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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吟玉倒吸一口凉气,被他拽着抵到梳妆台上。
他身量比她高足足一个头,身躯朝她压迫而来,眸子深沉,里面含着隐隐的怒气。
姜吟玉耳朵一疼,看他在解自己的耳珰,伸手去阻拦,道“你先松开我。”
魏宗元仿若未闻,俯低身子,继续手上的动作,动作粗暴,毫无怜惜可言。
偏那耳珰的扣子极其难解,拽了几下都没有拽下来。
姜吟玉挣扎得越发厉害,魏宗元力不从心,另一只手掐住姜吟玉的两只手腕,将她死死抵在案边缘,不许她乱动。
魏宗元道“公主,臣今日给您送了一对碧玉耳珰,现在就帮您戴上。”
姜吟玉躲过他的手,眉梢微蹙,道“我不想换。”
魏宗元笑道“为何不想换,我是公主未来的驸马,送您一双耳珰,您为了不拂我的面子就应该当场换上,怎么就偏偏就不换,难道太子送的就一定比我送得好吗?”
那“太子”二字一出,姜吟玉扭过头看他。
她耳上的珊瑚耳珰猛地一甩,直接打在魏宗元脸上,瞬间留下一道红印。
这感觉对魏宗元而言,好似像是挨了一巴,他抬手摸了摸红痕,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难道公主心中我就一点比不上太子吗?我才是要和公主过一辈子的人,所以我今日让公主换一对耳珰,也不过分吧。”
姜吟玉实在不懂他和太子比什么,柔声道“我不想换,你为何要逼我换呢?”
魏宗元听不进去这话,继续动手来解耳珰。
他不由分说地靠近,打破她周身的防线。
二人拉扯之间,姜吟玉眼中水光潋滟,扬起声欲唤外头的宫女。
和之前一样,魏宗元伸手来捂住她的唇,姜吟玉手在身后的梳妆台上胡抓,挣扎指尖。
只听得见“哗啦”一声。
梳妆台上的梅瓶被她袖子带倒,从桌上倾斜掉落,顷刻化成了一地碎片。
溅起的碎片打在魏宗元衣袍上,他后退了一步,看到一地狼藉。
梅瓶碎裂,花瓣散开,水静静流淌在地板上……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碎裂声,一下震醒了魏宗元的灵识,唤回了他的理智。
再抬头,他看见少女喘息地立在那里,她支撑着身子,侧脸看来,乌发微乱,面容惨白,肩上披帛凌乱的垂下。
在她手腕内侧,是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那是被魏宗元掐出来的。
魏宗元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心一下被愧疚的情绪填满,抬手捂了捂自己的额头,长吁一口气,道“公主,我刚刚是被气昏了头……”
他上前走一步,姜吟玉好似惊惧过度,面色苍白如纸,下意识往后退,“你别靠近我。”
魏宗元更加懊恼和悔恨,他真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怎么能忘了姜吟玉是皇帝的女儿。
侍女在殿外,听到了里面的争执声,闯进来,第一眼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白露愣了愣,快步到姜吟玉身边,抱住她的肩膀,问道“公主没事吧?”
姜吟玉身子无力,将额头埋在她肩上,许久都未动,在慢慢平复情绪。
殿内气氛凝固。
魏宗元白净的面庞上的神情和刚才判若两人,他又恢复了从前那般儒雅温和,好像刚才那怒目而视的男子完全不是他。
“公主,是我太过心急,想要给你换耳珰,我不该这样对你的,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以前从不这样的。”
他带着随和的笑容,走到姜吟玉身前,看姜吟玉从白露肩膀上缓缓抬起脸,一双鹿眼慌乱而害怕。
这副模样简直是在拷打魏宗元的心。
他被看得心口一滞,侧开眼睛。
魏宗元道“我只是觉得公主对我冷淡,却和太子十分亲近,我心里过意不去,就生了怒气,现在转念想想,你二人从小兄妹情深,我也不知我怎么就犯了混,拿自己和太子比较。”
姜吟玉轻声打断“我和皇兄最近都没有见面,今日相见是半个月以来头一次。”
魏宗元垂丧下头,支吾道“是我的不对,公主您能原谅我这一回吗?”
他以为姜吟玉性格温和,犹豫一下最后也会原谅他,可他等了半天,姜吟玉只是在白露的肩膀上转了个头,将身影背对着他,不再搭理他。
魏宗元被这么晾着,实在觉得下不来台。
其余的侍女围上去哄公主,魏宗元伫立在一侧看着。
他欲言又止,要再次道歉,听姜吟玉“你先出去吧,我一时不想见你。”
魏宗元懊恼极了,抿了抿唇,见她如此抵触自己,没有办法,只能转身慢步离开。
殿外的天色全暗,皇宫点上星星灯火。
魏宗元离开后不久,傍晚时分,他的手下又来到披香殿送东西,说是魏三公子想要赔礼道歉。
白露捧着妆奁盒子,从外头走进来,打开一看,里面一对对耳珰坠子,精致宛然,散发着葳蕤的宝光。
白露将木盒递到姜吟玉面前,姜吟玉随便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好似并不是很喜欢。
白露道“公主,这是魏三公子送来的,要收下吗?”
这魏三公子所作所为,属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都说他是涵养高深,德行出众,可又小肚鸡肠,居然会为了公主不戴他送的耳珰而发怒。
白露问“公主,这事要告诉陛下吗?”
姜吟玉坐在那里沉思,想到父皇这段时日器重魏三郎的种种表象,道“不必了。至于这个盒子,你送派人送回给魏府,说我不收。”
白露看着那妆奁盒子,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挑开帘子出去。
月光柔和,灯笼洒下一层明黄。
魏府,魏宗元回来后不久,便坐在厅舍里喝茶。
回想今日宫中发生的一切,他虽说最后关头冷静了下来,但是心里那一团无名的火还没有完全发出去,这会已经变成了一股闷气憋在心肺里。
偏这时,他派去宫里给姜吟玉送东西的手下回来,手上抱着一只妆奁盒子,面色为难地告诉他,公主不愿意收下这赔礼。
魏宗元手撑着额,颇觉无力,挥挥手让人退下。
他在房中坐立难安,环顾一圈,起身去院外。
这一走,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
魏宗元让支着灯笼的下人离远点,自己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厢房之中。
那打江南来的苏家四小姐,苏婧儿,看着魏宗元,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羞愤道“表哥你不是准备去娶公主的吗,怎么又回来找我?”
魏宗元摸了下鼻子,从暖炕上起身走到她身侧,道“婧儿,你别生表哥气了,我这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表哥你去行宫前还好好的,说回来就会娶我,谁知去了这么一趟,就成了公主的未婚夫婿,那我算什么?”
魏宗元满目忧愁道“这是圣上的圣旨,我也不敢违逆。”
本来魏宗元从行宫回来后,就尽量减少和苏婧儿见面的次数、开始有意无意冷落她了,若不是他今夜实在心中郁结,断不会来这院子找她。
男人越到这个时候,便需要解语花的安抚宽慰。
苏婧儿一双红红的眼眸被泪水淹没,一落泪就像娇美的桃花吐出露珠,顿时看得魏宗元心软,上去将人搂在怀里。
苏婧儿道“我自知家世低微,配不得表哥,魏府上下的人也从来都瞧不上我,我也没必要自讨没趣了,我很快就会回江南,从此和表哥断得一干二净。”
她转身抹泪,却魏宗元从后抱住她,亲吻她的耳廓,道“为何不能再等一等,等表哥想办法退了这门婚事?你说过喜欢表哥的呢,难道为了我,这点牺牲都不愿意做?”
苏婧儿放在两侧的手下意识贴上小腹。
她是能等,可她腹中的孩子,已经不能再等了。
苏婧儿只恨自己识人不清,当初来长安城,涉世不深,魏宗元的几句花言巧语,就将她给骗了。
魏家三郎,说是才情绝艳,秀美无双。可那些清高的形象,那都是魏家人有意打造的。
他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点才学只会用来舞诗弄对,风花雪月。
苏婧儿要挣扎,被魏宗元紧紧地搂住,道“你放心,我会让你入魏府的。”
“那公主呢?”苏婧儿转过头看他,“我听说公主极其得皇帝和太子的喜爱,你难道还能为了我,与他们对上?”
一听她提到太子,魏宗元心里就涌起懊火,冷冷道“莫要在我面前提太子。”
苏婧儿被他斥责的语气有些吓到了,眉眼怯怯问“三郎和太子间怎么了?”
他盯着她的脸,忽然浮起一个念头。
那时他在行宫中,看到姜吟玉,为何一下就意不开眼,念念不忘?还不是因为姜吟玉眉眼间那一抹情态,魏宗元极其熟悉。
就像是此刻苏婧儿展露出的娇且模样。
思及此,魏宗元欲念开始攀爬,俯下脸,唇去印苏婧儿的面庞。
苏婧儿身子一空,娇呼一声,便被他打横抱起。
二人一道走向床榻。
帷幕垂落,红烛摇晃,窗外一轮上皎洁的上弦月。
一连又是大半个月,魏家三郎和公主的婚事定在年末,如今冬日已深,日子越来越近。
因着驸马的身份,如今魏宗元的地位如今水涨船高,原先他不过靠着家族的荫护,在朝中领了一个清闲的官职,如今却已经官至四品,成了那掌实权的文官。
今日散朝后,魏宗元和其父魏宰相,走下宫殿前的玉阶,一同准备出宫,半道上却被太子的人拦住。
原来早在许久之前,魏宗元就新写了几首诗赋,送到太子那边,想请太子指点一二。太子今日才抽出几分空闲,便让魏宗元去东宫一趟,给他讲讲。
若在之前,魏宗元或许还能和姜曜正常地相处,可自打瞧见太子和公主搂在一起的场面,魏宗元心里布满疑云,总觉得太子和公主关系不一般,根本不知如何面对姜曜。
但太子的邀约他也不好拒绝,便跟随在宦官身后往东宫去了。
路上,他还揪心了一下,担忧太子喊自己过去,是知道自己和姜吟玉起冲突的事,要敲打自己了。
魏宗元心中惴惴不安,到达东宫时,见姜曜正坐在窗户边,冬日柔和的阳光萦绕在周身,衬得他眉眼清俊柔和。
茶几上冻石花茶盏氤氲浮起热气,暗香缭绕在周围。
姜曜手中握着一叠诗文,白皙且修长的指尖,在纸上一一划过。
魏宗元认出来那是自己写诗赋的纸张,连忙绕过屏风走过去,停在姜曜身侧。
姜曜见到他来,微微颔首,又垂下眼睫,去翻看那些诗文,抿了一口茶,开始为魏宗元讲解。
魏宗元见他没主动提昨日之事,心里长松了一口气。
同时,他开始用余光偷偷瞥四周的环境。
他想,此前太子东宫藏娇,应当将姜吟玉就是藏在这里的。
若当时二人住在一个宫殿,岂非日日同吃同住?
魏宗元一直在走神,根本没听见姜曜在说什么,等一回神,就听姜曜点评道“辞藻华丽,却美中不足。”
魏宗元皱了皱眉“殿下这样以为的?”
姜曜低头,又将纸张翻看了一遍,道“三郎诗词华丽优雅,可议论的话好似漂浮在空中,太过急切想让人知晓你想要表达的东西,显得十分浅薄轻浮。”
批评之言一向比赞美的溢词难以让人接受。
魏宗元听了后,心里十分不舒服。
他出声道“可臣觉得极好。臣这些诗文拿出去给旁人看,没有一人会说空洞肤浅,便是那当世的鸿儒,也夸赞臣诗赋风流,殿下是不是妄下评判,有失偏颇了?”
文人一向恃才傲物,面上说想要对方指点一二,实则就是想要寻求夸赞。
姜曜搁下纸张,挑眉看他一眼,道“文如其人,可管中窥豹。三郎人觉得孤说得不对,可你近来是不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魏宗元一愣,被他这样一说,也发觉了自己刚才的话如何心浮气躁,控制不住心绪。
他顿时面上火辣辣羞红,目光盯着地面,在姜曜面前抬不起头。
如此尴尬的局面,一维持到殿外有官宦走来,对姜曜道“殿下,大司马求见。”
姜曜起身,看魏宗元一眼,问道“三郎还留吗?”
魏宗元恭敬抱拳,行礼道“殿下文采远胜于我。此前是我太过急躁,若殿下忙完事,还愿指点额一番,三郎愿意在这候着。能得殿下指点,是我之幸事。”
姜曜朝他颔首,绕出屏风,走到外头去见臣子。
这一处办公之处,很快就只余下魏宗元和另一个宦官。
魏宗元终于长松一口气坐下,同时他开始用眼睛一寸寸查看四周,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只是他眼神搜遍了一圈,都没找到姜吟玉存在过的痕迹。
也是,东宫藏娇一事,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哪怕当初这二人真牵扯不清,恐怕也再难找到什么证据。
魏宗元的心一直还被这事牵引着,躁郁不安。
忽然他的目光汇聚在太子的书案上,心思一动,想去翻一翻里面,有没有一些信件或者留下来的物证。
他手撑着额头,外头太子和人的交谈声隐约传来,只觉自己这一举动荒唐至极,可心却控制不住开始狂跳,手心出了一片冷汗。
魏宗元将茶盏里的茶水全部饮尽后,装模作相地喊来宦官,道“茶水没了,你去再煮一壶来。”
宦官便抱着茶壶,赶快出去照办了。
人一走,魏宗元赶紧从座位上起来,跑到书案边,压着快要蹦出胸膛的心,小心翼翼快速翻看起来。
摆在桌案上的奏折他扫都没扫一眼,直接打开下面的抽屉。
“哗啦”,抽屉被拉开。
魏宗元手指迅速地拨动里面的纸张,额间紧张地出狂汗,然而翻来找去,都是一些公文卷宗,再无旁物。
魏宗元心急如焚,加快手上动作,终于在他匆匆忙忙翻到左手边一个柜子,手往其中一探,在公文下方,摸到了一凸起物件。
他心中一惊,赶忙将那物拿出来。
那是一根粉玉兰花步摇,花瓣薄如蝉翼,簪尾坠着几道珍珠,颗颗都圆润细滑,是上好的珍品,十分的金贵。
看到这步摇的一眼,魏宗元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景象。
姜吟玉戴的那些簪环首饰,步摇簪子,甚至衣物上的花纹,总是玉兰花样式最多。
不仅如此,她连熏香也喜欢用玉兰花和玉檀花。
魏宗元指尖发抖,将那簪子放到鼻子前轻嗅一口,女子发间香气还残存在上面幽幽袭来,让他心房为之一震。
他摩挲着这根簪子,眼里折射出异样的光,脸上神色一时是兴奋,一时隐隐的愠怒,两相融合,让他看上去好似神色失常。
他脑子飞快地想,太子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簪子?
这簪子从何而来,是姜吟玉给他的吗?还是太子自己主动留下的?
他藏着这一根簪子做什么用?
可不论结果到底是哪样,这一根簪子出现在这里,都足以让魏宗元心弦震荡。
接着魏宗元低头,看到脚边掉落的一只藕粉色的手帕。
和之前一样,魏宗元将帕子放到脸上,轻轻的嗅一嗅。
那股勾人的、妖媚的幽香,又扑面朝他涌来了。
魏宗元简直控制不住地发冷笑,想问太子,他到底藏了多少姜吟玉的东西。
这事姜吟玉知晓吗?
他低下头,将那手帕张开来看,上面一道隽美的字迹映入眼帘——
“吾妹阿吟,是为一月冬日生。
吾生于春日,生性畏寒,唯独不畏阿吟。
吾对其妄念又深。不解,不过是兄妹之谊,怜惜之情,何以至此?
妄念之初,始于行宫秋夜,阿吟为吾月下月舞。”
魏宗元紧盯上面的话,心肝发颤,指尖战栗,没注意到脚边多了一道身影。
等他看完了,颤抖的手将簪子用手绢包好放回抽屉之中,一直立在他身后的姜曜,才唇角衔着一丝笑意,静静地问“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