很好,”唐砚之轻轻揽住唐修的肩膀,抚摸着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察觉到他总是无意识地在发抖,心疼得无以复加,“阿修,是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拖累你了。”
躲在帘子后的辛愿听到唐砚之更咽的声音,紧紧握着手中的饭盒,没有勇气再靠过去。
此时她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唐蓁打来的,她悄无声息地退出病房,深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接起电话的时候声音还是有些不稳:“蓁蓁,是妈妈。”
“妈妈,我哥哥呢?”唐蓁那头没有任何杂音,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怪异的空灵感。
“……怎么了?找哥哥找到妈妈这里来?”辛愿哑声问。
“我想见他。”唐蓁轻轻地道。
辛愿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唐蓁也很久没说话,两个人莫名其妙地沉默着。
“妈妈,”唐蓁再度开口,声音竟微微发颤,“秦柏书他,去夜场找了女人。”
辛愿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尊石像,喉咙更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来:“……你说什么?你、你没事吧蓁蓁,你不要想不开……”
“妈妈我没事,真的,我跟他讲清楚了,离婚了他滚蛋,孩子我自己养,”唐蓁吸了吸鼻子,更咽地笑了两声,“我就是想我哥哥了。”
想那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哥哥。
哥哥从小到大都把她当小公主疼着宠着,任她欺负任她调侃,只要她需要,他从来都不会让她找不到他。她烦他的时候让他走远远的他就走,她需要他的时候她喊一声他就回来。
可是她把他推开了。
“对不起啊蓁蓁,哥哥一回来就让你难过。”
“以后不会了。”
这样的话,从哥哥口中说出来,她现在每回想一遍,都觉得揪心扯肺的疼。
明明是她让他难过了,让他难过得连当面给她礼物都不敢,只是悄悄地放在她枕头底下,又悄悄地走了,连句再见都没有跟她说,所以她直到今天才看到那个装着镯子的红丝绒袋子。
那里面还有一张小卡片,她本来以为上面会写很多东西,但是只有短短一句话。
【蓁蓁能原谅哥哥的话,有时间给哥哥打个电话,说更多一些你和柏书的故事吧。】
这句话应该是他们在天台聊天之后他才写下的,她以为那一次聊天和他们以往没有嫌隙的交心没有什么区别,可他还是觉得她没有原谅他。
她这么久没有给他打电话,他一定觉得自己不打算原谅他了,等她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就联系不上他了。
她真的很想听听他的声音,这次就算他骂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她也一定乖乖听着,绝对不会顶嘴。
但是哥哥已经很久都没有说过她一句不好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跟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蓁蓁对不起,哥哥做得不对。
可是在保护她这件事情上,他其实从来没有做错过。从小到大她没受过任何人欺负,永远是个恃宠而骄的小公主,甚至可以说是未经风吹雨打的温室花朵。
这么多年,唯一一次受伤,是因为她把那个竭尽心力在保护她的人推开了。
小时候觉得委屈或者害怕,那个人总是紧紧拉着她的手,笨拙地给她擦眼泪,说蓁蓁不要怕,有哥哥在。
后来看到她掉眼泪,他没有再拉她的手,也没有再给她擦眼泪了,只是把纸巾放在她的手心。那句“有哥哥在”,更多地变成了“要让柏书多陪陪你”。
哥哥一直很好。
是她不听话。
—
蓁蓁,妈妈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过,但是哥哥可能没有办法安慰你。
他生病了。
你可以来看他,但你一定要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实在难受也跟妈妈说,别在哥哥面前表现出来。
辛愿的这些话,唐蓁听得一知半解,只觉得心慌意乱,见到唐修之后,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天是唐修出院的日子,他穿着厚实的棉服坐在轮椅里仍显单薄,双手捧着一只热水袋,手指的皮肤像是透明的,布着凌乱不堪的伤痕,脆弱地覆着里面苍白的骨头,在颜色艳丽的热水袋衬托下更加明显。
她在他床边坐下,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眼中迷茫带着惶惑。
他瞳色生来便是很浅的褐色,失去了光彩之后,便是灰蒙蒙的一片,生机全无。
其实对他这样的眼神,她没有觉得多么陌生。之前在天台的时候似乎他就是这样看着她了,现在只是比那时候更灰暗,原先的躲闪如今已成为畏惧,四目相对不过几秒,他就颤抖地垂下眼睫,捧着热水袋的手指用力收紧。
那一瞬间唐蓁看到了他骤然泛红的眼眶。
“阿修,这是蓁蓁。”唐砚之在他身边蹲下,抚上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这是蓁蓁,是你最疼爱的亲妹妹,你可以喊喊她的名字,她会答应你的。
唐蓁怀着孩子不方便蹲,唐砚之扶着她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简单明了地跟她解释了一下唐修现在的状况,哑声嘱咐道:“爸爸去把车开过来,你陪着他。他要是肯说话,你就跟他说说话,他现在胆子小很容易受惊吓,心脏也不好,你声音要轻一些;他要是不出声,你就握着他的手,如果他不躲的话,你还可以试着抱抱他。”
“我知道了,爸爸。”唐蓁用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