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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的气候干燥,阳光充沛,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姜吟玉在这里见到了外祖父以及亲舅舅,兰家人热情好客,她一来,便全都围了上来,簇拥着她和兰昭仪进屋。
兰昭仪情绪本来已经稳定,在见到兰家人后,再度崩溃,泪水止不住涌出,扑到自己年迈的父亲怀里,声泪俱下,诉说这些年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
她离开时,尚不过二十的少女,等再回来,家中母亲已经不在,只留两鬓斑斑的老父。
堂中的兰家人,听到兰昭仪过往,皆为之动容,又不免震怒,接着看向姜吟玉。
兰家外祖直接拉她到身边来,询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姜吟玉如实回答,兰家外祖颔首,称若非是她搜寻线索,找到还活着的兰昭仪,一步步谋划将她带出宫,恐怕兰昭仪现在还被困在宫里。
哪怕兰家人面对着这种情况,也得耗费许久心神,才能将兰昭仪带出来。
兰家人夸赞有加,却在得知,她要西去北凉和亲时,表示坚决的反对。
姜吟玉道:“弥舒帮了我很大的忙,没有他,我就不能成功救出母妃。”
她笑道:“何况北凉和大昭国界离得这样近,若是我收到了委屈,到时候发信一封,来向外祖和舅舅求助,你们一天一夜就可以到北凉见我。”
她笑容甜润,一颦一笑都带着生动灵气,让人想到了那盛夏枝头鲜妍的果实。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说服了兰昭仪和表哥,如今也能说服兰家人。
兰家外祖和兰家舅舅相互对视一眼,他们这里消息闭塞,许多京城的事都不知道,比如外界有关公主和太子的流言蜚语,最多只知晓公主逃了两次婚。
兰家外祖又道:“你可知嫁给胡人意味着什么?”
姜吟玉道:“我都知道。”
她剖心自述了良久,直到不得不将自己和太子的事托出来,兰家人才陷入了沉默。
唯有和亲,才能解流言。
兰家人不愿,可听姜吟玉道:“从离开长安后,我每一天都很开心,外祖,舅舅,我是愿意去和亲的。”
兰家外祖道:“若弥舒能做到他保证的一样,那或许可以一试。北凉与大昭一直是友邻,也没有那样民风不开化。”
兰家舅舅走出来,道:“不管如何,兰家人都是你的后盾。这西北一带,我们兰家也说得上话,定会护你无恙!只不过,送亲一事,本该由你亲兄长来做,现在无人,到时候就让你表哥来给你送亲,如何?”
兰澈道:“我会将表妹好好送到北凉。”
姜吟玉展露笑容,向兰澈道谢。
接下来几日,姜吟玉都住在兰家。
兰家人的热情好客,直率且包容,让姜吟玉久违地卸下了沉重的心防。在这里,没有皇宫的迂回,只有纯粹亲情,她好像第一回到感受到了归属感。
河西的日子,自由且散漫,她一边和兰家人四处游玩,一边等着弥舒的人来与她汇合。
这日,天光清朗时,姜吟玉穿着一身郁金色的长裙,骑着马,去北边看花海。
三月温度尚寒,但已经有花蕾初绽,少女穿行在花海之中,五彩缤纷的花朵拂过她的罗裙,在阳光照耀下,熠熠闪着金光。
姜吟玉牵着白马,穿行在花海中,浅草才没过马蹄的高度。
她择了一朵浅橘色的野花,别在耳朵后,想起自己忘记带小镜子,也不知道戴了好看不好看。
她手揉揉马首,给白马顺毛发,听到身后传来男子的呼唤:“表妹——”
姜吟玉转头,看到兰澈朝她招手,立马扬声道了一句“我来了”,翻身上马,朝他驰去。
等奔到他身边,姜吟玉才发现远处还有一人。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身穿轻甲,修长健壮,年纪绝对不小了,身上流出的气场却让人忽略了他的年龄,他双目炯炯有神,英姿勃发,连带着胯.下的战马,都流露出的强大的气场。
不知为何,姜吟玉总觉得他扫过来的一眼,让她产生了一很熟悉的感觉。
表哥与她介绍道:“这位是镇国大将军。”
镇国大将军的名号,如雷贯耳。戍守边关十几年,不让外族人侵犯疆域,更是身份尊贵,是当今皇后的兄长,太子的亲舅父。
难怪姜吟玉觉得他这样熟悉,容貌气度,都让她想起了太子。
姜吟玉在马上做了一个礼,“见过大将军。”
韦大将军伸出手,道:“公主不必客气,您是君,我是臣。”
他浅浅一笑:“真没想到公主这样大了,我还记得你少时还跟在曜儿后面玩,跑着让他抱你的呢。”
姜吟玉被这么提起过往,不好意思地理了理碎发。
兰澈问:“大将军今日来卓其山,也是来看花海的吗?”
“不是,”大将军面容松动,露出笑容,周身疏离之色顿消,“今日来,带一点花回去给夫人。”
兰澈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打趣道:“大将军和夫人感情还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好啊。”
韦将军友善地笑了笑,勒着缰绳,从奴仆手中拿过了花,插进身侧箭筒里。
走之前,他又看向姜吟玉,道:“柔贞公主,给您赐婚和亲的诏书已经送到西北了,回去看看吧。公主为两邦之好,孤身前往北庭,塞外将士莫不动容。想来两国友交,日后必定西北安定,天下大安,世世昌乐。”
他所说确实是实话,军中士兵,听闻朝堂要派遣一位公主和亲,来稳固边疆,皆惋惜动容。
大将军说完后,策马离去。
兰澈道:“诏书到了,回去看看吗?”
姜吟玉将采摘的花收好,点了点头。
二人策马扬鞭,肥硕的骏马在花海里驰走,扬起飞溅的五色的尘土都是五色。
路上,兰澈对她道:“老将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与夫人琴瑟和鸣,然而生下来的几个儿子,却都没有继承到他的长处,于行兵打仗上,毫无天赋可言,大概唯一得他真传的,便是太子殿下吧。”
听到“太子”二字,姜吟玉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缰绳。
兰澈道:“外人都道,当今天子,不肖其父,不肖其母,唯独肖像其舅。这二人,在处事风格、性格上,确实格外的相像。”
究其原因,还是当年,太子十六岁来西北边关历练,由大将军手把手教养。
姜吟玉默默地想了想,还好外甥肖舅,若肖父皇,那大昭真的可能就要亡在他手上了。
二人回到了兰府,一进门,便有人迫不及待围上来,姜吟玉从她话语中,迅速捕捉到信息——
与和亲的赐婚诏书一同送达的,还有北凉王子弥舒的信。
弥舒已经到了河西,在城门外等她,特地给她送来了出嫁的嫁衣。
姜吟玉手抚摸上裙摆,嫁衣是棉制的,虽比不上皇宫中的绸缎,形制却极其好看,可以想见穿上身之后,何其的衬托腰身。
她扬起笑容,前两次的婚约并非她所愿,唯独第三次,是她自愿意求嫁。
不是因为嫁的人弥舒,而是她不再受拘束。
兰家人道:“三日之后,北凉王子在卓其草原等候公主,到时候他带公主一路北上,等到了王城,再与你举办婚典。”
窗外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姜吟玉望向窗外,从未感觉像这样的轻松。
这一刻,她忽然想到了姜曜,也不知道他收到自己的送去信没有。
姜吟玉能猜测到他的反应,没有再往下想,道:“三日之后,送我出城吧。”
太阳东升西落,到临行前一夜,姜吟玉与兰昭仪同榻共枕。
兰惜与她说了大半夜的话,叮嘱姜吟玉与夫君好好过,若有委屈,就发信回兰家。
至于她,会继续寻找姜吟玉生父的行踪。
于兰惜而言,在经历十几年的暗无天日的折磨后,还能心存一念希望活下去,已算坚韧至极。
姜吟玉看母亲柔和的眉目,心中最担忧的事也放下,钻到她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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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天格外澄澈,湖光如镜,倒映着水面。
三日之期已到,公主即将远嫁。
为公主送行的人群,来到了草原外。队伍最前方一道红色的身影缓缓走向草场。
一线之隔的对面,北凉的迎亲队伍,绵延几十丈。
北凉王子弥舒,坐于马上,着红色胡袍,神采奕奕。
今日虽不是正式的婚典,气氛却无比庄重。
北凉人嘹亮的歌声响起,漠北的孤雁,在瑟瑟的冷风中翱翔天际。
姜吟玉一步步,朝着边陲边线走去,长风吹起衣裙,她发间的金钗坠地,鬓发堆云滑落。
风拂过,马头琴声悲壮如同呜咽。
身后传来哭泣声,姜吟玉回眸,见兰昭仪眼中带泪看着她。
从这一刻起,她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家园已在身后,唯有前方才是她的归宿。
草场连天,姜吟玉眼里涌起泪珠,穿着红裙,一步一步走向塞外,心里悲郁之情喷薄而出,强自压下,脸上露出笑容。
琵琶声缠绵,不知何人,吟唱起汉家的歌谣——
“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伤。我所思兮在汉阳。”
“可怜着尽汉宫衣。”
宣启二十三年春初,帝第十四女柔贞公主,嫁北凉和亲,结两国之好。
钦天监占卜,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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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三月初,吴王境内,夫椒郡。
太子陈兵吴国城外,兵临城下,驻扎安营,准备进攻。
一场大仗后,太子回军帐,将身上轻甲卸下,脸颊上汗水与血迹,顺着他的鬓发一直滑落到下颌。
他收拾都没有收拾一下,直接走到沙盘旁,继续和军官议论战术。
一直到夜晚,帐子中人才陆续离去。
人走后,姜曜还独自一人立在沙盘边,在脑中推演排兵布阵的方略。
他走回案前坐下,拿起杯盏,抿了口茶。
桌上堆放着各种杂乱军报与地图,太子在外作战,士兵不敢趁着他不在,随意动他的桌案,只能由着那些信件堆叠成山。
这会士兵见姜曜回来了,上前道:“属下帮您收拾一下桌子,可以吗?”
姜曜颔首,一边与从外面进来崔副将交谈。
南方还在下雪,信件要在路上往往耽搁许久。故而这些日子,姜曜没有收长安寄来有关姜吟玉信,也并未放在心上。
谁想这回,小士兵却从一堆军报中,抽出了一封薄薄的信封,正是从长安送来,上书“太子亲启”四字,字迹清婉扬灵。
小士兵握着信封翻看了翻,正准备问太子要不要留下,见太子目光已经停留在了那封信件上。
士兵识相地双手呈上。
姜曜问:“何时寄来的?”
“约莫十日之前了,那时局势焦灼,殿下无暇顾及来信,信件就被一直压在了最底下。”
姜曜接过信,手指将信笺取出。
信是姜吟玉写的,上面说要去和亲,离开长安,也是她亲口承认的。
姜曜看完信,面色沉静,将信件塞回信封里。
帐子中人猜不出太子的情绪,却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冷寒之气散开。
士兵道:“还有一事,今日长安发信来,说陛下已经同意柔贞公主和亲,她人已到北凉。”
一旁的崔副将,最近或多或少听到了关于这二人的谣传,闻言一惊,赶紧看向太子。
可太子只是气定神闲地坐在那,仿佛是在盘算诸如下一次该怎么攻城一类事。
越是沉静,越是透露出一丝诡异,他面色玉白,瞳孔冷黑,手扣着桌案,周身的气场强势。
近些日子来,他手段的越来越狠决,几乎是摧枯拉朽势地行军,打得五国联盟毫无还手之力。
在这沉默难捱的气氛中,崔副将终于听到太子开口:“战事还有多久结束?”
“最少还有一两个月。”
崔副将怕他这次又要为了公主回去,道:“殿下就算以最快的速度推进,也得至少一个月。”
太子嗯了一声,道:“好,便继续按计划进军。”
崔副将一愣,“那公主去……”
姜曜淡淡道:“她要和亲就去。”
有些事,她非要自己去看看,将自己撞破头,弄得千疮百孔了,才会死心。
但他有的是耐心和她耗。
她逃一次,他就捉一次。逃一千次,就捉一千次
姜曜手不动声色叩打着桌案,唇角噙着一抹笑意,不再是温润如玉的笑,而是那种透着自嘲的薄凉冷笑。
他抬起手,将那份长安寄来的信,扔到一旁的火盆里。
清隽的字迹,在熊熊烈火下,迅速被吞没,烧成了灰烬。
很快就只剩一点星火屑子。
作者有话要说:黑化100%
“美人赠我琴琅玕……我所思兮在汉阳。”引用张衡《四愁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