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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抬头倒将男人的容貌真真看了个通透,墨发高束,棱角分明,浓眉,眼眸深邃,鼻梁高挺,薄唇仿佛没有同她一般饱受冷气摧残,仍然鲜活红润,让人不禁想咬上一口,想到这,她便有些心虚的将目光移到别处。
突地,梁琰又上前走了一步,宋绮罗吓得赶紧往后退,她朝左右看了几眼,嗯幸亏还有人,哎,等等,她这不是在怀疑丞相大人对自己意图不轨吧?
“丞相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下官必定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无怨言。”
梁琰垂眸看了她一眼,随后猛的抓起她的左手,苍劲有力的大手直接滑进了她宽大的衣袖里,等宋绮罗回过神来,那被她捂的有些发热的奏折已稳稳当当的拿捏在他手中。
恍若五雷轰顶,这天再冷她也没了知觉。
她急急忙忙后退了几步,拱起双手道,“丞相大人,这这这着实是一个误会。”
梁琰打开奏折粗略看了几眼,复又抬眼看她,见她脸上堆着笑,手在打着颤,身子却挺的笔直,这还真说不出是否是个有骨气之人。
“宋主事文采飞扬,下笔精炼,陈词之间大有一气呵成之势。做个小小主事倒是屈才了。”他语气慵懒,颇有一番着实委屈良才之意。
不过听在宋绮罗耳里那便是另一层意思了,大概就是你一个小小主事竟然想参我一本,看来是活的腻了。
“丞相大人真是谬赞,下官这奏折也就写来消遣,您看下官也并未上启陛下。”
“这奏折怕是费了宋主事不少时间,最后没能承上去还怪是遗憾,要不回头本相替宋主事承上去?”
“丞相大人,下官知错了,这奏折这奏折您就权当不存在吧。”
“哦?那宋主事何错之有?可要说清楚了,不然就如这白纸黑字上写的那般,本相还真倒成了污蔑忠臣之人了。”梁琰将奏折递给旁边候着的小厮,眯着眼打量着宋绮罗。
“下官有错,下官不该乱写折子,嗯,还有不该歪曲事实,差点让丞相大人名誉受损。”
“嗯,想来宋主事倒是个通透的人,半年俸禄就免了吧,自己去户部领罚吧。”说完便从她身边走过,空气中留下一股淡淡的松竹香味。
待梁琰的轿子离开,宋绮罗全身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就为了那个还没承上去的破奏折,丢了半年的俸禄,宋绮罗只觉心如刀割。
庭院里的积雪在红日里渐渐消融,屋瓦上的冰水一滴滴地往下流淌,明明是艳阳高照,却偏生令人觉得一场大雨洗刷过似的。
回到府中的宋绮罗看到院落中的这幅场景,本就郁塞的心情只觉更加沉重,如今被罚了半年俸禄,只怕年底之前将宋府修葺一番的打算又要搁置了,思及此,心中不免又将那尚书大人与丞相大人腹诽一番。
“小姐回来了。”不知是府中哪个丫鬟叫了起来,这一说不免将她爹娘引了出来。
“阿碧,说了多少次了,要叫大人!”她爹将那丫头训了一句。
“爹,你怎么每次都揪着这个不放?”宋绮罗随她娘一起进了大堂。
“你爹就是好面子,觉得大人二字叫起来有气势,你别管他。”在屋子里坐下,阿碧便将暖茶端上来,宋夫人见她捧着瓷杯的手一片紫黑,想必是冻着了,不免心疼道,“这寒冬腊月的,出门也不多穿点,昨日不是让浣香给你送了氅衣过去了吗?怎么没穿?”
手上慢慢回血,渐渐暖和起来,宋绮罗饮了一口热茶,说道,“今日走得急,就给忘了。”
“昨夜见书房里灯火点了大半夜,今日又走得那般急,可是沈大人吩咐了什么事给你做?”宋老爷问道,他刚刚从外面走进来,这会正坐在椅子上,捋着自己的胡子。
“是呀,而且还是天大的好事。”宋绮罗听他爹提起沈尚书便是连茶水也喝不下去了。“不过我没按他的安排做。”
“沈大人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怎可违背他的意愿?”他爹怒了,手里捋的胡子都随着他的语气抖了几抖。“不行,不行,夫人,赶紧备礼,宋绮罗,你随我去尚书府谢罪去。”
宋夫人一听忙起身却不妨被宋绮罗拉住。
“娘,你且等等,“她站起身,走到她爹面前,继续道,“爹,沈大人令我今日趁丞相大人南下参他一本,可谁料丞相大人今日回朝,我这奏折尚未呈上去,沈大人反被丞相大人参了一本,沈大人被罚了两年俸禄,闭门思过一年,咱们礼部的沈郎中也被罢职,明年的春试皇上都交给了丞相大人带着礼部负责。”
宋老爷听明白了,这梁丞相什么人,皇上都忌讳着,沈大人也是糊涂,不对,这沈大人是把他闺女当挡箭牌使呀,若是真上参了,依那梁丞相的脾性,指不定他闺女就命丧午门了。如此一想,她爹脸上更是怒意深深,“这沈大人也不是个好东西,好歹当初收了我那几百两银子和几坛好酒呢,我送酒可不是让你去送命的。”
“那,爹,还去沈大人府上么?”
“不去了不去了,”宋老爷不耐的甩袖。
“老爷,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每次绮罗话都没说完你便先生了脾气。”她娘见没事,又回头说了宋老爷一句。
“对了,绮罗,你方才说礼部沈郎中被罢职了,那这位子现在空缺着吧?”
宋绮罗知道她爹打的什么主意,“爹,我又没什功绩,坐不了那位置的。”
宋老爷顿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哪个当官的像你这般不知进取,且别说你是女子,大越开国元年的礼部尚书不就是女子吗?爹就不指望你能当什么尚书大人,可眼下一个五品郎中你都不觊觎一下,你是想做主事做到退休吗?”
“可是这升官总归是要有功绩的吧,再说现在礼部由丞相管着,你说就你女儿这胆,今儿见着丞相就两腿发软,四肢颤抖的,哪还敢去讨要这个职务?”
她爹想想也是,如今想想自己也是脑子发热了,当初竟让这么个没胆的去考功名,做京官,不过想想一家的生计,学堂里还有个小的,他叹口气。
“要不你爹我老脸再厚点,去丞相府拜会拜会丞相大人?”
“哎哟,爹,丞相大人最是延误此事,你可别再做了,今日沈大人正是因此被参,幸亏没有查到你女儿我,不然我就是沈郎中的下场了。”
“老爷,绮罗不是说年后春试由丞相大人负责嘛,我觉得这倒是个机会。”
“夫人所言极是,绮罗,此次春试,你虽是一个主事,也不可懈怠。”
一番谈话,倒是激励了宋绮罗一把,回到自己屋里,阿碧替她摘了乌沙官帽,又打来热水,净了脸。屋里点了暖炉,不稍多久,便暖和起来。
“小姐,外面寒气重,要不就着李伯去接小公子吧?”李伯是宋府的管家,平日里都跟在她爹身边做事,其实她爹也没什么要做的事,就一个开了十几年门庭仍然惨淡的老药铺。
“不了,我已经好几天没关心麒麟的学业了,今日要同他们夫子聊聊,阿碧,把我的石榴红袄裙取出来吧。”
阿碧手脚很快,又伺候她换了衣服,换好衣服,她往铜镜里又瞧了几眼,黛眉红唇,小巧的鼻尖微翘,整张脸虽未施粉黛,倒也清秀。
学堂在京城以西,那边人少清净,得穿过整条街市,走过去少不得一时三刻,宋夫人便让她坐着她平日里上朝用的马车。
宋绮罗坐在马车里,合上眼准备睡会,昨晚睡得晚,今日又起的早,确实有了几分疲累。
第三章
梁丞相昨夜遇刺了。
今日一上朝各大臣便对此议论纷纷。
“据说是丞相府舞姬动的手。”某大臣对自己掌握的小道消息颇为自信。
“这舞姬不去争宠,反而去刺杀梁丞相,孙大人,莫不是又从哪听来的闲言乱语?”
“这丞相大人的舞姬可都是皇上赏赐的,孙大人,您这这意思莫不是在怀疑皇上?”
那孙大人一听这般言语,当下便是不再说话了,这朝中少不得那梁相的心腹,说多了倒恐祸从口出。
宋绮罗今日来的比往日迟,马车在承天门前停下,她正了正衣冠,又将羽氅解下,她在绿色官袍下着了一件夹袄,幸得她体型偏瘦,如此穿着倒也看不出臃肿模样。
下车匆匆往承天门内皇城里赶。
“宋大人。”
她回头,原是那侍郎李怀阳,她不解,最近这李怀阳怎么隔三差五的找她聊上几句,往些日子二人即使正面碰上也不曾交谈言语的。
“李大人,今日来的倒是不早。”她转身拱手行礼。
“宋大人谦虚了,咱们彼此彼此。”
“那既然时辰不早了咱们赶紧过去吧。”
说罢两人并肩往里面走去。
“丞相大人昨夜遇刺一事宋大人可有耳闻?”李怀阳似是无意,突然开口问道。
宋绮罗抬眼往周围瞧了几眼,见梁丞相那几个心腹在金銮殿前另一个位置站着,这才小声道,“此事只怕全城人都知道了。”
“也是,据说陛下连夜下诏令大理寺卿彻查此事。”
宋绮罗摇摇头,“陛下也是糊涂了,不是说这凶手是梁丞相府上的舞姬嘛,这舞姬不是陛下赏赐的吗?怎可能真查,最多是做做样子,想平息此事。”
李怀阳只觉得她说的有理,当下更加觉得此女子不同一般女子,清俊的眉眼不禁上扬,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那宋主事认为真相该是如何?”
一道低沉如水的声音突然传来,这宋绮罗正说在兴头上,听有人问,也没看是谁,只道,“既然无人指示,那便是舞姬争宠不成,因爱生恨了。这种事在高府贵院多的是。”只是好奇怪,这李怀阳干嘛要拽她的衣袖,她蹙眉。
“宋大人,丞相大人在咱们后面。”李怀阳忙低声道。
宋绮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只觉得自己十分需要寻个佳日,带上几两香钱去应求寺里烧烧香,求求佛,拜拜菩萨,指不定能求来个好运气,不然天天跟这几天似的被这阎王吓上几吓,能不能撑到除夕日还真不好说。
“下官见过丞相大人。”两人转身行礼。
“宋主事不去大理寺判案,留在礼部做小主事,本相竟又觉得屈才了。”梁琰垂眸睨了这两人一眼,最后目光定在宋绮罗身上。
宋绮罗听出他语气里的讥讽,又想起昨日的情景,“不屈才不屈才,下官目光短浅,生性愚钝,也就能打打下手,办点小事。”
李怀阳一听,皱眉,这宋绮罗到底是个女子,骨子里还是胆小怕事的。
“不屈才便好,本相昨日看了你那折子,现在看来里面当真是有无稽之谈,本相既没有污蔑良臣,也未曾浪费良才。”
宋绮罗欲哭无泪,丞相大人,那个折子可真不是下官本意所拟,以您的才智应是猜得到的,再说下官不是为此罚了半年俸禄吗?您为何纠结至此呢?
那司礼监的刘公公从金銮殿里出来,抬高尖尖的嗓子,“上朝!”
宋绮罗这才松了一口气,默默退到丞相大人后面,准备进殿。
梁琰却没有动,他慢悠悠转过身,将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然后在众臣惊诧的目光中将氅衣递到宋绮罗面前道,“宋主事。替本相拿着吧,本相想,既然你能办小事,那就不用上朝了,在外面候着吧。”
“下官定不辱使命。”宋绮罗接过那深色氅衣,然后高大挺拔的丞相大人阔步朝金銮殿迈去,后面的大臣们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颇有一种,“宋大人,丞相大人对你器重有加呀,这丞相大人的衣服可不是谁都能拿的,任重道远,任重道远呀。”
“宋大人,那我就先进去了,回头再聊。”李怀阳虽有心与宋绮罗套近乎,可也畏着梁琰,一时不再多话,随着人流进了殿。
宋绮罗朝双手哈了一口气,幸亏自己今天多添了一件夹袄,不然在这清晨的冷气中再待上几个时辰,那估计真的要冻出病来。她双手原是捧着那件衣服,后来大概是发觉这氅衣用的是貂皮做的,手指所及之处,暖3和至极,随后便将它抱在手里,把双手全都裹进衣服里面,然后走到汉白玉石雕栏杆旁,靠着栏杆,这一暖和起来就想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她一梦醒来,还未下朝,她想招人来问问,又见石阶下金顶轿前那四个高大又面目冷淡的相府小厮,想想,还是罢了,且继续等着。
她周围的空气中仿佛散发着一股松竹香,这味道很熟悉,她又仔细嗅了嗅,直到鼻子碰到手上的氅衣,才想起昨日丞相大人身上确实有这股松竹香,清淡好闻,她忍不住凑了过去,真是又暖又香,想来这差事倒也不坏,在金銮殿里那真真是大气不敢出一个,不过倘若她那老爹晓得她现在正为此差事而庆幸,估计又得说她不思进取,没胆没量了。
梁琰出来便见那个身着绿色官服的小女官正把脸凑到自己的大氅上,浓眉皱了起来,冷峻的脸上更添一份森然,后面的大臣亦是吸了一口气,见丞相大人的这般脸色,存了看戏的心思也即刻消散了,一个个朝他拱手作揖,“相爷,下官告退。”
“宋主事,味道好闻吗?”他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宋绮罗忙抬起头。
“丞相大人,下官,下官就是困了,不小心贴了上去。”她辩解道,随后又将衣服双手捧好,递给他。
梁琰唇边勾起一抹笑,“那就劳烦宋主事替本相系上吧。”
宋绮罗微微抬头,又看了眼四周,朝臣们走的差不多了,除了那四个相府小厮,就是守卫在金銮殿周围的御林军。
“丞相大人,影响怕是不大好吧。”她有气无力的推辞着。
梁琰轻哼了一声,吓得宋绮罗又是一抖。
“怎么,你还怕别人说闲话?谁敢说?”他的声音突然压低。
您是丞相,当然没人敢说您的闲话呀,下官一个小小主事,那可就说不准了,她默默腹诽。
“宋主事,本相还要去处理公务。”言外之意就是你快点,耽误了我的时间就是你的责任了。
宋绮罗无奈,抖开大氅,她白玉的手与深色的大氅形成对比,在这刺骨的冬日里,显得格外刺眼。
梁琰身形颀长高大,宋绮罗掂起脚尖,将大氅从他右侧往后绕过去,然后用左手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