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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坟岗内大树林立,日头偶尔才能窜进丝丝光来,蝉虫不知厌烦地叫着,突地一阵声响,从一棵树头猛地跳下一个人来,惊得鸟雀四飞。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黝黑少年吐了口中衔着的树枝,三两步跳到不远处一名蹲着的灰衣人的面前,利索地报告,“夫人,今日没甚异样。”
原来这如汉子一般蹲在地上用匕首认真戳着土的就是李家寡妇大少奶奶沈宁,听得少年话语,她淡淡“哦”了一声,拈了一把土在手中搓揉两下,旋即站起来收了匕首,拍拍手上尘土,“小猴,咱们在这里挖个陷阱吧。”
“还挖?”少年呲了呲牙,他扫视一圈,只觉这儿原来只是阴森,现下惟有恐怖二字了,“咱们真要布这么多陷阱么?这段时日那些蛮子不是极少来了么?万一他们被杀了几人,恼羞成怒……”
沈宁淡笑两声,“咱们这些当然不是为几个人准备的。”
“咦?”
“秋天快到了。”沈宁感受着好不容易钻进林子的微风,战争也快起了。
被唤作小猴的少年更是一头雾水。
“只是防范于未然罢了。”
此时一阵沙沙作响,一名衙役从小路中现出身来,抬头看见两人,迎了上来,“李夫人,小的可算找到您了,游大人找您有事相商。”
是摸清那三人的底细了?“辛苦了,我马上过去。”随即她交待一声,“小猴,让他们开工吧,只用将前期预备好就行。”
半个时辰后,沈宁坐在知府后堂的书房之中,喝了一口茶,支着下巴问道:“游书呆,有什么收获?”
“李夫人,在下是朝廷命官……”
“是是是,游大人。”果真还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沈宁暗自腹诽。
游知渊这才坐直清了清嗓子,“李夫人料想不错,这两个外乡人的确大有来头。”
“哦?那是何人?”
“是当今六王爷诚亲王与震威大将军黄陵!”
诚亲王她没听说过,这震威将军黄陵却是如雷贯耳。
现今三十有二的大将军黄陵年仅十五因家贫充军,以超凡神力与过人胆识屡建奇功,广德皇帝慧眼识才,特令他上山拜归隐奇士为师,习得一身武学与上乘兵法之道,重披重甲四海杀敌,所向披靡,敌国之士无不威慑,几乎听到他的名字都要抖上三抖。十几年来他长驻边关,尽忠守卫景朝国运昌隆,深受百姓爱戴,街巷中赞美他的童谣都有几种。
“他不是在南疆?怎么跑这儿来了?”果然是军人!沈宁顿时兴奋起来,同类果真是跨越时空都嗅得出来啊。
游知渊沉吟一瞬才知她问的是大将军,“这……将军说是来寻人。”听闻这两位大人物来了还这么波澜不惊的,李夫人果真与常人不同啊。
“他们对你也是这么说?”沈宁挑了挑眉。什么人能让个王爷与将军同时来寻?
“那么李夫人认为……”
……连知州也不说实话,就说明他们认为游知渊没资格知道,或许,他们压根就没想到会被认出来罢?谁又知道这流放至此的知州有让人毛骨悚然的记忆力,大街上瞟过一眼,隔了几年还能认出来,比电脑还电脑。
“别跟我说你真相信他们是来寻人,除非是皇帝老儿亲自跑这儿来了,不然谁还能叫他们来寻?”
“李夫人,慎言!”游知渊大惊,皇帝老儿?听来都让人惊心!
“是是。”沈宁无奈,皇家天威!
“李夫人,”游知渊见她一脸漫不经心,更是板了脸,浩然正气道,“吾皇乃真命天子,九五至尊,我等臣民岂可出言不逊,蔑视陛下威严?望夫人万不可再造次。”
沈宁直直看着他,似笑非笑,“我听说游大人你是卷入朋党之争,被人诬陷游放至此的。”
旧事被提,游知渊眉头一动,“李夫人有话可直说。”
“下了那道圣旨的就是这个广德皇帝吧。”
“李夫人!”明了她话语中的意思,游知渊如同受到了极大的侮辱,顿时起身面红耳赤,“你这般心思实在太小瞧末官,游某不才,遭小人陷害沦落云州,不能于殿堂之上为陛下分忧国事,本已万分惭愧,如今夫人竟疑在下忠心,实为大耻!”
……书呆,一根筋的书呆。
沈宁被这慷慨激昂吓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起身弯腰行了一个大礼,“我错了。”
见她行为诚恳,游知渊这才脸色稍霁,也知自己方才过激,清了清嗓子,道:“夫人,末官失礼了。”
“不失礼,不失礼。”沈宁连忙摆手。
“末官也知夫人之意,然而末官也非愚忠之人,前朝暴君旧事,下官每每读及,只恨苍天无眼,为何会指派如此昏庸之辈来打理江山,害得百姓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如今我朝之幸,陛下智勇天赐,文韬武略,伊始早承大业,励精图治,天下和乐,克致太平,尤为古今所不遇,且陛下正值壮年,往后鸿图大志,莫不敢想!”
铁杆粉啊,铁杆杆的粉啊。沈宁被这一连串非常有文采的赞美之词砸得脑子有点晕,她抬手擦了擦冷汗,不住地点头称是。
景朝第四代皇帝东聿衡的非凡事迹,自她穿过来的那天起,就时不时地被填鸭式地灌进脑子里。传闻他是史上最为英明杰出的帝皇,出生之时皇宫红光笼罩,仙禽久久盘旋不去,三岁能识,四岁而诗,天资绝伦,博览群书。十岁登基,束发之年平二王叛乱,断后宫涉政,隔年办贪官污吏,南街斩首,血溅三尺,其铁血之势,锐不可挡。敌国俘虏大将面圣,仰望龙颜便冷汗涔涔,直呼天子,誓死效忠,十年治理,景朝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这一件件不凡之事,流传在景朝大街小巷,是茶馆说书先生最为得意娴熟的段子,并且每逢皇帝万寿,景朝大大小小的庙宇便是人声鼎沸,为皇帝磕头祈福的百姓几乎比二月里菩萨过生的人还多。
“那么游大人,您觉着皇帝陛下派这两位贵人来,究竟唱的是哪一出?”不管皇帝再英明神武,也是传说中的人物,她这种不知从哪蹦跶出来的小角色还是关心眼前实在。
“二位大人说来寻人,莫非是想来捉拿重犯?”
“嗯……还有什么?”沈宁偏了偏头,想了一会又问道。
游知渊微皱眉头喝了口茶,白晳无须的脸上露出思虑表情,片刻又道:“这……莫非是来私服巡视?”景朝常有陛下亲信之人游走民间,与陛下暗说民情。
巡视派个小王爷与大将军?“不是很靠谱。”
“靠谱?”游知渊不知其意。
“呃、没事,还有什么?”
游知渊绞尽脑汁,“莫不是陛下想令将军驻扎在此?”他是个文官,思来想去也只能这般想法了。
沈宁却是脑中白光一闪,驻扎?这倒是附合些,只是若是驻扎何必迂回,一道圣旨让黄陵领军来此不就行了?等等,除非……
夜幕降临,云州也像景朝其他各州一般,几乎所有的商铺都关了门,最热闹的地方,正是那高楼□□处。
云州青楼建在青柳碧波边,红烛摇曳,轻纱曼舞,兰麝袭人。大红招牌迎风飘扬,楼里的姑娘们浓妆艳抹,笑语吟吟,吸引着来往行人。
一名面上带疤的伟岸男子阔步走了进来,迎面扑来一阵阵香气。他扫视一圏,大堂中央设着正正方方一处大舞台,四周粉纱飘香,舞台四处分散摆着桌椅,几乎座无虚席,三五成群的男子高声谈笑,来来往往轻纱艳妆的妙龄女子,或倒酒,或调笑,好一派纸醉金迷。
“哟,这位大爷眼生的紧,来来来,赶紧来里面坐。”一老鸨迎上前来,轻摇团扇,带着浓浓娇意,软语迎客。
男子低头定睛,只见一个年轻女子笑语吟吟地站在面前,盘的流云髻上插一枝兰花金步摇,着一袭质地上佳的低领染红春衫,半露玉藕,三层薄如云雾般的艳红裙摆摇摇,衬出曼妙身姿。
“你是这儿鸨母?”男子皱眉,面目更显狰狞。
“可不正是奴家。”团扇半掩,露出一双弯弯水目。
他行军这么些年,也不是没有进过青楼花坊犒劳将士,只是哪儿的老鸨不是一身的风尘,眼前这个最为年轻的老鸨却是娇媚有余,风骚不足,哪里像是个久经风月之事的女子?虽有疑惑,男子也不多问,自袖中拿出十两银子,“在下有一事相询,劳烦小娘子找个安静之处。”
老鸨接过,团扇下笑意更甚,“大爷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