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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排档
孟平川还没下车,程溪嘴里一口蔬菜烫的舌头生疼,她急着挥手,顾不上给钱屁股离了座椅就跑过去,舔了下嘴角,候在车边看他付钱,“孟哥!”
孟平川瞥她一眼:“怎么了?急着钱花不掉来迎接我?”
“嗯……”程溪心里大石落下,原本的坐立不安全然远遁,她指了指原来的座位,“那边,只剩小桌子了。”
孟平川身高一米八六,双腿压在小号的折叠桌下很费劲,坐在塑料小凳子上腿就更是无处安放,程溪看不过去,笑着让他坐普通的椅子,就着小桌子吃一点,自己还勾着腰留在小板凳上,舌头辣得哆嗦。
程溪没问孟平川找她做什么,先往自己身后使了个眼色,孟平川没顺势看过去,只是淡淡说:“我早就看到了,怎么了?老相识?”
老相识并无不妥,这人跟程溪自高中起就是同学,只是从来不同班,不算熟悉,名字也不知具体怎么写。但程溪一听就急了,“哪有老相识,不熟的人!”
说完又懊恼起来,跟他有什么好解释?
“我说老相识又没说老相好,你激动什么,脸都红了。”
“辣的!”程溪矢口否认,“就是辣的……”
孟平川不答,没吃菜,只是直接对嘴喝了几口啤酒,程溪继续说:“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话,这几天就这么跟着我,高中好像也经常这样。”
“……哦。”孟平川蹙眉,不太想听这类故事,其中曲折更是毫无兴趣,“那你想怎么样?让我帮你把他打一顿?”
程溪当真,忙说:“别别别,我跟他同校好多年,应该不是坏人。”她顿了顿,搬过小板凳,肩膀紧挨着孟平川的大腿,说:“你帮个忙赶他走就行,我给你算工钱。”
按孟平川的个性,就算不是为了借钱,他也不会对邻里见死不救,到底是军人出身,他嗯了摁酒瓶,笑到:“拿钱挤兑人呢?”
说罢,孟平川起身,程溪迅速抓住他的手:“孟哥,我真没那意思。”
孟平川手心灼热,垂眼看着她不说话,不乐意被她当成是非不分只懂挥拳头的脓包,又好笑自己好像就是这么个粗糙的人,从来活得就没精细过。
他犹豫一下,顺势拉起程溪的胳膊,手滑到她腰上,手感软糯,没半点赘肉,顺着肋骨而下,他用力揽住。
没等程溪回神,他勾了勾嘴角,冲老板说:“老板!劳烦您给那边那哥们送几瓶啤酒,算我的,顺便告诉他吃饭就好好吃!眼珠子别他妈老往别人媳妇儿身上瞟,不然老子一高兴多喝了二两怕把他抠下来……”
那人僵住,别人当场戳穿,脸上挂不住,留走不是,压低头难掩堪色。
程溪摇摇头,知道那句“媳妇儿”是他信口雌黄的幌子,听了也没往心里去,嘟囔道:“诶!别恐吓人……”
啤酒瓶应声倒地,孟平川收回之前那副吓唬人的嘴脸,低头瞥一眼,不自觉放低音量说:“我没打断他的腿就不错了……”
程溪以为他替自己出头,心生感激,湿亮着眼看他,结果孟平川松开手坐回原处,恢复往日的口吻:“看什么?没指望拿你那点工钱,我当日行一善了。”
程溪趁他不注意喝了他一口酒,有心拆穿他这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你要是日行一善就该每天一早把巷子口扫干净,还有你那嘴……也给清理干净了,省得一天到晚诬赖人,也不知道是谁挤兑谁。”
程溪声音越说越小,她觉二人近来常见关系有所熟络,但说这样的玩笑话她怕自己冒昧了,但孟平川也没那个好脾气,拿过肉串儿的手拍到她头上:“记仇的小丫头片子,一句话都说不得!”
“我们这儿才不叫丫头片子,说得跟旧社会似的。”
程溪和孟平川几乎同时想到那句“囡囡”,她曾经想读语言系,法语或是俄语,传说这两门语言的元辅比例最佳,念出来有种黄金比例的恰当美。
但当那晚孟平川沉着嗓音喊了句“囡囡”。她才发现她以前的想法有些误区,她开始觉得俄语亦或是法语这样浪漫的语言,应当由男人来学,暗哑的嗓音透着言语间的端正、肃穆,尾音似轻烟,又描绘着慵懒。任你与他直视时,也琢磨不清他的喜怒。
“结账。”孟平川仰头喝下最后一口啤酒花,“那边有自来水,你涮涮口去,嘴巴肿得跟谁咬过似的。”
程溪海带结卡喉,剧烈咳嗽起来,站起身扶腰恨不得把酒瓶子丢他脸上去,“胡说什么啊你!你给我坐在这,我结账去……”
“洗脸去,瞎嚷嚷你倒来劲。”
“我哪儿……”
“快点去,别跟一女鬼似的瞪我,”孟平川边走边从口袋里掏钱,听身后没动静,收起笑脸回头:“去啊,傻站着干嘛?人家是傻白甜,你怎么整一二傻子,不对,二愣子……”
正往肉串上撒孜然粉的老板娘听了,没忍住笑出声来,接过孟平川的钱,说:“你家小媳妇儿脾气算好的了,平时我看不少姑娘家家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把人家男孩子搞得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伐!”
“是么?”轴着呢,孟平川笑。
老板娘的话被山一样的孟平川隔住,程溪暗暗气结,发现这人稍稍熟悉点差别还真大,起初得知他是军人出身还臆想他面相不善但大抵性格稳重,如今再看……喔唷,得亏了他退伍了,不然就是一流氓!
不带掺假的那种。
回雨花巷路上,风里带点雨,沾在程溪睫毛上湿得她总拿手蹭,她还记得大一时她有个暗恋的男生叫陈晚灯,有一晚校内话剧《恋爱的犀牛》热映,她与他并排观赏,结束时一同被退场人潮挤在一起。
她的肩膀撞上他的,她抱歉地笑一下,陈晚灯只礼貌的清浅回笑,他肤色白皙,在陌生人中尤其难掩。程溪撇过头再一看,才发觉他被挤皱的白衬衣底下藏着一个不看局势仍安心往嘴里塞薯条的人。
他的黑色外套披在她身上,他紧紧把她揽在身前,他那张从来不露愠色的脸因为女孩被撞而蹙眉。程溪不知死活地挤过去,想看看他会不会帮自己一把。
却在还没近身时,眼睁睁看着陈晚灯被小姑娘嘴角沾着的番茄酱逗笑,他嘴巴微微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蓦地偏过头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
支离破碎的回忆涌上心尖,说来也怪,明明日记里记了那么多关于他的好,如今却因为他有了一个叫“陈甘蓝”的女孩而迷离,什么都不剩了,却独独这一幕让程溪难以释怀。
那种游离于世,宇宙只有你和我的臂弯。
孟平川肩膀撞她一下,“二傻子?”
“……谁?”程溪回神,心情不似之前舒坦,懒得跟他计较,想起今晚二人见面的用意,敷衍两句:“你考虑清楚了?需要多少?”
孟平川把准备点上的烟夹在耳后,“没想过。”
“那你找我?”
“我就是想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程溪噗嗤一笑,“放心吧你,我是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我是真没打你的主意。”她收下脸,认真说道:“其实讲实话,我需要你帮忙,我不认识其他靠谱的人。”
“我靠谱?”孟平川乐了,他打小就被村里人说成“祸祸头子”,一天可都没消停过。
“也不是,就是看着身体底子好,又当过军人。”
程溪抱紧手臂,胸口被风吹得像破了个窟窿,“我们解放军叔叔要是不靠谱,那咱还能靠谁?你说对不?”
“别给我灌迷汤,你这种言不由衷的话还比不上你这张脸好使,没事多笑笑,别绷着脸老气横秋的。”孟平川说,“半大点的小姑娘总跟大人谈条件。”
“说得你比我大多少似的……”
孟平川轻笑,不再与她斗嘴,抬头看月,低头看眼前人,母亲迷幻的脸和程溪替他煮的那碗阳春面在眼前一闪而过,最后眼神落在她那两条勾人的细腿上。那晚跟他爬窗,梗着脖子对他说“我手短是因为都长腿上去了”的人,也在沉静看着她。
她眼神清冽,求人帮忙却几乎不带任何*,又没有成竹在胸的底气,只是清清淡淡看着他,摸不着的意图。孟平川先起开眼,喉结上下动了一下。
“明天早上拿三万给我就行。”
宣判结束,程溪脸上带笑,孟平川却蹙眉又撞一下她的肩:“别偷乐,也别把小算盘打得太响,任何有可能伤害、妨碍别人生活的事,我不干,你也干不了。过段时间我再还你三万,不要你什么挤兑人的工钱。”
“……到底谁记仇了?”程溪也踮脚撞他一下,差点趔趄到他胸前,她急着捋捋乱发,“那我明天一早就去取钱,过两天我再跟你说我的事。”
“行,但你别笑了,笑得我心里发毛。”
“不是你让我多笑笑的啊?”
……
孟平川知道屋里有人,没急着敲门,靠在门边抽烟,低眼看程溪先回家,临关门程溪朝他挥手,他看也不看转过身,“咚咚咚”敲起来。
孟东南开门开得快,孟平川眼睛也尖。
客厅有人,头皮剃青看起来显头型扁,茶几上摆着纸袋,装钱用的,孟平川心下一口气:“吉哥。”
第6章探病
屋里只有客厅盏着落地灯,往沙发一处放大照光,门边的人影半身藏匿于黑暗,打开门,脸色阴沉沉数落了句:“怎么搞这么晚回来?吉哥等你好半天了!”
“有事。”孟东南往他身后探一眼,巷子深,没了之前的交谈声,“跟对门那丫头出去的?”
“你管那么多。”
“那我进房间,你跟吉哥好好说话。”
孟平川走进去,吉旸收回搭在沙发背上的手,没站起来,抬了抬端在手里的茶盅:“回来了?”
孟平川端正的叫了句“吉哥”,坐到他身边去,给他把嘴上的烟点着,手拢起来挡风时二人眉目靠近,吉旸没露什么不耐烦的神色,只客套问:“外边吃了?”
“嗯,一个人凑合着吃。”孟平川说,“你怎么来了?逮我上班去?那不成,最近我忙。”
孟平川语气吊儿郎当,跟吉旸听起来的滋味不同,吉旸抬脚踢到他小腿上,劲大,孟平川疼得一龇牙,“你忙个鸡|巴!忙着洗自己头上的屎盆子?”
孟平川笑了笑,扒拉自己的寸头,从吉旸手里抢过茶盅,往里狐疑看一眼,“你还喝茶呢?搁我家装什么斯文,不是……我家有茶叶我怎么不知道?”
“你他妈知道个屁!好酒你一点不沾,姑娘你不玩,炕上也没个管得住你的,家里几个碗,几斤茶,萝卜白菜值多少钱你都知道么?”
孟平川没说话,只是苦笑一下,拿烟屁股把火在烟灰缸里摁灭,烧焦的一角上落下几丝没烧尽的银灰,没落地就散得不见踪影。
吉旸抬脚踢了踢茶几上的牛皮袋:“拿给你的钱我一转背你就送扁担了?”
“不是送,我一身债哪有钱送他。”
吉旸扯着嘴皮假笑:“你小子不是故意绕弯子让扁担还钱给我吧?”
孟平川抬眼与他对视,丝毫不带怯意,挪开茶几上的烟,打火机咯噔一声从烟盒上掉下来,惊得躲在门后偷听的孟东南出了一身虚汗,孟平川问:“我每天往医院给人家孩子父母赔罪装孙子,回来连口饭都吃不上,还有闲工夫跟钱过不去?”
从上午开始就没能找机会跟扁担通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按原定说辞给吉旸还的钱,孟平川心里犯怵,怕自己给说瓢了嘴,但面上坦然,吉旸看他一眼也就没再提。
静默片刻。
吉旸先开口:“你跟扁担都是我的人,你有事我拿钱,他家里有事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扁担他妈的病拖了有几年了。”孟平川顺着吉旸嘴里的话缝往家事上说,“我去医院碰见他们娘儿俩了,病床临时搭在过道里,他老娘死活不肯花钱动手术,但甭管手术能不能成功,还活着的人总不能为了省医药费巴巴地等着去死。”
孟平川知道吉旸父亲是胃癌走的,当时吉旸还没跟亲舅舅搭上线,手里没钱,算是硬生生看着父亲走的。吉旸醉酒说这话的时候还搂着他哭了一鼻子,常说堂口里混大的孩子宁可被人剖了肚子也不流泪,可谁心里还没藏着一两件喝醉酒才敢说的秘密?
话题一偏,吉旸也就顺过去了,“说晚了,你带的人就跟你一样,在外头死撑,在家里死扛,扁担要早跟我说,他妈哪会拖到这份上。”
“晚期了?”
“那可不,肝都坏死了,有钱医生都不肯动刀子。”
吉旸叹口气:“这不扁担说这几天找不到你就直接把钱还我了。”
孟平川:“钱我跟扁担就不拿了,他老娘福薄用不上,我更用不上,我这是长命债长命还,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他顿一下,“但人情大似债,吉哥的情,我必定是要还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吉旸也就没再提要把钱重新借给孟平川哥俩的话了,他这个人重情义,那句“要还”的意思到了,吉旸也就心满意足了。
“外人面前冷脸跟菩萨一样难拜,偶尔又跟我耍嘴皮子,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小子图什么。”吉旸摇头,语意轻松了些:“你这真傻假傻连我都看不出来了。”
孟平川不应话,恢复那副要死不活无所谓的样子,“我能图什么,兜里有钱,想吃啥吃啥,将来回村里风风光光送我老子走,媳妇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