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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重阳节了,天地之间,秋意正盛。
裴凉今日有事要办,简单易容了一番,独自出了吕府。
在一艘毫不起眼的游船上,裴凉与同样易过容的老刘相对而坐。
今天是俩人约定见面的日子。
裴凉开口第一句话:“师兄近来可好?”
老刘点点头,主动给裴凉倒了杯酒:“还行,过了七八年安生日子。”
裴凉要起身敬酒。
老刘忙示意他坐下。
“咱们师兄弟不该生分了,随意一些。”
裴凉说道:“可有人找酒馆麻烦?”
老刘摇头道:“一向太平无事。”
师兄弟二人举杯碰过。
老刘问道:“这几年你过的怎么样?”
裴凉回了一句还好。
老刘深吸口气,又问:“师父他老人家……”
裴凉接道:“师父走了三年了。”
老刘眼里不多的亮光似乎一下就暗淡了。
裴凉继续说道:“那时师父的内伤已经恶化,在床上躺了半年,滴水未进,已经油尽灯枯。”
老刘随即倒满杯酒,起身跪倒:“不肖徒刘骜,敬拜师尊在天之灵!”
酒水洒地,对着西北方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裴凉等老刘回到座上,才开口道:“师兄还怨恨师父吗?”
老刘愣了一下,摆了摆手:“通过这几年的磨砺,我也明白了师父的苦心,当初逐我下山是对的,对你对我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裴凉轻叹了口气:“师兄能想开就好。”
老刘苦笑着说道:“人这辈子最难受的就是不能做真正的自己。”
裴凉点头称是。
“对了,师父临终时有什么遗言没有?”
“师父让我务必找到一人。”
“谁?”
“师叔的女儿,何晓棠。”
老刘听罢,脸上泛起一抹沉重,此事一直乃师父的心病,师叔就这么一个女儿,打小丢失之后,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临终前几天,突然清醒了,来到师父这儿,把寻找女儿的事托付之后,就一命呜呼了。
师父说,这是老天爷在可怜师叔,借给了他几天来了却这红尘之事!
可惜当时师父自己也时日无多了,寻找师弟遗孤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徒弟肩上。
这几年,裴凉走南闯北,说是闯荡江湖,其实都是在寻找何晓棠的下落,可惜一直没有结果。
“我也暗中留意了,没找到什么线索。”
老刘叹息着说道。
如今乱世,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失踪,多少人死于非命。
这何晓棠,在不在人世,都是未知之数,想找到她,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答应了师父,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如何,都要一直找下去。”
老刘又问:“若找到了呢?”
“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娶她为妻,照顾她一辈子。”
老刘叹了口气:“这样苦了你了!”
裴凉微微一笑:“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没有什么苦不苦的。”
老刘不禁竖了大拇指,大丈夫知恩图报,一诺千金,师父果真没有看错人!
“这几年江湖之行,有何收获?”
老刘说着又举起酒杯,可刚拿起就觉得用这劳什子喝不过瘾,索性从脚下抱起一坛酒,解了封泥,推到裴凉跟前。
“咱们师兄弟喝酒得用坛子,这样才尽兴。”
裴凉爽朗一笑,痛快接过。
老刘继续兴致勃勃地问起了裴凉这几年的经历,裴凉也不藏着掖着,把下山之后游历江湖的那段日子讲了讲。
老刘是越听越感兴趣,少年人鲜衣怒马,恣意江湖,真是令人神往,特别是听到裴凉在独秀馆解救夭娘的那段时,眼睛直冒光,好家伙,这不就是戏文里活生生英雄救美的桥段嘛!
当得知俩人就此结伴同行之后,老刘嘴角的笑意就透出了一丝古怪。
至于哪里古怪,嘿嘿,是个男人都懂!
裴凉看到师兄的眼神,索性把后边旅途中发生的事一笔带过了。
“你小子心虚啊,怎么不说了。”
老刘灌了口酒,抹了嘴哈哈大笑。
“不说了,免得师兄误会。”
裴凉笑了笑。
“你的人品我自然知道,但该说不说,这个青楼女子也是个性情刚烈之辈,吃了这么多苦,就为了给家人报仇,还是相当值得敬重。”
老刘点头称赞道。
“唉,这般女子,倒也配得上你,你俩后来……可有互生情愫?”
面对师兄的询问,裴凉刚想摇头否认,但不知怎地,心中忽然多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夭娘的影子直接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过!
老刘活了大半辈子,阅历何等丰富,一眼就看出了个中门道。
裴凉眼神飘忽,说明俩人有戏,只是似乎还有层窗户纸未捅破!
“无须犹豫,更无须纠结,江湖儿女,不看出身。”
老刘劝道。
裴凉只是闷头喝着酒,一言不发。
老刘又瞥了一眼裴凉,叹气道:“你若只是顾及师命,念及婚约,不愿接受她,那可是你作茧自缚了!”
沉默中的裴凉点点头。
老刘则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言外之意无非是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何不可?千万不要错失良机!
———
裴凉上岸之后,沿着堤岸往回走。
秋高气爽的天气,人格外精神。
护堤的柳,枝叶早已枯黄,随风摆舞,一派秋韵。
裴凉目光所及,不自觉地又想起了与夭娘纵马疾驰过的那片山谷,大雨连绵,郁郁葱葱。
今天和师兄的一席谈话,裴凉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动了情,只是一直被压抑在心底。
毕竟,谁能拒绝夭娘这么一位美丽,勇敢,既能撒娇又有趣的女子呢。
此刻远处一艘画舫顺流而下,上面人影绰绰。
裴凉瞧着眼熟,定睛一看,认出了正是之前在师兄酒馆里相识的天山派一行人。
四人坐在船头,围在小火炉旁,吃着火锅温着酒。
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裴凉真有些羡慕,可眼下自己这副易容装扮,也不好打招呼,只能作罢。
裴凉低下头,前行了十几步,突然一道身影,兔起鹘落,挡住了裴凉去路。
来人正是一袭白衣的丁柏青。
“阁下一路盯梢,想必也辛苦得紧。”
丁柏青单手持剑,依旧英姿飒爽。
裴凉顿时哑口无言,显然自己被天山派误认成暗中盯梢的密探了。
这时,画船上的其他人也命船工停船,纷纷掠向岸边。
裴凉怕引起麻烦,只是摇摇头,转身欲退,丁柏青二话不说,抽出长剑,直刺裴凉面部。
天山剑法,素来以绵密狠辣著称,裴凉屈指一弹,荡开剑身,下一个杀招接踵而至,剑光横斜,从下颚刺出。
既然躲不过,裴凉有意试探丁柏青的武功,轻松避过,也不撤离,任由自己被天山派众人团团围住。
丁柏青也觉察出了眼前之人非比寻常,收起轻敌之心,提剑再攻,真气贯注剑身,发出清脆颤音,旋身飞起,一道肉眼可见的雾霭剑气凌空斩落。
此招之精妙连裴凉都暗自赞叹,显然已经达到了九宫境真气化形的门槛,最难能可贵的是,从中感受到了丁柏青相当精纯的剑意。
只是在不知高了多少层次的天境高手面前,再惊艳出彩的剑招也如绣花枕头,银蜡枪头,华而不实,不堪一击。
裴凉一抬手便将剑身定住,掌心之力溢出分毫,剑气被一拍即散,丁柏青脸色一变,收剑急退。
一旁的秦英再也按捺不住,拔出腰间短刀,疾攻裴凉下路。
“住手!”
丁柏青出声喝止,秦英刀势已经展开,收刀不及,丁柏青挥剑一跃,在刀锋即将临身的刹那,将其挡下,裴凉纹丝未动,似乎早有预料。
丁柏青命众人把兵器收拢,对着裴凉抱拳
“不管阁下是敌是友,如此气魄和武功都实在令人敬佩。”
“误会了。”
裴凉微微一笑,主动揭下了脸上的面具。
———
画船之上。
裴凉和天山派四人坐回到船舱里,四周都被帘子遮住。
秦英给裴凉倒上刚温好的美酒,满脸笑意,
裴凉也不客气,一口气干了一碗。
“以前只知道裴兄酒量惊人,想不到武功也如此深不可测!”
裴凉连忙摆手:“不值一提。”
丁柏青眸中射出一股逼人英气,朗声说道:“是柏青失礼在先,愿自罚三碗。”
在众人起哄声中,丁柏青抓起酒坛,倒了满满一碗。
裴凉刚要站起相劝,就被一旁的马关拽住衣襟。
“我们这大师姐,豪迈气度一点儿不输男儿,裴兄不用管她!”
“丁师姐这酒量,放眼整个天山派,也仅在我一人之下……”
秦英此言,引得众人轰然大笑,裴凉也笑着摇头,眼见丁柏青一碗接着一碗,毫不拖泥带水,心中也是相当敬佩。
丁柏青用袖子抹了嘴坐下,目光不经意与裴凉碰上,本神色如常的脸上突然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让裴兄见笑了!”
丁柏青有些窘迫地垂下手。
秦英心思最是细腻,看在眼里,心中一乐,正要开口取笑几句,岂料丁柏青一个眼神瞪来,吓得这位七尺大汉立刻低头不语。
“是在下易容外出,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
裴凉说完就要敬天山派众人。
“此事跟裴兄无关,朝廷派出的耳目无处不在,着实令人恼火!”
一直没说话的徐元叹了口气。
“御武司网罗江湖势力,本就为排除异己,我天山派虽然式微,却也绝不做朝廷鹰犬!”
丁柏青此言,掷地有声。
秦英和马关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裴凉不由抱起了拳:“裴某独此一身,浪荡江湖,也愿像天山派一样,为天下正道尽一份力。”
“痛快!”
秦英一拍桌子,震得酒水四溢。
有裴凉此言,众人皆已心安。
只见丁柏青神采奕奕地双手捧起酒碗,嫣然笑道:“裴兄这句话,足见侠者仁心,如不嫌弃,天山派愿交下阁下这个朋友!”
秦英,马关,徐元等随之站起,一脸肃穆。
裴凉起身,环视一周说道:“能交到诸位志同道合的朋友,裴凉求之不得!”
“好,干!”
五人齐声大笑,痛饮起来。
……
月上柳梢头,夭娘早早吃了晚膳,一个人又觉得无聊起来。
“这个榆木疙瘩,一天天就知道看书习武,也不陪陪人家!”
夭娘手抵着额头,像只慵懒的猫,趴在桌子上,暗自懊恼。
可脑海里一想到裴凉那贱兮兮的表情与眉目间暗含的深情,夭娘又不自觉地笑了。
时而正经,时而浪荡,时而沉默寡言,时而又嬉皮笑脸,如此迷人的裴凉怎让人不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