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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甬道中的剑气,其实是道门掌教十余年前废了心亲自布下的。
前身本是道门斩仙剑阵,可甬道狭小,又无道剑驻守,只好退而求其次,改过了几分,变成了今日这斩仙剑气。
可威力,还是一等一的强。
不仅如此,这斩仙剑气最为神异之处,便是永远要比闯阵者强过一分。
若是一转的修行者来闯,那剑气便是二转威力。
二转前来,斩仙剑气则直升三转。
而且每行过一步,剑气就增加一道。
只此两点,世上便无人能毫发无伤的闯进来。
除了季离。
只因季离并未修行,所以他面对的剑气,仅是一转的威力。
但他却偏偏是修那破书,被人养成了剑,浑身皮肉金刚不坏。
别说是一转的剑气加身,就是三转剑气,说不得都能扛上一扛。
所以,他便是这世上唯一的另类。
当然这些季离并不知晓。
他正捂着脑袋硬闯甬道,顶着千百道剑气,一口气直冲到了甬道的尽头。
季离一直低头喘息奔跑,见到面前甬道忽变宽敞,剑气也不再临身,才停下了脚步。
一共跑过了多少步,到最后剑气叠成了多少道,他还真没去记,只是这会儿,他身上的衣衫已是被剑气尽数斩碎,便是连破布条儿都没剩下一条来。
此时季离打着赤膊,正抬起头往前瞧。
眼前是一空旷室内,不算高,也不算开阔,可塔外的耀眼红芒,俱来自此处。
季离直吞了吞口水,不由得有些紧张慌乱。
只因他看见了红光的真正源头。
季离面前,是名被一道道粗重铁链锁着,身穿破烂皮革的女人。
不,她并不是女人,而是邪魔!
只见她双腿扭曲着跪在房中间,双手被锁链吊着,脖颈也被锁链缠着,胸前,腰间,两腿上同样是绕了好几道锁链。
说她是邪魔,只因她的额头生着一对弯曲的犄角,不过却是断了一根。
极北之地的邪魔,个个儿头生两角,双眼血红,虽说除此之外与人族几乎一般无二,但是就这两点,已是极好辨认。
这会儿面前锁着的邪魔正闭着眼,但想来她的眼瞳也必然是红色的。
大乾的冲州之地近于极北,八千里邪魔域更是常年祸乱百姓,所以邪魔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在冲州之地,素来只要说上一句邪魔来了,就可止得住小儿夜啼,更胜过良药百剂。
虽说季离没去过冲州,但这等人人尽知的事,他自然还是知晓的。
只是眼前的女性邪魔,模样瞧着多少有些过于凄惨了些。
被锁链牢牢锁住暂且不说,双腿扭曲尽断,双膝跪地也先不论。
只见她的身上,密密麻麻的插着数之不尽的针!
季离眼睛能看到的每一处,包括她的脸上,横着竖着的,都是长长的针。
她还在微微呼吸,胸膛也轻轻起伏着,但是每一次呼吸,都看得到她眉头随之紧蹙。
想来无穷的痛苦,便是源于此。
季离站在不远处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还是往前了一步。
没醒?
又再等过几息,面前邪魔仍是没什么动静。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于是季离把心一横,迈开腿大踏步的朝前走,几步就走到了邪魔的身前。
同时,他抬起右手,对着已近在眼前的邪魔,做好了用梨树吸纳痛苦的准备。
只是他不知道,这盛放的红光如果全部吸收,该会有多痛。
毕竟梨树吸纳来的痛苦,从来都是直击他的灵魂,到底捱不捱得住,他真是心里没底。
可若是能把这邪魔身上艳红堪比天际晚霞的痛苦全部吸收,他那右臂梨树上的梨花会红成什么样子,他真的真的很想知道。
痛就痛吧!
反正又痛不死!
季离壮着胆气,还是决定放手一搏。
只见他右手抬起向着邪魔,控制梨树对着眼前盛极的红光,猛烈一吸。
啊!!!
刹那间,季离就瞪圆了眼睛,忍不住的放声叫喊!
梨树仅仅吸收了这一瞬,他就已是切身体会到了死亡的感觉!
这感受实在无法形容,就像是数万根长针一齐刺入,又像是浑身上下同时骨断筋折,只觉疼得要背过气,连头脑都没法思考。
于是,季离便真的背过了气,昏迷过去。
可他虽是晕了,但天晓得右臂上的梨树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居然自始至终都在吸收着痛苦,一刻也没停过!
直到邪魔感知到什么,缓缓的睁开了眼。
其实她年纪也不过二十八九,却被关在这玲珑塔底,已经十数年。
这十万针刑,每一日,她都要重新受一次。
每天子夜一过,她身上的十万根针便会自行消散,随后,新的一天到来,每时每刻,成百上千的长针都会凭空重新出现,直刺进她身体中。
她被锁着,筋骨尽数被折断,挣不脱,更逃不掉,便只能一直忍受着。
只因她是世间所有邪魔的女王。
既是邪魔,与人族相比当然是不同的。
邪魔向来推崇力量,尤以女子为尊,而邪魔女王,便是链接世间所有邪魔的血脉锁链。
只要她在邪魔域,邪魔便可强三分。
故而携着万万子民心血之意的她,自然也是无比强大。
可那一年,夫子还在,道门掌教与万佛寺的佛子也还没闹翻脸,尤其神皇陛下登临八转人仙境,放眼天下,除了那寥寥几人,已是举世无敌。
所以四人酒后,借着酒气相约北上,深入八千里邪魔域,同邪魔女王以及十二祖魔激斗三日。
那三日间,天地无光,日月失色,血染千里雪原。
虽说最终,他们还是把邪魔女王生擒了回来,关在塔底,日日受刑。
可自那以后,夫子戒酒,独自远游,不知何去,佛子与掌教也彻底闹翻,相看两厌,而神皇更像是受了创,再没出过一次手。
到如今,邪魔女王仍是没死,她不能被杀,甚至得好好活着。
之所以不能杀,只因邪魔一族的女王,每一世,只一人。
也既是说她若不死,新的女王,便永不会诞生。
故而邪魔域没了女王镇守,每一只邪魔都实力大减。
这才有了明王杀进八千里邪魔域,还荡尽了足足三千里邪魔。
可若是当日女王还在,别说领二十万铁骑就敢冲入极北,便是整个大乾八十万雄狮齐闯,恐怕也是有去无回。
邪魔女王这时正盯着仰躺在地上,光着脊梁还在昏迷中的季离。
这个瘦弱的少年,正用右手对着她,胳膊上像是纹了一棵开满血红花朵的梨树,上面还结着许多个红彤彤的梨子。
她仅仅是瞧了一眼,就看出这少年只是个普通人,甚至并未修行,还天生一窍不通,说白了,就是个废人。
可再仔细看了看,却觉得还蛮有意思,因为她在那少年身体里,看到了一柄剑。
最要紧的就是,虽不知那少年施了什么法,可她倒真是不怎么痛了!
毕竟也熬了这十几年,头一回感觉如此轻松,实属有些难得。
不仅如此,就连她身体中仅剩的一点点痛苦,也在缓缓的被抽离,这直给了她一丝错觉……
她觉着自己要好起来了!
终于,终于,能出去了!
她在这已经待了太久,苦等风雪,一年又一年。
甚至,她似乎已能伸手接住了极北飘下的雪,双脚也时隔许多年,在八千里雪原踩下了脚印!
可随着最后一点痛苦被剥离出去,她却并没有如愿。
而且一股无比猛烈的吸力,突然从那少年的手里传来!
她被困于此,一身实力尽数被锁链封印,自然是抵抗不住,只觉眼前一黑,就被吸进了地上少年的手中。
不知过了多久,季离才睁开眼,醒转过来。
他也真算是命好,要知道方才那种数量的痛苦,若是清醒着吸收掉,恐怕他起码要体会上万次的死亡感受!
可他晕了,梨树却没停。
撑着地上坐起来,季离一眼就看到面前垂落的十几道锁链,还有满地散落堆积的长针,直楞在原地。
邪魔呢?
怎么不见了?
季离急忙站起身来,在失了红光,漆黑的小房间里四处寻找,可自然是一无所获。
莫非……
自己一不小心,把那邪魔放跑了?
这可如何是好?
外面就是天都盛景玲珑塔,北四街这会儿想必也更是喧嚣。
尤其,仙儿还在外面!
季离一念至此,伸手抓起一旁的长刀,就朝甬道冲去。
可刚好见了右臂上的景色,他却生生停下了脚步。
右臂上这梨树……
不仅瓣瓣梨花红的彻底,竟还结了满树的红果子!
粗略一数,最少有二三十个!
梨树的变化到底代表什么,季离这会儿可也没空细细体会。
因为他发现小臂上的梨树下,站了一个女人!
方才那邪魔,居然就站在那梨树下,一双血红的眼,像是在盯着他瞧!
这到底……怎么回事?
梨树怎把她也弄了进来?
“你醒了。”不知何处,一道略微沙哑的女声传来。
“谁?”季离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自然是我。”右臂上的邪魔女王再次说过一句。
“你怎会在我……手臂上?”季离把右臂凑的近了些,这才看清了邪魔女王的样貌。
不得不说,与方才那跪在地上的凄惨女子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虽说身上还是那件破烂皮革,可没了细密的长针,模样也算显露。
只见这邪魔女王还真带些异域女子的风采,眼窝极深,鼻梁高挺,唇薄似刀,面上轮廓亦算是棱角分明,一头长发随意披散着。
尤其身材惹火非常,皮革仅遮得住要紧部位,雪白的颈项与胳膊,还有那修长丰腴的滑嫩双腿,尽皆裸露在外。
除了血红的眼与额头双角,其他几乎与寻常女子一般无二。
“你还来问我,叫我该问谁?”邪魔女王双手掐腰,生气的紧,只是她现在季离手臂上身高不过两寸,倒显得有些滑稽。
“你是极北邪魔,这里可是天都,你怎会被锁链困于此处?”
“关你何事?快放我出去!”
邪魔女王在梨树下直跳脚,倒不是她本就性格跳脱,而是她担心动作若是太小,季离都瞧不清晰。
其实季离早在方才就细心感受过梨树的变化。
结果便是,除了他似是能控制梨树医治更多的病痛外,几乎算一无所获,毫无改变。
至于怎么放邪魔出去,当然更是毫无头绪。
“恐怕不行。”季离对着右臂,说的认真。
“为何不行?”
“你是邪魔,若无端放你出去,岂不是会平白害了他人性命?尤其就是我,在你出来的那刻,也定活不成。”
邪魔女王顿时一阵语塞。
“你若是放我出去,我便说一个秘密给你,也讲好了,绝不杀你。”
邪魔女王想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只是声音有所变化,不似方才那般沙哑,反而是柔婉了不少。
“你先说来听听,我才决定放不放你。”季离轻笑,便开始讨价还价。
他本不擅长这些,但是按着如今情势,他就算是坐地起价,右臂的邪魔恐怕也得咬牙忍着。
毕竟买卖买卖,卖家只此一份儿,买家又偏非买不可,哪儿还能寻着公平?
更何况,同一邪魔讲着什么仁义礼信,实在太蠢了些。
却只见邪魔女王特意等了几息,又压低了声音,做足势头,才说道:“你知不知道,你最多还能活上一年!只因你的身体里,有一柄剑!”
说完,她便难免有几分得意,背负双手,仰头观起艳红梨花,一副高人模样,直等着季离开口,央求她接着讲下去。
谁知季离听完却是神色如常,最多算是能从面上看出一丝失望来。
等过好一会儿,邪魔女王都没等来季离的探寻话语,偷偷斜眼一瞄,才发现季离竟丝毫不觉惊讶!
这反倒让她有些惊讶,只得先张口问道:“你早就知道?”
“说来也巧,我恰是今日方才得知。”
“既是清楚,你怎会如此平静?”邪魔女王还是不敢置信。
明明只一年好活,还被人用孕剑术养成了剑,但瞧着他这淡然洒脱模样,怎说的像是旁人?
“君子及危,亦当心如止水。”季离仍面不改色。
话虽如此说,季离想的却是,我心中万般屈辱不甘,就算憋闷的都快死了,怎的偏要叫你一个邪魔知晓?
邪魔女王又瞧了季离一会儿,还真有些被眼前少年儒雅淡泊的气度给唬住。
也是明白,若想从这怪异梨树下脱困,不拿出些稀罕筹码,恐怕实难打动这老成的少年。
于是,邪魔女王便接着说道:“这等粗陋孕剑之术,本就是自我神族功法所演化而来,只兴许改写之人道行不够,所以改的是面目全非,全然失了本意。”
季离听到此处,清亮眼眸才终是有了几分神采。
“你可医好我这病,叫我能活的下去?”
“倒是不能。”邪魔女王轻轻摇头。
“那你提它作甚!”季离心中难免有些窝火,喊过一句,又紧皱起眉。
邪魔女王盯着季离,嘴角扬起轻笑。
到了这会儿,她觉着眼前的少年,方才瞧着像是一个少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