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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远是叔詹蓉是姐,他的辈分虽然乱七八糟,却从来没有得罪过人,因为他爸爸教过他,要谨记“不能随便叫女性阿姨”的原则不动摇。
詹蓉夸他乖,又往旁边看了看,还以为邵博闻也来了,不过没见着人,她也没多问。
常远瞥见她的篮子里装了好些本,看白皮就知道是规范,尽管池玫乱点鸳鸯谱让他们有过尴尬,但说开之后詹蓉很坦然地没再表示,常远欣赏她的爽快,认为这个朋友交得起。
他笑了笑,说:“巧,这么敬业,休息时间还在为工作充电。”
詹蓉为此也很心累,拎了拎篮子看起来一肚子槽点,“举头三尺有领导,他是工作狂魔,觉得全世界都该以工作为生活,我这种、连新规都没摆上桌的,属于不知上进。”
常远的“头顶”罗坤总监是个放羊的,少教导他们该怎么做,罗坤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子,迷惑只是时候没到,很难比较这两种领导那种更好,只是常远上午刚开窍,正好缺个人来指导,他有些羡慕地说:“挺好的,你加油。”
詹蓉叹了口气,沉重地拎着书继续加油去了,“你俩慢慢看,我还有几本书要找。”
她走后没多久,常远的手机又震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邵博闻,听他在那边说:“我在往回走,你晚上想吃什么?我顺道带点菜了。”
常远好养活得很,而且书都没买上,愁得更顾不上吃,就说:“你问你儿子吧。”
虎子接过电话就是一句:“爸爸我想你!”
他今天在家里忙得不可开交,看电视折腾玩具,连吃饭都不安生,常远忍不住看了这个小骗子一眼。
邵博闻自然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得了吧你,晚上想吃啥?”
虎子乐颠颠地试探道:“肯……德、基?”
邵博闻自动汉化了菜单,“宝贝儿你越来越会点菜了,一个顶三,爸爸知道了,生菜、鸡腿和馒头。”
虎子大概被坑习惯了,只发出了一声嫌弃的、长长的“噫”,为了报复邵博闻,他开始卖关子,“爸爸我跟远叔在外面玩,你肯定不知道我们在哪。”
邵博闻还以为按常远的尿性会窝在家里,对此他心里是高兴的,嘴上却顺着他儿子,说:“是啊,你俩去哪儿了呢?”
虎子说:“你猜呀!”
邵博闻愿意陪他演戏,“我猜不到啊。”
虎子端不住三秒,得意的不行,“哈哈哈我就知道你猜不到,跟你讲,我跟远叔在书店里。”
书店真是个出乎意料的去处,邵博闻问道:“哪个书店?”
虎子大字不识几个,只好把手机还给常远,常远说:“我们在成化图书大厦。”
“在我们回去的路上,你接着逛,我一会儿来接你俩。”
常远说了好,对面就收了线,他在书架里没看到自己想买的书,就取了那本《建筑工程质量问题图解分析》,慢悠悠地朝收银台逛去。
大厅里全是推荐位,常远在这里又遇到了詹蓉,她往框里又扔了两本,拎着要去结账,常远跟在她后面,朝入口左侧的收银台走去。
再过一个小时书店就要关门,结账的人很多,队伍从台前排到入口,拐了个钝角路线又开始往收银台走。
詹蓉正好站在拐角处,常远站在她后面,脸大概朝着门,看见门的半扇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了一个低头看着手机青年男人。
他进来后没继续走,而是用脚卡着门的90°开启状态,紧接着开着的门口进来了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姑娘,比虎子矮半个头,看起来像是刚学会走路。
就在她走到门扇对着的中间位置时,电光火石间任谁也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那半扇被脚卡住、频繁启闭的书店大门,带着它高格调的高度和庞大的重量,轰然倒塌了。
一瞬生悲,卡着门的男人还没回过神来,门扇已经将小姑娘和他的脚一起拍平在了地上,玻璃应声而裂,潮涌似的白色放射纹绽满面板,将下面的情形掩成了模糊的阴影。
紧急间分泌的肾上腺素让常远的心像是被东西扯出了胸膛,“危险”在他脑海里叫嚣,那个短短的瞬间,他只来得及将靠近门的詹蓉朝后一扯。
没有防备的詹蓉跌倒在购物车上,与虎子撞了个脑门儿红,她的书蓝掉在地上,撒得乱七八糟。
暗红色的血如同蚯蚓从玻璃下面钻出来,染红了跟前的《社交红利》和《大数据时代》。
凄惨的嚎叫终于响了起来。
第65章
原来这个小姑娘叫乐乐。
男人神态癫狂,试图拼命去抬门框,然而他被压住了脚,重压纹丝不动,他抬起头已是满脸热泪,眼神绝望中饱含着狂热的哀求,哽咽而声嘶力竭。
“帮帮我!乐乐不要吓爸爸,乐乐,天哪,谁来帮帮我啊……”
人们大都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他这一求仿佛打破了某种凝滞,惊慌开始大在厅中发酵。
常远心脏紧缩,工地是作业一线,他见过的事故不少比这里残酷太多,然而伤者中却从来没有这么小的孩子,她一定跟虎子一样可爱,笑起来春光灿烂。
他往前冲了两步,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却从脑中忽然闪过,让他心里一阵发寒,不敢这么丢下邵博闻的儿子,正好詹蓉捂着头站起来撞入了他的视线,他不及过脑便对着詹蓉匆忙喊道:“詹蓉,顾好我儿子。”
詹蓉撞得晕头转向,思绪卡着壳,一下没能反应过来“儿子”是多么地细思恐极,只是“好”了一句母性作祟下意识的做了个护雏的动作,将虎子揽向了怀里。
虎子完全被吓傻了,认定靠山又忽然离开了他,他急得站起来就要往购物车外爬去追常远,这举动有些危险,可是他害怕得厉害,语无伦次地一通乱叫,又是远叔又是爸爸。
詹蓉生怕他掉到地上,只能禁锢似的将他按在了车里,然后焦头烂额地摸出手机打了120和110。
虎子受她启发,终于眼泪暴流地安分下来,想起了要给邵博闻打电话。
跟常远一起冲过去的还有两个体型彪悍的大哥。
一半顾客带着揪心的表情散去,另一半则慢慢聚拢过来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不再靠近也不远离,有的观望,有的举着手机在拍照。
门沉得超乎预料,三个人抬得额头上青筋暴露,才将它移开了原地,受伤的情形暴露出来,不幸中的万幸,是没预料中的那么血腥。
男人的脚被压得变了形,漫流出来的血基本全部来自于他脚踝处无法弹性恢复的凹陷创口,小姑娘身上还算干净,不见血迹和明显的骨骼变形,只是左边的脸颊因直接接触过玻璃,被压出了一种块诡异的平整度。
男人顾不上道谢,手忙脚乱地爬过去将她抱进怀里,一边摇晃一边急切呼唤。
小女孩左脸渐渐淤紫,翻着白眼、鼻尖有血,后垂的胳膊软趴趴的,俨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跌落的手机不知被谁踢到了角落,触屏碎满了密集的放射纹,这会儿无人问津了。
书店的管理人员满脸焦急地奔跑过来,蹲到男子身边去询问情况,随后而来的四名保安堵在这里,引导离开的人们从另外一边的门走。
管理劝这位先生冷静,先让小姑娘就医,而理智尽失的男人痛哭着将管理一把推在地上,让人把女儿还给他,管理倒是好脾气,承受着唾骂没去刺激他。
门高3米、单扇宽1米有余,粗略估计有150公斤,三个大男人要将它挪开并不难,难就难在不能只是一鼓作气,而要持续平稳。
一起抬门的一个大哥有副媲美刘欢的大嗓门,看眼神就知道是个热情耿直的纯爷们,他在常远的肩膀上拍了两把,努努嘴好心地提醒道:“哥们儿你那个手啊,处理一下,还有你那裤子,也去洗洗吧。”
因为用力过度,常远手臂上的肌肉在生理性地发抖,专注会让人忽略其他,他愣了一下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左手无名指上根部被剌了一道豁,伤口在压力下崩大了许多,像戴歪了一个暗红色的戒指,血聚成滴直往下掉。
泡在血里的肉和筋脉翻出来,十分倒人胃口,痛感并不明显,有些发热和涨麻,常远看得有些恶心,索性用右手捂住了。
裤腿上也是一片狼藉,当时中途有些脱力,差点让门再砸下去,情急之下他用膝盖塞在门框下垫了一下,当时没觉得,这会儿隐痛逐渐锐化,想来该是青了,问题是一跪正中核心,牛仔裤上一膝盖头的血,看着比那小女孩要吓人。
常远谢过大哥,却没有动弹的意思。
那扇门和这个小姑娘都让他没法分心去想其他,他想知道好好的门为什么会倒,小姑娘又是不是安好。
等待救护的时间难熬,让人心焦意躁。
詹蓉不愧是经常参加消防演习的姑娘,很有危机意识,她推着车里的虎子离开了门口的位置,站到大厅靠后的墙那边去了,那里没什么人,也不在出口的路径上。
常远的目光寻到她俩,见虎子在墙边对他翘首以盼,见自己看他就隔空伸手要抱,眼泪汪汪的,常远纠结了一下要不要过去“吓”他,目光转动间不经意瞥见了被倒下的门扇掀起的暗色地坑,神色不由一凛。
门是地弹门,靠天地轴支撑,他刚抬了门上框,看见天轴完好,而头顶上穿天轴的横梁也没见拉豁撕裂的迹象,那么问题应该在地轴或者它的支撑上了。
地轴也叫地弹簧,是一个比方形饭盒略长一些的黑色物件,主要用来做门的承重和旋转轴承,它被埋下地面以下,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见的。
然而此刻地轴掀开了水泥和瓷砖,连在移开的门下端,壳体局部已经有了变形,常远过去用左手拨了拨这个沉甸甸的不锈钢坨,粉化的水泥黏在他手上,让他直觉有些不对劲,却又没想起来。
地弹簧仍然转动自如,这样粗略能判断它并没有失去功能,然后常远走到坑边上,蹲下去用手探进坑里摸了摸,触手粉末化严重,没有高等级水泥固化后那种能劈裂指甲的凝结度,这让他心里登时咯噔一响。
几乎是下意识的,常远站起来去看剩下半扇没倒的门上方,那里本该只有5到10mm的缝隙,此刻已经扩大到了三个指头并起的宽度。
当缝隙再扩大1公分或许还不到,随便来一阵风,或是类似该受伤男子一个卡脚的力度,这半拉门也要报废了。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现,他头皮发麻地心想,是局部沉降!
施工单位肯定一家,这边的沉降了,那么另外一边的门呢?
“都离门远一点!”
这是常远平生第二次在大众场合高声喧哗,上一次还是10年前的夜里,他跟邵博闻决裂那次,他一边喊一边拔腿朝另一边的门冲去,“还有那边的大门,先不要走人!”
他的举动突兀而怪异,霎时目光汇聚,茫然、怔忪、新奇、怀疑,因为不知所云,保安面面相觑,看他的表情像是在看神经病。
这时,警笛声划破耳膜,抱着孩子的男人猛地抬起头,仿佛看到了一个逐渐靠近的希望。
大厦外的香樟树开始簌簌作响,气象台预报今天是偏北风4~5级,起风了。
——
如今通过网络,信息几乎能实时传播,#成华书店门倒塌事故#风驰电掣地爬上了热门话题。
书店们忽然倒下,女童被砸伤。
买书,还是买惊吓?成化今日对话。
一日之内两个入口门倒塌,谁是今日悲剧之源?
有图有真相,十年老书店成化,原是豆腐渣。
书店惊现帅气工程师,为顾客免去第二个悲剧。
……
这些热点在沸腾的时候,邵博闻正心急如焚地缩在小电瓶的后座往书店赶,恨不得电动车有8个轮子。
虎子是他一手拉扯大的,真哭还是装哭他一耳了然,那边哭得一句话打三个泪嗝,话也说不清楚,“门倒啦”、“我害怕”、“远叔他”等神停顿简直是想坑死爸爸。
不怪老曹开车不给力,只是上了书店这条路后,因为要给救护车让路,他们被迫在非机动车道上停下来了。
联系不到常远的人,邵博闻快了急成被害妄想症,直接丢下老曹翻过绿化带,在非机动车道上打劫了一辆小电瓶,给了大哥100块钱让人将他载到书店。
他到的时候救护车刚要走,110在事故点的门口拉上了警戒线,看起来书店今天是要歇业封锁了。
邵博闻想进去,结果在门口碰了个钉子,不让进。
常远的电话还是没人接,邵博闻只好打了虎子的电话,那边接起来抽抽搭搭的,像是刚哭过劲儿暂时冷静了,语气可怜巴巴的,“爸爸你来了没有?你在哪儿?”
“爸爸在门口,正在找你俩,别怕,你远叔呢?”
虎子是个小矮子,站在地上视线只有10米,他嘀嘀咕咕地说:“远叔、远叔……爸爸,我没看到他。”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邵博闻又开始操心儿子,如果他看不到常远,那他能看到谁?别大的没事、小的却被拐跑了。
他问完发现詹蓉也在,才略微放了心,大人说事总是比小孩要清晰,他便叮嘱虎子把手机表给了詹蓉。
“邵总,是我,詹蓉……我们很好……常工啊,他也没事,你别担心……他在哪?他在你右手边的入口门那边,跟警察做口录去了。”
无与伦比的采光性让公建的首层基本都是玻璃,通透性一览无余,邵博闻跑到另一边,隔着玻璃看见了常远,正在跟警察旁边的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