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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溪回头欲言又止,半天才从边缘说起:“妈,我14号去湘城考试。”
“我记着呢,过两天我跟你爸就去跟同事换班,现在不着急说,你只管安心复习。”
“不是这事,那个,妈……”程溪迟疑。
朱晨看程溪神色闪烁,比以往的性子更温吞了些,只当她心思玲珑多想了些人情世故,宽慰说:“别操心,我跟你爸都是单位老职工了,几天假还是请得下来的,再说了,哪个人家里还没点事情要忙啊!”
程溪面色没有好转,朱晨沿着床边坐下。
又说道:“你也别操心钱,我跟你爸虽然赚得都是辛苦钱,但这些年也存下不少,供你念书肯定是够了的,你只管好好复习,往更好的大学申请。”
程溪应下,闷着头搜肠刮肚半天,懊恼得很,愣是找不到让父母应允她独自去湘城的好说辞。
直到她想起傍晚朱晨同事打来的电话。
程溪故意提了一嘴:“妈,饭前谁给你打的电话啊?看着挺着急的,前几天你上夜班不在家,那阿姨也打来好几回。”
“诶……”
朱晨叹口气,“她啊,是你毛阿姨,跟我算是二十年老同事了。”
“小时候你那件青色毛衣就是她给你手织的,前几年我还带你去参加过她儿子的升学宴,个头不高,瘦瘦的,但是做起事来手脚麻利,跟她分到一个车间是最舒服的,彼此照应,从来不分谁做得多、谁做得少。”
程溪接话:“这不是挺好嘛,妈妈你叹什么气啊?”
“叹她命苦。”朱晨摆摆头,“她儿子才考上大学,她丈夫就不行了,虽说是工伤,但家里一下子没了男人,以后到底只有娘俩儿相依为命了。”
程溪听得入神,跟着“诶”了好几声才想起她提这事的初衷来。
程溪附着朱晨的惋惜,说:“妈,毛阿姨没什么朋友,平时也就是跟你处得最多,这会儿她家里出了大事,一时肯定难以接受,你有空就多陪陪她,丧事上能帮忙的就搭把手。”
“我自己去湘城考试没问题的,毛阿姨家里要忙的事情多,妈,你就别跟着她一齐请假了,到时候领导也不好做人。”
朱晨闻言禁不住笑一下,抬手捏了捏程溪的鼻尖:“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我家小溪都这么懂事,知道心疼人了。”
程溪不自然地撇过头,拿起勺子就往瓷碗里扒拉,连吃了好几口红枣,生怕自己一开口就露怯。
“也是,你说得在理。”
朱晨松了口:“其实我跟你爸跟着去湘城,主要是怕你晚上一个人在宾馆住不安全,小女孩子家家的,我们不放心。”
“没事的,我之前暑假自己出去旅游不也好好的嘛!”
“呸呸呸,不好好的可就晚了!”
程溪苦笑:“好嘛,我自己肯定会注意安全的,你跟我爸就别特意请假了,怪刻意的,反倒让我紧张起来了。”
“行吧,那回头我跟你爸说。”
程溪点头说好,心里舒坦下来,一口气喝完了瓷碗里的糖水。
朱晨端着碗出去,叮嘱程溪不要熬夜,早些休息。
临出卧室,朱晨眼光扫到程溪露在外面的脚,问了句:“脚怎么样了?”
程溪说:“没事了,能跑能跳。”
“那就好,你自己当心着点,我先出去了。”
“知道。”
.
朱晨回卧室后,心里总有那么点不踏实。
程溪从小到大极少受伤,虽不是出生富贵人家,但朱晨夫妻俩却是实打实疼孩子的人,从没让女儿做过半点家务活,平时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更别提斥责、打骂。
虽说夫妻俩都是石化厂的普通工人,工资有限,平时没了自由,但程溪从小学习围棋、书法和小提琴的钱,他们从来不省,到高中程溪考入理科实验班,时不时就要去外省参加学科竞赛,路费、报名费加一起颇多,有时程溪心里有愧,可朱晨夫妻俩却乐意为女儿辛苦赚钱、乐呵着用。
也算是在他们能力范围以内,最大限度的富养了程溪吧。
庆幸,程溪也没让他们夫妻俩失望。
朱晨躺下,关了灯,翻来翻去没睡着。
程溪的父亲程卿凌问:“发生什么事情了?看你一晚上折腾个不停。”
朱晨“啧”一声没说话,闭着眼好半天还没睡着,索性坐起身,啪嗒一声把床头灯打开,半靠在床上。
她问程卿凌:“老程,那天你问小溪脚怎么受伤的,她怎么说?”
程卿凌转个身侧睡,背对着灯光,飘渺地答了句:“说是在路上碰到了健身房发小广告的人,硬拉着她试玩哑铃,后来不小心给砸到脚了。”
“她自己砸的?”
“那可不么,要是人家砸的,那人好意思就让小溪自己回家?咱不说医药费的事,可怎么着也该把小溪送回来吧。”
“也是,也是。”
朱晨静默了片刻,脑子放空什么也说不上来,程卿凌催她赶紧关灯睡觉,明儿一早还得上班,朱晨“嗯”了声,却迟迟没躺下。
程卿凌又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没事,就是当妈的操心病,心里老不踏实。”
朱晨说:“药呢?都是你下班带回家的?你是在单位医务室开的吧?我看小溪下午在房间抹药,看起来不严重,快好了。”
“没啊,我看她有药就没开了,多了也是浪费。”
“不是你开的药?”朱晨惊讶得一下子直起身,凉风灌入被窝,程卿凌拢了拢肩上的被子,嘟囔道:“是小溪自己出去买的吧,你别想了,明天问问就是,大半夜的赶紧睡了吧。”
“她前几天脚都不能动怎么可能自己去买啊?”
“那就叫其他人帮忙带的吧,巷子里那么多人住,顺手的事。”
“不能吧……”
“睡觉了,睡觉了,你想多了……”
……
.
夜色朦胧里,程溪也没睡,倚在窗台随意翻了本书。
路灯亮着,把巷子外人行道上变电箱的影子乱射在一面灰墙上,跟路树婆娑的枝影虚实交错掩映,看起来就像罗密欧对朱丽叶低唱情歌的那个窗台。
窗台有光,映在窗前的面容上,莹莹的,轻轻的。
程溪刚刚已经在网上看好了去湘城的汽车票,直达,不到四个小时。坐火车会方便些,但汽车站距离虔山更近,转乘客车约莫四十分钟就到。
心定了,程溪掏手机准备给孟平川发短信,抬头便见他在窗外。
他看着她,不知来了多久,只是看着她,半天才笑了笑。
程溪也笑着转开眼,拿手机发去一条短信:周一启程,你看可以吗?
手机一动,几个大字入眼,孟平川悠悠回复:可以。
没了下文,孟平川点烟靠在自家门口,怕是又没带钥匙吧,程溪暗香,想笑,忍了忍,孟平川朝她指了指天空,程溪开窗看过去。
夜色沉沉,但有荧光。
有好几颗亮影,是星星的光芒,夜色一点一点吞没寒光,留下的星格外扎眼,明晃晃地像是一闪而过的午夜航班。
程溪发了条短信过去:今晚的月色真美,有星星!
孟平川没回复,只是抬头看天,收眼看人。
烟燃尽,两人没可以做道别,程溪挥挥手拉了窗帘,孟平川撑手从窗台翻进家里,精壮的躯体淹入茫茫黑暗,只有泛光的指甲在手机上盘动。
程溪躺下,睁着眼看窗帘上的碎光。
枕头下手机消声,她掏出一看,满眼都盛着亮莹的湖泊一般,笑了。
孟平川:
你比星星更好看。
第10章启程
周一启程,天阴刚转晴,连下一夜雨后巷子里散着些茉莉淡香,多瓣的,初夏含苞,晚秋绽放。
孟平川和巷子里往来寄居的旅人一样,不识女人,不辨花香,只知那好闻的气味从由程溪紧闭的窗台弥散开。
从鼻尖浮泛,沁深心脾。
密密匝匝,越是窗门合紧,让人一眼探不到内里的景致,就越是容易被暗香蛊惑,费劲往里瞧。
孟平川等在门口不起眼的侧墙以内,不细看很难发现,早晨起来嘴里还残留牙膏的薄荷味,掏出烟,想了想又塞回裤兜,免得扫了他一口清爽。
跟程溪约好早上七点五十在汽车南站准时碰头,避开巷子里的熟面孔,紧赶在程卿凌和朱晨出门上班后。
但当妈的心里总是不踏实,隐约生疑,总觉得自个儿好像少给女儿准备了东西。一路叮嘱到巷子口,程卿凌已经走了老远,朱晨却保持一只脚撑地,单人坐在电瓶车上握着车龙头的姿势,没动静。
她不着急上班,但程溪却唯恐赶不上第一班去湘城的长途汽车,着急得说了三两句敷衍话。
朱晨“啧”一声,准备从车上跨下来:“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考试,你在这等着,我回去随便拿几件换洗衣裳。”
“诶!妈、妈、妈!”
程溪仓皇地按下朱晨的肩,使劲让她坐回原处,“我只是去考个试,顶多三四天就回来,宾馆都是在家预定好的,身上钱也完全够,你跟老程就放宽心吧!”
朱晨眼神在面对着的巷子里扫了一圈,这会儿没人进出,连只猫的慵懒都找不见。
“一个人真能行?”
程溪笃定:“没问题的。”
朱晨莫名松了口气,没再勉强,只一味念叨“千万不能关手机”之类的车轱辘话,反反复复的,程溪都耐着性子一一应下。
到汽车南站。
程溪在门口等了半天,没见孟平川的身影,她心想待会儿人多起来不好排队,她先进去占个位为好。
孟平川估计起得晚,到了自然不难打电话找到她。
过了安检,到八点二十,排队的人逐渐多了,松散的队伍一下子被无形的尼龙线拉扯至僵直,所有人前肩靠后背,没了喘息的空档口。
眼见要轮到程溪买票,她有些着急,不敢挪出队伍,只能频频回头往入口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