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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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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懵懵懂懂回到宫门外,陈则铭骤然立定,怔了半晌,他突然想清了荫荫的意思,那个晚上窗外的人是她!她自幼在陈府住过多年,所以能在瞬间找到藏身之处躲避自己追击,说穿了一点也不希奇。

    他掩住脸,从手掌下发出一声奇怪的呻吟,踉跄着退后,几乎要站立不稳。

    远处的守门兵士看到他们的将军立在路上发呆,神情古怪,不免有些奇怪,频频张望。

    陈则铭依在墙上,双肩直抖,禁不住的浑身发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迟钝的觉察到口中的咸味,用手背擦过,却是血痕,似乎是激动之中将唇舌咬破了。他抱着头,擦着墙滑落下去,蜷着身体坐了许久。

    直到有兵士来叫他吃饭,他才惊觉一下午时间便如此空过,自己竟坐了一两个时辰。

    那兵士试探的望他,看到他唇边血迹,轻声道:“将军是不是身体不适,小的扶您起来吧?”陈则铭摇摇头,爬了起来。

    良久不动,这一晃,只觉得胸闷欲吐,头昏目眩,忍不住咬牙,急忙伸手撑住了墙。

    那兵士赶忙要扶,陈则铭将他的手挡住,低声道,“我自己来。”

    很多事情,你只能自己来。

    就在这一刻,头顶似乎被人用针猛然贯穿,痛彻心扉,他眼前一黑,已经失去意识,一头往前栽了下去。

    他终于还是病了,所有的压力似乎都化为病魔,一瞬之间将他击倒。

    之前战场上的劳累,加上郁结难排,使他骤然消瘦不说,还突然凭空得了头痛症,病发时只痛得满地打滚,大夫来看也是束手无策。陈夫人被他病状骇得哭泣不止,只道:“你还这样年轻,你还这样年轻啊!”

    他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才能下床,这其间吴过经常来探望,并说功高之臣突然病重,皇帝也是很牵挂,甚至提到要亲自来探望,但此刻朝中事务太过繁忙,却无暇抽身。

    陈则铭听了半晌,只是淡淡称谢,吴过心中奇怪,这是多大的恩宠,他居然这样平静。然后,两人谈到近来大事,吴过道,太后为了祭祖大典,将各地宗室诸王都叫入了京中,也算最近一件盛事。

    陈则铭奇道:“居然将诸王均叫了来……,可先皇曾有令,诸王不得离开各自封地……”

    吴过低声道:“听说是太后写信到处哭述,说万岁幽禁她多年,是为不孝。宗室内听闻后颇有异议,此次前来估计是要议一议此事,只看怎么调停。”

    “调停……,”陈则铭微一沉吟,“那此时京外怕是有兵了?”

    吴过敬佩笑一笑,又皱眉。

    “诸王带来兵马六七万余人,驻扎在城外,命为调停,其实就是威胁。若是万岁反应不妥,只怕兵戎相见之日不远。”

    陈则铭道:“……京中如今空虚,只剩二万兵马,那些亲王倒会趁虚而入。”

    吴过道:“万岁已经气得不行,那兵是太后叫来的,牌子打得也响,有理有据的。再说了,凭人数,真打也是必败的事,所以说——我们吃了哑巴亏还得作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架势,前两日听说还往城外送了些犒赏。……更何况此刻边关外忧未除,也不是内讧的时候,一旦开战大伤元气啊。”

    陈则铭道:“太后幽禁多年,怎么此刻才想到求助宗室?”

    吴过叹:“听说之前一直关得很严,宗室虽然知道,却拿不出证据,可后来看守渐渐松了,太后亲笔书信居然被人偷偷给送出了宫……宗室诸王得到信笺,理直气壮便举旗出兵了。”

    陈则铭低头沉思。

    吴过道:“不过……我估计万一真要开打,守城的便只能是将军,将军可要好生将养,早日康复,不然一城百姓难保。”

    陈则铭道:“就如你所说,此时此刻不能打,真打起来不是一时半会能结束的。若被匈奴趁虚而入,才是真正糟糕了。万岁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只是……”

    他在心中暗道,那样一个人,若要他向旁人低头,只怕比登天还难……真是无法想象。

    ……难道说,这一次真能看到他服软的样子?

    话虽然这么说,陈则铭还是在病况好转后,立即返回了营中,随时待命。

    而此刻,宗室诸王已经入京,共七人,其中二人为皇帝的兄弟,其他的都是皇帝的叔伯辈。而太后搬来这些人,逼得皇帝不得不做出了一定的让步。皇帝承诺之后将解除幽禁,并终身孝敬母后。

    太后却不依不饶,要以不孝为罪名逼皇帝退位。这话听起来虽然可笑也不太可能实现,但百事孝为先,真要被太后这么纠缠下去,难免把皇帝逼入一个相当尴尬的境地。而宗室诸王也明白到这一步,皇帝已经是做了最大的让步,再过头之会把他激怒,于是纷纷劝说太后罢手。

    这一夜,皇帝突然下命当值武将前来晋见。

    陈则铭放下事务赶来,却又在书房门前迎面撞上一人。抬头一看正是杨如钦,陈则铭连声道歉,杨如钦只一颔首,算做回答,遂行色匆匆而去。陈则铭惊讶看着他脚步急促,心中突然有些不安的感觉。

    陈则铭入屋,皇帝一抬头,面露讶色,“今日当值的是你。”

    陈则铭微觉奇怪,皇帝又道,“其他人在吗?”陈则铭答:“还有一人因病告假了,今日守值大臣只为臣一人。”

    皇帝神色不定,半晌方“恩”了一声,命他迅速亲自选派十名力大艺高的兵士及二十匹快马,送到宫门前,同时立刻派重兵将太后寝宫围住,只能进不能出。

    陈则铭吃惊,隐约觉出事态不妙,心中道难道今夜便会有变故。又见皇帝神色凝重,更不敢怠慢,将一切安排妥当。

    到宫门候了片刻,果然见一人赶来。到了光下一看,却是方才遇见过的杨如钦,不禁大是诧异,他此刻出宫却是要干什么。杨如钦见他身后卫士高大威武,先是点点头,后又摇头,道:“将军可有寻常衣物让他们换上?这样显眼,可不是在给人做靶子。”

    陈则铭道:“杨大人打算做什么?”他心中忐忑,方有此问,否则按他平日为人,不喜此人,断不会开口。

    杨如钦仔细看他一眼,见他果然面带疑色,渐渐浮起笑意,“将军不知道?万岁还不曾明言?”

    陈则铭饶是性情敦厚,也被他这暗含嘲讽明知故问的一句噎得够呛。

    他心下挂着太后寝宫外的伏兵,重压之下倒也不在意这种细节,命人拿来衣服,让将士们换上,才道:“不曾。”

    杨如钦一直依在门边看着众人行动,目光炯炯,眼神扫过处,已将那些兵士一一看了个清楚,见他们准备妥当,突然朗声道:“此一去有去难回,是条死路,有胆小的现在出来还来得及!”说罢,拔出腰间配剑,他虽然是个文士,但世间文人精于舞剑的也不在少数。

    那十名军士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陈则铭伸手拦住杨如钦:“他们每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猛之士,军令之下,自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此刻你带了他们要去哪里?出城?”

    杨如钦突然横剑,那雪亮白刃抵在陈则铭下颚处,闪闪生寒。

    众人不由哗然。

    陈则铭冷冷看着他,做个手势阻止了众人的冲势。杨如钦连眼角也不曾瞥过旁人,只看着他脸打量了半晌,方道:“勇猛远远不够,我要的是不惧死的胆气!……将军面不改色,是拿准了我不敢杀你,还是天生不畏死?”

    他个子不如陈则铭高,是以说话时只能微微抬着头,却毫不狼狈。

    陈则铭默然片刻,“……你速度远不如我,决计无法杀得了我。”

    杨如钦挑眉,有些惊讶,“纵然这剑就抵在你咽喉处?”

    陈则铭镇静道:“纵然这剑就抵在我咽喉处!”

    “好大的口气……”杨如钦撤开剑,用锋刃指一指那些兵士,他身着华服,这一挥之下袍袖舞动,却是潇洒之极,道:“强将手下无弱兵,……信你。”

    陈则铭看了手下一眼道:“他们本就是最好的。”

    杨如钦直勾勾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出城?”

    陈则铭道:“城中死路只有一条,该回头往宫内走。你带了二十匹快马,显是为了更换,可见路途不近,这条死路当在城外。”

    他虽然口中如此说,却仍皱着眉头,不解困惑。大军压境,一个文人带着十名军士能做什么呢,皇帝在想什么?劝降?离间?还是突围?他很是茫然。但他回想着皇帝吩咐时候脸上的神色,那似乎是镇定自若毫无畏惧的,他因那份镇定而松了口气,却又更加不安。

    杨如钦听他如此之说,任他聪明一世,也不禁露了分敬佩之色,不无遗憾的说,“说实在话,如果可能,我最想要的是你!”

    他年纪不大,说话却是老气横秋,且傲气十足,不分尊卑。虽然朝中历来重文轻武,但陈则铭品级高过他,杨如钦这样说话分明是逾越无理之举。

    陈则铭哭笑不得,侧过目光,闭口不答。

    杨如钦翻身上马,叹道:“可惜啊,各人自有各人的命……”说着抱抱拳,露出笑意,“陈将军,有缘再见……,若是无缘,自然就不必相见了!”

    陈则铭听他话中有话,似是颠倒,又似另有深意,有心询问,却见他不待答礼已经拨马而去。这人也奇怪,初见时但觉倨傲无礼,可这一番话下来,似乎又是另一种感觉,倒觉出些率真随性来了。

    那十名兵士无声尾随而去。一行人渐渐没入宫门外的黑暗之中。

    陈则铭看他们远去背影,心中不安,返回书房面圣。

    一入御书房,不由怔住,“杜大人?”

    杜进澹站在殿中朝他点头,不知何时到的。

    陈则铭不记得有人提到过首辅大人入宫的事情,那么他该是白天下来一直没出宫城。昏黄灯光下,这老臣似乎几日之中便苍老了几岁,鬓角华发频生。

    皇帝坐在桌后,拿着手中一纸信笺,心不在焉的翻来覆去,脸色铁青,也不知在想什么。

    陈则铭低声道:“万岁。”

    皇帝抬头看他,一时间似乎没反应过来,静了片刻才答:“怎么,杨如钦出发了?”

    陈则铭点头,忍不住又迟疑道:“他带这么少的人,能突围吗……”皇帝皱眉看着他,“突围?谁说过要突围?”

    陈则铭惊讶更甚。

    杜进澹见他疑惑,出声道:“这条计策是杨大人提出来的。当下城外大军兵分三路,而中路是朝亲王手下大将魏晖所辖,只这一路军便有四万之众,如能策反,城下之围立解。”

    “策反?”

    陈则铭不由怔住,想起方才杨如钦说那句“若是无缘”时的笑容,方知对方居然是抱了必死之决心前往,想着他年纪轻轻,居然如此豪情义胆,视死如归,也忍不住心生敬佩。

    可转念再一想,这计策实在兵行险着。

    此刻对方兵力远胜己方,优势在手,未必乐意与你谈判。只能期望杨如钦巧舌如簧口绽莲花,导致对方猪油蒙心,可仔细想起来,可行性未免太低,不禁微微摇头。

    如今之计,却仅剩下等待了,惟有盼望对方不将事情做到太绝,杨如钦失败倒也没什么,只要不死,皇帝的面子便是保住了,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这样各自默然想了半晌,皇帝突道:“今日都有些什么人入宫?”

    陈则铭仔细想了想,“都是些采办太监,也没什么特别的人。”停了片刻,“但太后宫中请了个戏班入宫,说是太后要听戏。”

    皇帝笑了起来,对着杜进澹嘲道:“瞧瞧朕的叔父们,堂堂亲王,居然扮成戏子出入宫闱,传出去可不是贻笑大方。”杜进澹只笑不答。

    陈则铭大惊,连忙跪倒:“是臣失察,不知宗室诸王竟然在其中。”这才明白皇帝要他包围太后寝宫的真正原由。

    皇帝挥手,“你那些兵士也不是人人都认得王爷,不知者不为罪。”

    陈则铭心知此刻皇帝心思早不在这样的小事上,谢恩起身。心道,这事态却又复杂了一步,宗室诸王偷偷入宫,与他们之前摆出的和事佬面孔全然不符合,显然居心叵测……,如今这事还能好好解决吗,若是真要兵戎相见,那后果谁能承担得起……这么一想,忍不住眉头紧锁。

    皇帝把玩手中镇纸,似乎是心事重重,或者又难以决断,杜进澹两人都不敢出声,如此燃过了一柱香,皇帝突然起身,面色坚毅,“摆驾……太后寝宫!”

    太后宫中早是一片寂静。宫人不知道何时已经发觉了门外伏兵,导致众人立刻丧失议论下去的兴趣,转为惶惶不安。

    皇帝踏入时,众王都转头来看他,各自看了一眼,迟疑了片刻。

    皇帝静静站了片刻,见众人不跪,心下了然,骤然将目光调向年纪最幼的吴王,吴王是他最小的一个弟弟,今年才十九,胆子也小,被他目光一逼,浑身抖了一抖,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万岁。

    其他人见状,只得也纷纷跪倒。

    太后一下冷了脸,面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