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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绍礼平静地说:“亲人,就是我和她,无论生生死死都还会有关系。”
她蹙眉说:“那,咱俩之间也是亲人吗?”
没有回答,何绍礼已经放开她的手,他淡淡地说:“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兰羽。”他退后一步,远离铁门,轻声说:“一直都是江子燕,我明明也早就告诉过你这个答案,”
像一盆水慢慢地浇下来,兰羽觉得浑身湿透。她张着嘴,好像想到了何绍礼确实提过,可是每次都是在盛怒当中。第一次当着江子燕,第二次当着何智尧,他的表情总是杀气腾腾的陌生和疏离。
但她所熟悉的何绍礼,是江子燕怀孕跳下楼,天大的荒唐,他还能没事人般的独自养儿子,轻轻松松。
兰羽不解地说:“可是,江子燕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都知道,她明明……”
“兰羽,你不懂吗?”何绍礼望了她一眼,那眼神也不是恼火,倒有点像何绍舒曾经打发追求者的态度,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耐心。
他索性再解释更明白点,“我不在乎她以前做过什么,她如今是不是失忆,这些完全不重要。我心里从始至终都是她,不管她做了什么。”
过了这几年,兰羽早就从青梅竹马中的情缘走出来。这些年她同样在国外,学习和旅游,谈了两场恋爱,明年打算再去继续读蓝带。很多感觉已经时过境迁,也不需要格外证明什么。按理说,也不会再感到伤心。
但等从何家门口转身,往自己父母家走,走到距离家五十米的地方,兰羽突然开始无声地哭,太可怕了。
☆、第36章
何绍礼看着兰羽的身影已看不见,同样也出了一身大汗,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两个女孩子,一个身影,以前难决的东西,带些迟疑,在后来独自等待的时间里,就连最后一丝的不确定却已经没了。
他到最后,确实没有选过谁,答案早在最初就清晰分明,选择迟迟而归。
进门的时候,何绍礼正看到江子燕正和何穆阳其乐融融地聊天。
她的性格如果肯好好哄人,也能让人非常高兴。何穆阳今天被孙子开口叫了爷爷,心情大佳,于是也愿意说些家长里短。
正说到了下午吴蜀前来,又说到当初吴蜀提出要娶女儿的场景。
“我当时就对那个小吴讲,你的工作虽然是治病救人,功德无量,但在生活里依旧是普通人。请问,我如何把我娇养在手心的女儿放心寄托给你。”何穆阳笑了笑,沉穆五官带着回忆的表情,仿佛在想吴蜀当时说了什么。
她对何绍舒那一对非常好奇,此刻却不追问,只微笑着边转着茶杯边等待。
何绍礼在江子燕坐下,顺口接话:“我姐夫当时说,他虽然只会拿手术刀,但如果我姐要真的有什么事,任何事,那他一定会站出来帮她顶住。不管是什么,他都会全力支持她和她的这个家。”顿了顿,笑着说,“奇怪,我说出来,怎么没那么信服?”
何穆阳喝了口茶,任儿子补全。他听到最后一句话,点点头:“男人,话要少说,但就得这么说一句有一句。”又看了下表,“不聊了,你和子燕早点回家吧。我也有事,待会要去楼上陪我孙子看会三国,明天让人把孩子给你们送过去,我这一周都要去珠海出差。”
何穆阳是很支持江子燕教导何智尧看三国的,他觉得这是很好的启蒙。
江子燕也随何穆阳站起来,因为刚才见到兰羽,她再次对上何绍礼,目光已经没有方才的温情,显得有些冷冰冰的。在以前,她就总喜欢拿这种月下积水般的目光打量人,细眉清目,丹青距离,无聊地扫一下,再扫一下,仿佛迎面被最寒冷的冰山环绕。
她最初无意地隔着人群瞥了他一眼,他从此再也没有爱上过别的女人。
“我和兰羽真的什么都没有。”何绍礼忽然强调。
他身高挺拔,认真起来精朗的点漆双目,此刻却有些呆然。
何穆阳还没走,冷不丁地听了,和江子燕俱都愣了下。
江子燕心里又尴尬又窘,还有点被看破的不好意思,只能装傻低头。
何穆阳则摇了摇头,他和董卿钗至今都没退休,带着革命工作者献身企业到老的性格。因此有时候,实在对这些小儿女的情长觉得不耐烦,冷眼看着何绍礼那副被勾了魂的蠢样子,也是无语。
现在的年轻人啊,从来没被更大的利益撞过腰,也不懂杠杆经济,张口闭口就花前月下。简单来说是层次太低,工作太少,没有点为国为民的大志向和定性。
唉,他能怎么样,除了等着他们成熟,也真是什么样的办法都没有。
“你俩,赶紧都走。”何穆阳拧着眉轰人。
第二日上班的时候,旁边的徐周周收到了一捧匿名玫瑰,附带着过气网红的薰衣草紫色小熊。虽然不知道是谁送的,但女孩子收到花,应该是很高兴的事情,徐周周没有什么喜色,望着傅政的空座位发呆。
忽然,她越过桌面的零食,对忙碌的江子燕说:“子燕姐,你每天工作都好努力啊……”
徐周周的桌面和江子燕迥然,江子燕的桌面干净清整,一根黑色原子笔,专门的水杯搁置垫,其他全部收到抽屉里。反观徐周周的地盘,总是掺杂零食、数据线、耳机和文具,那束紫红玫瑰摆在这团乱糟糟之中,显得略微庸俗。
不过,江子燕的电脑忙碌不停,浏览页面至少开了60个窗口,电脑中播放今年超级碗的回放赛,ai公司把球员的路径都标注出来当作技术普及。旁边的笔记里,草率记录着“区块链”的相关信息,手头正填写一个申请表,申请部门为员工提供的“测评经费”。简单来说,当员工因为写稿需要对一个产品进行体验的时候,除了寻求厂商支持,公司还会报销部分的自费费用。
黄董曾经悄悄告诉她,他就是靠这个买的vr眼镜。
江子燕仔仔细细地检查两遍表格,把自己的名字签上。她忽然说:“周周,你大学考试作过弊没有?”
徐周周正在等着校一个创业者的文字采访,闲得发慌,翻了个白眼说:“你在侮辱我智商吗,当然做过!不过,我们大学查作弊是很严的,每年抓住会被劝退……”
她洋洋自得的,也说不上对这事感到什么难堪或不难堪。主管正巧也走过来蹭江子燕的零食,江子燕索性也问他:“你呢,你大学考试做过弊吗?”
他摇头,同样理所当然地说:“没做过!”又严肃地批评她们,“你俩上班不要公开闲聊,有任何闲话都要在咱们群里说!”
徐周周哈哈的笑了。
当天下午,一篇以“花满楼”为笔名,发布的讨论人工智能初创企业格局的文章,刷新了后台24小时内的最高的流量。江子燕用这么一句话开头“马克思说,人是悬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
文章普及了国内做语音识别开放平台和芯片应用的热潮,犀利指出这些公司的命运几乎都是走向收购,认为人工智能不过是取代新的硬件平台渡向更平稳失败的“驴年”。因为这两周master的围棋奇迹正是热点,加上该文文笔生动,鞭辟入里,很能搏眼球。
公司网站绑定微博,一个投资大v在转发链接后,经过二次连接和推广,阅读量迅速突破两万。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文章开始在朋友圈内零零散散的传播,这几乎是科技创投圈的爆点流量。
文中点名的几家小公司的公关纷纷找上门,要求付费删除文章。互联网媒体都有种草根性,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还鼓励这种爆点。主管精神抖擞地和他们周旋,时不时把对话截屏扔到群里。
江子燕最后关闭对话窗口,删文章的价格已经提高到两千人民币,主管依旧是拒绝删除。但不管如何,这个月最高流量的五百块奖金,总能落到她手了。
徐周周又在老生常谈的感慨:“两千块呀,我一个月伙食费!好多这种土豪公司都喜欢直接砸钱公关啊,全网砸钱!像咱们这种人,仅仅为了生存,就已经需要拼尽全力……”
江子燕却在旁边,自语地轻声地接下去:“在世界上拼尽全力地活着,难道不是我们每个人应该做的事吗?这不值得夸奖,也没法换来同情。”
她垂着眼,皮相里带着一丝内向和细弱的错觉,但眉宇间总拢些高傲气势,无形压人气场。
徐周周半晌没说话,过了会,她才后知后觉地嘟囔:“……我这是被教育做人了吗?”
江子燕笑了笑,权当安抚。
互联网好像特别流行“比谁丧”这种气质,但她已经连云淡风轻和假装悲伤都没法扮演。江子燕清楚意识到,她装不出来。起码对捉住兰羽作弊这件事,完全装不出来内疚。
如果没有何绍礼的存在,她都不会很欣赏兰羽。也不需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但确实是有些瞧不上罢了。工作靠业绩,考试靠成绩,自己的门槛低,就怪不得人踩罢了。
黑色耳机线缠绕在纤丽指尖,江子燕想到了那天晚上瞥到了何绍礼手背处,有两处未消散的月牙形痕迹,一看就是女人留下的指甲印。而何绍礼重新进门的表情,颇有些神色难辨。
那晚回家路上,他问她:“下周二你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再陪我和别人吃顿饭?”
江子燕自从知道自己还曾结过一次婚后,又恢复了刚回国时候的刻意沉默。她想了想,试探地说:“要去见那个赵大胡子吗?”
何绍礼简单解释:“不是工作的事,是高中同学聚会,我想带你和胖子一起去。”
她略微蹙眉。什么同学聚会,自己已经接近六亲不认了,又熟悉他哪门子同学。也不对,还是认识一个,兰羽也会去吗?
曾经的记忆追溯进行到一半,江子燕本想继续追问她读研究生的情景,当初为什么追他,又为什么跳楼,其中兰羽又有什么作用。但她不过因为多问了几句“前夫”,何绍礼眼光就明显不对,瞧得让人浑身发冷。
末了,他干脆借口鼻子难受,直接回房间睡觉。
江子燕有些恼羞成怒。
即使她曾心有匪念,整件事搞成这个结局,何绍礼也不是全都无辜吧。往难听点说,他这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家教好,但也真是祸害。倒不是多花心,但有的时候,对女人行事好像总带点男偶像的包袱啊……
她胡思乱想的,听何绍礼继续说:“你回来后这么久,我还没带你去见过其他人。”
江子燕全无兴趣,只冷淡地说:“我和你去同学聚会,你不怕有人不高兴?”
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何绍礼也知道她是说谁。他干脆地答:“我就是希望她以后能高兴,所以必须得带你去,让她彻底死心。”
江子燕语塞,过了会,她轻声问:“那请问,这事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语调让何绍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色柔和起来。他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没好处,我现在只是请求你陪我去。子燕姐,可以吗?”
那感觉颇有些抓心挠肺了,她忍不住单刀直入地问:“我们以前……算是谈过恋爱吗?”
这是江子燕第一次开口坦率地问这种话。
曾经的女阎王冷硬从容,会不动声色地讥嘲他:“邵礼,你找女朋友是不是得像美国总统选举,推选举人,拉选票,办推广演讲,最后任你在获胜的几个姑娘里随便挑一个?”
何绍礼被她说的无奈:“我什么时候这样过?”
江子燕面露讥诮,却没有乘胜追击。
私下里,她的态度是若即若离的温柔,但行为又表现得暧昧痴缠。何绍礼被这个学姐追得轰轰烈烈又倍感耻辱,平生头一次尝到被吊车尾的味道。
人的有些感情,即使已经成为硬需求,又好像不能摆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曾经亲密地聊过很多话题,从宇宙万物到秋天里的果实,她悄无声息地帮他买来百香果治疗季节性鼻炎。他们也因为兰羽和江子燕的做事方式吵过更多,越吵越僵,他后来默认她拿自己的噱头和那帮朋友做生意——但好像始终没提起过两人的关系,一直就维持“追”和“被追”的相处。
而失忆后的江子燕,就坐在旁边这么问他。她是真的全都不记得了:“别人总说是我追你,那请问,你最后接受我的追求了吗?”
何绍礼摸摸鼻子,他诚实地说:“我说不清。你不然问问别的,比如胖子是怎么制造出来的?这个我能回答。”
江子燕一下子噎住,瞬间也不知道自己脸是黑了,还是红了。
“……可我不想听,”忍了又忍,她忍不住愤然开口,“何绍礼,你好恶心!”
何绍礼望着她摔了车门离去,他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因为江子燕这话,倒是在其他夜晚里还说过一次。
☆、第37章
与高中出类拔萃的相反,何绍礼在大学期间成绩一落千丈,次次考试都在系里最后五名徘徊。他朋友众多,聚会也不少,有段时间里迷上了网络□□,花了两年时间,打到了中国前二十。因为这些杂事,考前总靠背半本习题书混过去。
这时候,江子燕的存在就很有必要。
她是当之无愧的学霸,娴熟掌握了应试教育的规则。读研究生时又捡起大学时期的代购生意,江子燕已经意识到她的视野不足,频繁地在商经学院走动,当助教,去教务处打杂,很得老师眼缘。即使不同系,也能从老师那里要来本科历年真题考试卷。
在期末的时候,她在通宵开放的图书馆里找到他,依旧是全身的黑衣服,清江般的凉爽。不过,见面先说几句让人不爽的话。
“只有你一个人学习吗?你那恨嫁的小女朋友呢?”
她不疾不徐地停在他对面,何绍礼顺着她眼神示意,看到她带来的复印卷子。他无所谓地收回目光,回答说:“我们现在这岁数,说谁娶谁嫁都言之过早了点吧?”
“那也是要看地方了。在我家乡,像你这种岁数的男生早就应该订婚了。”江子燕悠闲地坐在他对面,两个人小声的交谈。那时候,她在外人眼中还处于对他的一头热状态中。她浑然不觉般,只淡淡地补充,“当然,像我这么大岁数的,基本是三个孩子的妈妈,要是家门不幸,还能当姥姥了。”
何绍礼被她语气里的老气横秋逗笑:“我可想不出学姐你那时候该是什么样子。”
她面色骤然一沉:“呵,你想得未免也太多!”
翻脸速度太快,又毫无征兆,几乎让人落不下台。
何绍礼倒是付之一笑,摸摸鼻子,继续低头做题。他的复习方法粗暴有效,直接背书背题,文理科万变不离其宗,足矣应付考试。这方法说来简单,但枯燥得很,也没几个人能真正定下心去做罢了。
江子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把心底的负面情绪全数压下去。等她抬头,看着眼前依旧心无旁骛默书的年轻男生,挑了挑眉:“我帮你找来的复习资料,你看到了吗?”
何绍礼笑而不语。他是很能定得住的性格,一旦认为什么不重要,就自动维持着最低程度的关注。眼前江子燕为他拿来的珍贵复习资料被留在原地,碰也没碰,显然打算拒收这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