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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药心中纳罕,此时正在殿中陪着小十二描大字,便牵着他往殿外迎接。
薄皇后身着一袭明黄宫装,神情疲惫,受了未明宫宫人的拜礼,这才在正殿的宝座上坐了,打量了一番灵药波澜不惊的面色,淡淡道:“宫里头平静了这么些年,如今拜你所赐又要乱了。”
灵药不解其意,见招拆招:“母后何意,女儿愚钝。”
薄皇后偏了偏头,她身边的年迈嬷嬷高声道:“将未明宫那一挂屏风抬走。”
便有几个宫人进了内殿去。
灵药端看这几人忙碌,轻声吩咐身旁女官:“将未明宫的名册呈给皇后娘娘。”
薄皇后呵笑:“不用看,这一挂屏风是本宫当年送给贵妃的迁宫贺礼。”她一双凤眼死死盯住灵药,显得有些怨毒,“如今看来,本宫这礼还送错了,喂不熟的白眼狼。”
傍晚时分,她被召进了乾清宫,元朔帝令她将未明宫屏风一事查验清楚,没头没脑的让她不知所措,元朔帝又另外传召了宫卫令,问询当年苏贵妃死时的细节,她才觉出事情的蹊跷来。
这屏风一定有问题,事隔数年,她回了坤宁宫,才发现,这挂屏风竟是她当年拿来给苏贵妃迁宫做贺礼的。
当年为她送礼的女官白芷早放出宫去嫁人,若这屏风有问题,那便是她的问题。
她心里忐忑不安,这挂屏风说实话也是旁人送的,谁送的,她也记不清楚了,若真有什么问题,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而当宫人们将屏风抬出来时,薄皇后也愣住了。
她赤着脸色,一语不发,良久才道:“去查,查坤宁宫里登记造册的物品单,查查这是谁送给本宫的。”
灵药盈盈拜倒,恳切出言:“女儿不愿生是非,只想查清母妃当年死因,母后是女儿的嫡母,虽对女儿关切不多,但绝不会暗害她人。”
她比谁都清楚,薄皇后是个蠢的。
世家出身,自小受宠,养成了不管不顾的性子,却是明面上的坏,瞧着哪位妃子不顺眼了,唤到坤宁宫里辱骂一番,明刀明枪地干。
也正是因了这个,她也被诬陷过数回,好在元朔帝清明,后宫妃嫔不敢造次,这才让薄皇后稀里糊涂地当了皇后二十余年。
薄皇后听灵药这般说,虽不好听却实在,扬声道:“你这话说的实在,本宫没那么蠢,明晃晃地送一挂屏风暗害苏贵妃,害了她,还有旁人,本宫母仪天下,勾心斗角太累。”
她说着,施施然起身,领了浩浩荡荡的内侍宫娥回宫了。
灵药默默领着小十二回了内殿,宫娥们摆了晚膳,灵药想着心事慢慢用了,刚用罢,便听外头初棠清亮的声音安排宫人。
“今夜风大,将门窗都关关好,廊上的灯笼有些摇晃,去看看是不是松动了。公主昨夜没睡好,将熏笼搬进去,点一些安息香来……明儿穿的衣服也要早早熏好,公主喜欢那身姜黄色的,烫平整一些……”
絮絮叨叨的,却在耳边萦绕,灵药愈发觉得困起来,在小十二的案旁头脑昏昏。
夜风微凉,满天的星斗寂静,月的光辉势不可挡,皇城最外围东南角楼的锦衣卫銮驾库,月华洒在门前的古今通集库的石碑旁,两个青年男子沐月而立。
白玉京着了一身霜色常服,更衬得肤白清俊,而与他的样貌着实不相称的,却是他手中的一条油滋滋的鸡大腿。
白森森的牙使劲了全力撕咬下一条鸡肉条,又递给对面而站的陈少权。
陈少权丝毫不嫌弃地接过被咬了一口的鸡腿,在另一侧咬了一口,举着鸡腿发愁。
“符离集的烧鸡,蕲城送了五大车物产,就这个还能吃。”白玉京吃的满嘴油烘烘的,拎起一旁的酒壶就着嘴就喝,“怎么,不愿意上路?”
他吆喝起来:“来,给陈大人下饺子,送送他。”
一个小兵士探了探头,应了声回去了。
陈少权往那廊里去,斜倚在柱子上,百无聊赖:“……要肉馅的,别包什么素馅,吃不下。”他三下五除二将鸡腿吃完,晾着油滋滋的手问白玉京,“你替我照应着她。”
白玉京嗤之以鼻。
“我照应?我算个什么我照应她?人家是公主,金枝玉叶,轮得到嘛,再者说了,怎么就替你了,你是她什么人呐。”
一旁的小内侍端了一盆水来,陈少权就着水洗了手,眉头聚拢在一块,愁绪化不开。
“……我会娶她。”
白玉京翻了翻白眼。
“你是想娶她首级吧,娶她。”
陈少权被戳中了心事,郁闷地坐下,又问白玉京:“要是你曾经狠狠地伤害了一个女子,你该怎么挽回?”
白玉京随口问道:“怎么狠?”
“娶了她又不见她,最后还杀了她。”陈少权简直没法说出口。
白玉京默默地喷了一口酒。
“够狠的,我还以为骗走一个姑娘的心,再狠狠地抛弃她,这才叫狠,没想到你这个更狠。不过,这女子都被杀了还挽回个啥?”
陈少权声音闷闷的。
“那就为她死一回。”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却又有些雀跃,“若是我死了就能偿还罪孽了。”
白玉京指指皇城里头,说:“说什么疯话呢,紫禁城里惦记着一个,外头还欠着一条人命?看不出来你有还这能耐。”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喷着酒气说,“瞧见没,咱们这儿离禁宫也就隔了四五个宫殿十几道宫门,你要是不甘心你就再去,抓着她的肩膀让她给你个准话,嫁不嫁一句话。不过你如今要去大同看大门,公主可吃不下这个罪。今儿陛下问你想娶哪个,你便说了呗,偏又像个大姑娘一般扭捏,扯一堆家国大义,听着怪渗人的。”
陈少权叹了口气,遥望着禁宫上的一弯月。
“她视我为洪水猛兽,我怎敢贸然求娶。”他开始说笑,“不吹不黑,以我的本事,我是九成九的斗不过她,她就是有那个本事让我七上八下放不下她。”
白玉京拍拍陈少权的肩膀,感同身受。
“兄弟,你这感受我体会不到,我还小,还不想和女人多啰嗦。你明天启程去大同,家里头说过了?你那个便宜继母没说什么话?能将大长公主气到朔州去,她也是能耐。”
陈少权摇头:“上个月自明感寺回来,这位闵夫人就不怎么闹腾了。明日雪舟随着我走,京城里没什么人值得我牵挂。”
除了她。
他的眼光望着隔了几重宫门的禁宫,不禁想到她随母妃居住的未明宫
不知道她的小小宫殿会不会曾植满她爱的花儿,会不会养些小狗小猫小鹦鹉……
她幼时是不是爱穿鲜妍的小衣衫,在宫里头笑着跳着玩耍?
他迫切的想知道她的一切,向拥有她的一切……
可却在他不知道的一个梦里,他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这个资格。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
夜渐渐地深了,朱红色的宫墙在月光下发着幽暗的荧光,整个紫禁城陷入了寂静如井的可怖夜色中。
忽的,一丛高高的火焰燃在禁宫的某一处,火光冲天,照亮了半幅夜空,随之而来的是宫人凄厉的叫声。
“走水了!”
陈少权站起身,惊问:“是哪里。”
有角楼楼顶的兵士望着那里,高声向他回禀:“回世子爷,看着像是西六宫某一处。”
他心突突地跳,会不会是未明宫。
第45章倾城色
风清月皎,烟尘迷眼。
陈少权在未明宫的重阶金顶之上,俯下身子抚了抚自己左脚踝。
方才飞身上宫脊之时,左腿碰到了立在其上的一排屋脊走兽,彼时挂牵在心,无暇顾及,这会子停了下了才知痛。
走水的是未明宫的一间侧殿,然而因夜深梦沉,又因未明宫长久不住人,廊下的缸中并未存水,宫人们来来去去的打水来救,耽搁了一些时间,火势愈发地大。
白玉京跟在其后,瞧见下方已是火势冲天,朗声道:“我去通传禁军”,旋即而去,陈少权定了定心神,往那正殿瞧去,却见殿门紧闭,廊上已是火势蔓延无法靠近。
居高视下,这宫里人,都在殿外团团转,却无人去内殿救人。
陈少权一个飞身而下,一把揪住一旁观火指挥的小内侍,沉声道:“为何不救公主?”
那小内侍正是未明宫的殿头太监康羽,他乍被揪住领子提了起来,待看清楚来人的一张俊脸,吓得直缩脑袋:“去去去,快去救殿下!”旋即又道,“殿门紧锁,奴婢们撞不开。”
少权将他拎到殿门前,耳旁眼前灌满了热热的气,间杂着哭声和哀嚎声。
他将康羽丢在殿门上,门却巍然不动。
康羽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大人饶命,内殿被公主从里头叉上了,奴婢们打不开啊。”
少权不及细想,以身撞门,连撞了数十下,殿门却丝毫不动。
康羽颤巍巍地指了一旁的窗子。
“大人,这窗子好撞一些。”
少权来不及懊恼,几步闪到窗前,对准了窗子上的双交四椀菱花纹,使劲撞了上去。
窗子应声而破,少权借势而入,一路冒着烟雾往内殿而去。
禁宫里的宫殿许多是木制结构,一旦失火便连成一片,此时未明殿中黑压压一片烟雾,少权以袖遮面,快步在着火的梁木落下之前抢进寝宫。
硬木雕花的床榻之上,罗帐已然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其间悬挂着的香囊荷包跌落在地,他抢到榻旁,却见床榻锦绣绸被掀起,其上空无一人。
他心中满是惊疑,还未反应过来,身前却倏地多了一把银光闪亮的匕首。
一个闪身躲过匕首,他捉住执匕首之人的手腕,一个旋扭,将来人手腕扭折。
那人吃痛,连连倒退几步,却让陈少权看清了她的形容。
一身宫装,却蒙了面看不清面容,明显是女人。
蠢。
那人看清了陈少权,惊得站不住脚。
陈少权欺身上前,将那人一脚踹翻在地,抓住她的手臂,左右一扭,那人手臂已然垂下,整个人痛的脸也扭曲起来。
收拾完此人,陈少权在殿中搜寻灵药的身影,却见床榻轻微晃了一晃,钻出一个人来。
帐幔轻柔垂地,殿中烛火融融。
双眼似笼着烟雨,迷蒙着看着你。
无端地让人觉得心里百转千回,生出一股柔情来。
“是初棠,那个人是初棠。”她头脑不清明,想是吸多了殿中安息香的缘故,瞧着面前朦朦胧胧地站着人,熟悉的很,像是陈少权。
陈少权蹲下身子,哄着她:“我没杀她,一会仔细问她。”
灵药迷蒙地点着头,双眼无力,眼睫毛垂头丧气地耷在眼皮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