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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看着她请了安,入了座,鼻下不由冷哼一声,端起茶盏佯作喝茶掩住自己的厌恶。
厌恶是厌恶,她却仍不受控制地把秦氏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瞅瞅,瞅瞅,头上的簪子,耳上的坠子,腕上的镯子,竟是天玉坊里整整一套的!
这得多少银子!
张氏想到自己那个整日里不着家的丈夫,就气不打一处来,赌气般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阮老国公这一支,到了阮宁这一辈,便有些人丁稀薄了。
阮宁的父亲阮维,也就是现在袭了爵的安国公,年轻时性格风流,成亲后却独宠云氏,竟是连旁的花花草草半分也没沾,是以只有阮宁阮正轩一儿一女。也就是云氏去了三年,他才又娶了江南一个富商的嫡女李氏做填房,添得大胖小子一枚。
云氏去后国公爷另有两名美妾,一个是云氏留下来的大丫头,一大把年龄了都未曾出嫁,原本说是要给云氏守孝的,结果守着守着守上了国公爷的床,近日里也有了身孕。另一个是同僚所赠的花姨娘,颇受他宠爱,近日里风头正盛,生得鲜研袅娜,风流妩媚,又会琴棋书画,听闻是江南的特产——扬州瘦马是也。
阮府二爷阮绍不是阮母所出,他的母亲就是老安国公现今唯一留下的妾室,香老姨娘。作为一个庶子,他充分发挥了坚韧不拔的意志和悬梁苦读的精神,逆袭了不可弥补的阶级鸿沟,感动了举业时的恩师翰林学士秦修儒,娶到了秦修儒的嫡女秦小姐,可谓安国公府最成功的人士。
他膝下育有一名嫡子两名嫡女并两名庶女,现下正外放做官,留下秦氏和几个孩子在京城,那两名庶女便是他在外奋斗多年的成果。嫡子阮正泽,年方十五,正是举业的年龄。大女阮安已经出嫁,二女阮宜芳龄十二,待字闺中。至于那两个庶女阮宋和阮宛,自小出生在外就没回过府,又因为身份无人过问,阮宁不甚了解,甚至连具体年龄都不知道。
再说那三爷阮绅,阮宁不由得偷瞧了眼张氏,这可大有说头了。当年□□刚刚打下江山,阮府刚刚发迹,三爷也刚刚诞生,养在了他祖母——阮母的婆婆身边。那老太太本就是一个乡下老妇,猛的过上富贵日子,哪里懂得教养子女?只知道一味宠溺,直直将他养成一混不吝。
斗鸡走狗,赏花玩柳,欺压百姓,无恶不作,前些日子还因为放印子钱闹出了一桩人命,仗着关系人脉私下赔了些钱了事。那借钱的本是个赌鬼,整日里不着家脾气又暴躁,家里人也嫌弃,收了钱便不做声了,这么一桩人命官司竟草草糊弄了过去。
他娶妻的经历也颇为有趣,按说作为安国公府的嫡子,再混蛋也能混上个大家出身的嫡女,可他却是同他庶出二哥掉了个个儿,娶了六品小官应天府府丞的庶女张氏——
话说张氏养在深闺,有一位眼光毒辣经验丰富的教养嬷嬷。有一天她的教养嬷嬷忽然发现自家小姐走路姿势不太对!经过严厉逼问,张小姐终于承认了她与阮家三少无意中于寺庙中相遇并自由恋爱的事实。张家大喜,觉得自己捡了颗金屎蛋儿,能用一个庶女攀上国公府实在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忙派了人去阮府逼婚,老安国公一生行军打仗,最重义气,脸皮儿又薄,遂让张氏入了自家大门儿。
阮宁不由感叹,果真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三叔三婶这是冥冥之中王八看绿豆儿——对上了眼儿啊!
然而对于张氏突破封建束缚勇于追求自身幸福的大无畏行为,阮宁只有一句话:精神值得肯定,眼光十分奇特,行为特别愚蠢。
阮三爷私生活肆意不羁,早在张氏入门的时候,就把房里一个丫鬟搞大了肚子,这丫鬟也是个有心计的,瞒了四五个月,眼看被人发现,竟瞒着阮母求到她婆婆那里去。老太太不懂公爵府里的这套嫡庶的规矩,只知道自己要有重孙子了,欢天喜地护了那丫鬟,又因她在乡下日久,性格泼辣,骂功了得,府中无人敢劝,竟让那丫鬟顺利生下了大胖小子一枚,取名阮正阳,如今已经十七了。
好在阮正阳基因突变,没有继承他爹的德行,而是少年老成,寡言少语,不过十七便中了举人,是京城众多纨绔子弟中的一朵奇葩,眼下只待进士及第,金榜题名,再凭借国公府的声望人脉,光明大道指日可待,是阮府这一代的一号种子选手。
说来奇怪,自那之后,三房再也没有半个子嗣,便是张氏,入门十几年肚子都没一点儿动静,只发落了那丫鬟,把阮正阳养在身边记做嫡子。
阮宁猜她三叔八成是年轻时过于辛苦劳累得了不孕不育,要不就是因为生了大哥这个优良基因耗尽了所有元气。
第3章吃饭
如此不过一会儿,前来请安的人便都到齐了,待一一都请了安,众人又闲聊了一番,阮太君便吩咐下去开始早饭。
在场的都是内院里的人,除了三房的张氏,二房的秦氏,还有几个小辈。大房继室,也就是阮宁后母李氏,因着昨日刚生产过,身子虚弱,便没来请安,只派了身边的大丫鬟过来问了好。
老太太喜爱阮宁姐弟俩,向来都是与他们同坐的,轩哥儿年纪小,被奶母李妈妈抱着进食。阮宁食量小,吃到喜欢的菜也会给祖母加上两口,倒也其乐融融。
只是有些人的眼里,是容不得这些其乐融融的。
二房次女阮宜便是其中一个。
她大姐出嫁前是京城中有名的贵女,容貌仪态都是无可挑剔的,她也一直以大姐为目标,想在京城贵女中占得一席之地。
结果是当然的,她容貌身段都属上乘,又是安国公府里的二小姐,自然多的是人买她的账,对她阿谀奉承的也不在少数,久而久之,她便觉得自己才是该获得最多宠爱的那个。
可看着一向不苟言笑的祖母露出这样慈祥的笑容,还是对着阮宁那个毛娃娃,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气是气,作为京城中颇有名望的淑女,她还是得注意自己的仪态。
她捏起帕子,细细抿了唇,才缓缓笑道:“久久没注意,三妹妹已经这般大了,最近可有开始学习女红?”
阮宁不知她是何意,停下筷子道:“赵妈妈是有教的,只是练了不久,比不得姐姐。”
阮宜点点头,神色满意,“那可有学习女四书?”
“只浅浅接触了些皮毛。”
“那便是了。”阮宜抿了抿鬓角,语气忽然严肃起来,“轩哥儿年纪小,不懂规矩便也罢了。如今你也八岁了,正是懂事的时候,怎的如此不懂规矩?两个婶婶都在桌上,你便这样坐在她们上首,这是什么道理!”
阮宁一愣,却是没想到她会忽然说出这番话来。
她自小就跟着祖母一块儿吃饭,从没被告诫过,再加上现代的习惯,对这些规矩礼仪都少有接触,是以没什么感觉,如今看来,是她以前年纪太小没什么人拘着她?
可即便是她坏了规矩,看着阮宜那般得意的神情,她也断不想如了她的意。
正思考之间,阮母忽然重重放了筷子。
她看向自己两个儿媳,秦氏娇若西子,正捂着帕子轻声咳嗽,声似黄莺惹人怜爱,张氏眉毛上挑,两颗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唇角也控制不住歪扯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由一口老血憋闷在心中,愈发烦躁。
桌上的人都愣住了,有那正在吃饭的人,也都偷偷抽了筷子。老祖宗平日里虽不苟言笑,却也没怎么发过脾气,如今这么怒于言表,怕是真气着了。
阮宜正得意间,被阮母这么一吓,也愣了神。刚才桌上只她这里说了话,难道是她惹怒了祖母?可她说的是对的呀,明明是阮宁那丫头犯错在先!
由不得众人心里都在打什么心思,阮母开口了,语气和顺:“宜丫头教的好啊,小小年纪便这么懂规矩,想来是差不了的。”
听了这话,阮宜松了口气,忍不住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这气不是对自己发的,那便是阮宁了。她就知道,果然是那丫头不懂规矩,祖母如今算是开眼了!
秦氏却是忽然顿住了,面色尴尬,果然就听阮母对她道:“你养出的丫头不错,你这亲娘却不如你丫头了。她尚知饭桌礼仪,你却不知道?”
“母亲这是哪里话?”她从阮母开口时就一直绷着,闻言忙站起来,走到阮母身旁,“宁丫头懂事,伺候着母亲吃饭。我看母亲吃得高兴,便也忘了这茬,是我的错,我的错!”
她说着对阮宁笑道:“阿宁,也辛苦你了,就让婶娘来伺候你祖母吃饭吧。”
既然二婶聪明,给了她台阶,阮宁自然也就顺着下了,“婶娘哪里话,看着祖母吃饭阿宁也高兴呢。既然有婶娘操劳,阿宁也就不多事了。”
说着,便离开位置去了阮宜下首,顺带着把轩哥儿带了过去。
阮宜的目光跟着她绕了大半个桌子,又回到了伺候祖母吃饭的亲娘身上,满脸呆滞,无言以对。
明明是不懂规矩,怎么就变成尽孝了呢?她低下头闷闷拿勺子戳着碗里的粥,像是戳着身旁的阮宁,连仪态也忘得一干二净,祖母可真是偏心!
阮宁也不怎么高兴,明明只是吃个饭,却生出这么多事来。她向来懒散,嫌那许多事务麻烦,偏生这些后宅女人一个赛一个难缠,见了缝就叮。
一顿饭下来,倒是张氏吃得最为舒心。
待众人都出了院子,秦氏面色不虞,后面跟着耷拉着脑袋的阮宜。
“二嫂!”张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秦氏停住步子,转头看她。
张氏走上前来,笑得亲近,挽住秦氏的手道:“二嫂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连母亲都夸呢!我呀,可真是羡慕得紧!”
秦氏淡笑,“哪里的话,养孩子不易,身累心也累,比不得三妹你,心宽,没什么用得着操心。”
张氏顿时僵住了脸上的笑,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握住她的手也慢慢松了开,讪笑道:“可不是吗,阳哥儿向来懂事,也不用我多提点,自然清闲,呵呵。”随即带着丫鬟匆匆走了。
秦氏看着她的身影慢慢不见了,才冷笑道:“这蠢货,连个蛋也生不出,竟敢来奚落我了!”
转眼又看到低着头神色不忿的阮宜,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想打她一巴掌,可手将将伸出去,顿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她看着女儿娇嫩的脸庞,压抑住心中的怒气,女儿家都是要娇养的,容不得这般打。
她静下心思,问道:“今日可知错了?”
“宜儿知错了。”
“错在哪里?”
阮宜想了想,咬牙切齿:“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盯着阮宁,祖母又盯着娘,下次我一定……”
“混账!”话还没说完,她就猛地被秦氏打断,“如此说来,这可都怨我不成?”
阮宜被吓了一跳,低着头声若蚊蝇:“宜儿不敢。”
秦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整日里只做些虚的,怎么不学学你大姐的脑子?你羡慕你大姐受人喜爱,殊不知是她大度知礼,有大家风范。如此小家子气,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阮宜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她继续,“你祖母是摆明了偏心三丫头的,今日之事,就算我没什么差错,她也会找了由头将此事圆过去,你那脑袋是榆木的不成?”
阮宜再也忍受不了,满脸委屈:“我原本想着,今日在席上下了她的脸面,到时候此事传出去,哪个不知道她是不懂规矩没教养的?如今国公府里可就我们两个女孩,她倒霉了,我就是最出挑的那个了……”
秦氏被她气得冷笑,“你可真是聪明,如今倒好,若此事传出去,我岂不是成了被戳脊梁骨的那个?何况宁姐儿小了你许多,婚事上不与你犯冲,何苦招惹她?她的名声坏了,你与她同在一个府上名声又能好到哪儿去,争的哪门子脸面?更不必说姻亲姻亲,结的就是这门儿关系,你们出嫁后夫家免不了互相提携,现在快意一时,日后才是尴尬!”
阮宜面色软了些,还想反驳什么,她摆了摆手,“休要再说此事,你外公书香继世,你爹这里也是侯门公府,不提他们那满脑子迂腐,我只求你拿出侯门贵族小姐的气度来,别净干些没脑子的蠢事!”
话毕,就转身回了自己院子,阮宜无法,只得跟上。
阮宁却是还在祖母这里,这里人少,她也乐得清静。
王妈妈给她端来了各色糕点,这些都是国公府里专门的大厨做的,软糯香甜,形态可爱,便是看了都十分有食欲。
阮宁一个接一个地往肚子里塞,这些可都是纯手工无添加的,更不要说味道香甜可口,若是以前,哪能有这般享受?
阮母看着她吃,也十分有食欲,跟着吃了两个,笑道:“吃这么多做什么,刚才可是刚吃过饭。”
阮宁翻了个白眼,“那是吃饭吗,分明就是吃人!一顿饭下来,我竟没好好吃上两口!这下好了,搞幺蛾子的总算走了。”
她说的直白,阮母也喜欢,戳了戳她的小胖脸道:“你这泼猴,跟你母亲的性子竟是如出一辙!”
说到云氏,她又黯了神色,“不过你母亲当年母族势力雄厚,没人敢拿她的把柄,口直心快些倒也无妨。如今你舅舅交了兵权,威势渐收。我虽有诰命在身,却也是身子入了半截黄土,不知能护你们姐弟俩到什么时候……”
阮宁见她越说越歪,立马停住了吃点心的势头,“祖母说的这是什么话?您连六十大寿都没过,入了哪门子的黄土?再说了,我昨夜梦见一个老和尚,他可是说您能四世同堂呢!”
阮母被她逗的笑了出来,阮宁见有成效,抱着她的胳膊道:“再说了,阿宁知道祖母疼爱,才敢如此没顾忌地说话,搁外人面前,可都是端着呢!”
阮母被她一番话说得心里极为熨帖,“这小小年纪的,成精了不成?怎的如此伶牙俐齿!”
阮宁笑道:“耳濡目染,耳濡目染。”
自然是吃了阮母一记白眼。
阮宁刚才在饭桌上虽然吃不下什么,轩哥儿吃的可是香,毕竟他再聪明,也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女人间的暗流涌动根本影响不到他。
他吃了饭,便被李妈妈抱出去消食了。
阮宁算了算时间,也有好一会儿了,现在还没回来,难道出了什么事?
第4章继母李氏
阮母也惦记着自己的小孙子,阮宁正想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就见刚才跟出去的红玉跑了回来。
“轩哥儿呢?这都有一会儿了,怎么还没回来?”阮宁见她只一个人回来,面色不好,便愈发不安,声音也带了些紧张。
“小姐,刚才少爷说想去看弟弟,奴婢想着不妥,想让他回来,可李妈妈也不知犯了哪门子的混,竟说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就把他领了过去。您也知道,奴婢终究比李妈妈差个辈分,不好说话,这才回来禀告老夫人和小姐。”红玉把刚才发生的事交代清楚,便恭首在一旁候着。
阮母在一旁也提着心,听完禀告才放下心来,总归不是遇到了什么紧要的危害,便嘱咐阮宁:“你去把轩哥儿带走吧,这么一会也该看完了。”想了一下又道,“那个李妈妈,你也盯着点。”
阮宁应了,便匆匆带着红玉出了安顺堂,去寻轩哥儿。
阮宁走着,边问红玉,“刚才李妈妈是怎么说的,你且与我一字一句说清楚了。”
红玉步子匆匆,嘴上也没停:“她是这样说的:少爷这般尊贵,说出的话自然也是金口玉言,哪有你们这些奴婢插嘴的地儿?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这就去看弟弟。再说了,那院里的也是小姐少爷的嫡母,防着作甚么?多亲近亲近才是正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