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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琼没读过什么书,对于孩子的教育也没甚心得。
姜黎玫有时会想,身为妈妈,曹琼真的非常开明,给她无限的自由。学习不好没关系,高考失利没关系,只要她每天都开心,每天都笑,这就够了。
倒也不是没冲姜黎玫发过脾气,有那么一回,姜黎玫印象很深,是在初三的第一个学期。
那一天,学校组织运动会,所有同学都要自带零食和便当到学校。早上出发前,保姆阿姨问姜黎玫,中午的便当想带什么菜?要中式还是西式?需不需要甜点饮料?
姜黎玫拒绝了,她书包里还有前天买的切片吐司,只吃了两片,还剩很多,她还从冰箱里拿了午餐肉罐头,中午用切片吐司夹午餐肉就是一餐。
又简单,又省钱。
可问题就出在那半袋吐司上。
她忘记了,那吐司从超市买回来时就是特价临期产品,再加上在书包里磋磨了两天,已经起了细小黑色的霉点。
姜黎玫觉得浪费,就把霉点扣下去,草草吃进了肚,结果当天下午食物中毒,又泻又吐,被送去了医院挂点滴。
她躺在医院,浑身难受,满心期待见到曹琼,可真的见到了,却挨了生平最狠的一顿骂。
她的书包,她的零钱包,她的饭卡,书本,保温杯,全都被曹琼倒在地上,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曹琼红着眼眶指责她,为什么要图便宜买临期食物?为什么不让家里阿姨准备午餐?为什么要可怜兮兮把自己搞成这幅穷酸样?
姜黎玫被吓到了,抽抽噎噎着,听见曹琼对她说:
“小雨,妈妈被人骂,被人戳脊梁骨,被人抹大粪都不要紧,妈妈只想让你过人上人的生活。”
“你记着姜黎玫,你现在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过回以前的日子。”
那是姜黎玫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曹琼。
曹琼应当一直都是温驯的,柔软的,美丽易碎的,从前被亲生父亲家暴,硬邦邦的椅子砸在身上,家里仅剩的生活费被拿走打牌,曹琼也只不过是跪坐在地上,抱着小小的姜黎玫掉眼泪。
这是姜黎玫第一次见到曹琼的眼里有这样的光彩,一种坚韧的狠劲儿,好像酝酿许久的火山口。
这也是姜黎玫第一次意识到,邻居亲戚之间相传的八卦故事或许是真的。他们说,曹琼是卧薪尝胆,其实早就在着手给姜黎玫找后爹了,找到了就离婚,然后带着姜黎玫过好日子去。
真正婚内出轨的人其实是曹琼。姜黎玫的亲爸是被戴了绿帽子。
姜黎玫不敢这样揣测曹琼,但她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曹琼前脚离了婚,后脚就能带她住进豪奢别墅。
曹琼骂够了她,又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她吃粥。
粥是保姆阿姨炖了很久的,米粒都已经熬化了,绵软香甜,入口即化,姜黎玫吃着吃着就掉眼泪。
曹琼放下碗,用并不细滑的满是纹路薄茧的手掌使劲儿抹她的脸,把眼泪痕迹都抹干。
她对姜黎玫说:咱们以后都是好日子了,不会再挨打了,也不需要委屈自己省钱了,你盛叔叔会养我们。
所有事情都有妈妈,你只需要做你的大小姐。
从前妈妈亏你的娇生惯养,都会一点点补给你的。
姜黎玫着实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学会如何当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娇生惯养”四个字对她来说,是一门并不容易的功课。
曹琼不要求她学习成绩,吊车尾都无所谓,却一定要送她去全世界旅行,看许许多多的风景,学各种各样的才艺和本领。
她好像个从没吃饱饭的恶鬼,一下子被按在了满汉全席桌前。
竖琴,油画,大提琴,国际象棋,高尔夫,网球,马术,歌剧......
什么冷门高端学什么,什么贵学什么。安城这样的小城市找不到老师,就去省会,或者假期去凌市学,总之,一定要和从前的生活拉开距离。
姜黎玫也真的争气,学什么就有什么样,曹琼很骄傲地夸她,女大十八变,越来越靓,越来越有气质,越来越像从小就金尊玉贵的女孩了。
曹琼不知道的是,姜黎玫其实不想模仿任何人。
如果一定要立一个标杆在前头,那她的标杆就是曹琼。
曹琼是她心里最坚韧的女人,那双漂亮妖娆的凤眼里含着的狠莽和隐忍,是她一辈子要学的东西。
娇纵的花有什么意思,顶风冒雪的玫瑰才值得夸耀。
她躺在曹琼腿上,任由曹琼给她捋头发,她闭上眼睛,细细数自己的心愿。
高中这三年,她有两个心愿亟待实现,而这两个心愿又恰好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她想和任寻一起,考去凌市的美术学院。
姜黎玫和曹琼之间没有秘密,她拨弄着自己的发梢,含羞地描述自己的心事,关于任寻,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任寻有多照顾她,性格有多好。
曹琼耐心听着,也时不时插话问上一两句。
姜黎玫以为这就是单纯的母女时光,和妈妈讲讲自己暗恋的人,可没想到隔了两天的那个周末,曹琼就攒了一个饭局,邀请任家一家四口一起出席。
“任寻的爸爸本来就和你盛叔叔有生意往来,你和任寻又是好朋友,既然之前那件事任寻帮了你,我们就该表示感谢。”
曹琼帮姜黎玫挑了最漂亮的衣服:
“就当是家宴,也顺便让妈妈看看,任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姜黎玫始终记得那日的心情。
她挽着曹琼的手臂,跟在盛林身后走进包间,任父任母和任寻到得早,已经入座了,明明只是生意伙伴的聚餐,可硬生生让她咂摸出一丝“见家长”的意味来。
这种联想让她愈发飘飘然,她小心在桌下扯曹琼的裙摆。
曹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而后越过圆桌看任寻,高挑少年英气俊秀,的确是很好的男孩子。
任母先跟他们道歉,说任遇去补课了,可能晚些才能到,大家不必等他。
“次次都考学年第一,周末还要补课?也太自律了。”大人们说着无聊的场面话:“早听说这兄弟俩都很优秀,今天第一次见,果然。”
任母笑着应下,朝任寻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去告诉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任寻刚出包间门,姜黎玫也跟着溜了出来,她快走几步追上任寻,然后把自己手心里攥了很久的餐巾纸递给他:“你是不是刚又打球去了?怎么满脸是汗。”
酒店走廊十足静谧,一点点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任遇在走廊另一端的拐角楼梯跑上来,没来得及喘匀气,恰好看见几乎要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迅速顿住脚步,下意识躲藏。
他听见姜黎玫的声音说,任寻,我们要分文理啦,我要和你一样,学文科。
她说,我告诉我妈妈了,我想和你一起考美术学院,你先去了,可一定要等我。
她说,任寻,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任遇背靠着冰凉的墙,张着口无声喘息着,胸口起伏,心脏也好像被一只手拽下去一截。
那是一种细肉攀爬纠缠的痛楚,不足言道,但刻骨铭心。
他手里的数学笔记抄了一个礼拜,本打算趁今天给姜黎玫的,如今看来也派不上用场了。文科数学和理科数学,完全是不一样的知识点。
可能只是一句替他解围的玩笑话而已。
她也未必真的需要什么数学笔记吧。
姜黎玫的确从来没有想过,任遇会把那天的大冒险履行完,那是又一个礼拜后,她在班级教室课桌上,收到了一本未曾署名的笔记。
16开大小,足足两指宽的厚度,塑料皮的笔记本,里面详尽写满了文科数学高考的每一个知识点,配例题和高考真题,正楷端方,工整洁净。
姜黎玫足足愣了几秒。
姚梦咦了一声,拿起笔记翻阅一番,瞪圆了眼:“哇,太牛了,你找谁借的?”
“任遇。”姜黎玫迟疑着解释:“之前玩游戏他输了,就把他的笔记借给我。”
“得了吧,任遇一个理科生,可这笔记分明都是文科数学知识点,完全不一样的,要么......就是他重新写了一本新的笔记给你。”
姚梦把笔记塞姜黎玫怀里:
“你发达了姜小雨,这笔记都能卖钱了。”
姜黎玫也懵着,细细翻着,在最后一页的角落找到了一句简短的寄语——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她眨眨眼,一时间没参透奥义,只是疑惑学霸都不说人话吗?能不能留点简单易懂的,比如,前程似锦,心想事成什么的?
摸摸那句号,墨迹都没干透,应该是刚写上不久的。
她小心吹了吹,然后将笔记合起来,搁在了桌洞最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