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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雪人之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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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只眼睛飘忽了一阵,略过某个奇葩,鼓动众人转向了陈老爷子的雪人。

    刚刚闭嘴的陈劲松立刻溜须拍马道:“不愧是爷爷的大作,这个少女可真是冰肌玉骨,窈窕绰约,活灵活现,比起生人多了一种遗世独立一尘不染的气质,实在是令人心驰而神往啊。倘有如是女子陪伴在身侧,大丈夫再有何求啊!”

    陈劲松慷慨激昂的话并没有让老人动容,他盯着雪人看,那一刻的时间好像在他身上凝固住了,那种眼神像是他走进了一段已经消逝的年华,也像是不曾从那个时期走出来,心的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某个地方,缺了一角,却更显完整。

    老人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说:“知道爷爷我是怎么当上城主的吗?”

    陈劲松回道:“自然是能者居之了。”

    老人笑眯眯地说:“我当然有被称为能者的资格,但当时我对那个位置并没有什么感觉。”

    陈劲松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当年呢,我和你们差不多大的时候,也就是个无所事事,寻花问柳的浪荡子弟。一心想人生在世,能多快活就多快活。”

    “有道理。”

    “但是,有一天在内河里摸鱼的时候,抬了下头,瞥见了一个女孩子。”

    “很漂亮,对不对?”

    “她长得并不算十分出众,但我心动了,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

    “心动就要行动啊。”

    “当天,我打听到她的家世。第二天,我带着全部财产向她求婚。”

    “那她一定就答应了吧?”

    “可惜,那天我连她的面都没见上。”

    “真是遗憾呢,为什么呢?”

    “门庭。当时的门户之见决不允许贵族和平民进行往来,更别说联姻。”

    “后来呢?”

    老人停了下来,笑道:“一个女孩子,会白白浪费十二年的年华,去等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吗?”

    陈劲松扼腕道:“当我没能力的时候,我爱你,得不到你;等我有了能力,我还爱你,你却早已属于他。欢喜成了一场空,留下我落寞地流泪,爷爷切莫挂在心上,注意身体啊。”

    老人活动了下身体,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大孙子,说:“爷爷我这辈子大事就那么一件,在摸鱼的时候瞥见了你们奶奶。”说罢,老人走向陈玄策的棋盘。

    陈劲松说不出话,若有所失。

    陈淸璇用指尖点点他的脑袋,说:“就你话多,爷爷说话的时候,你就不能消停点。”

    陈劲松嘟囔道:“还不是让爷爷有说下去的动力嘛。”

    “落子天元?”老爷子说,“这么做可不理智。”

    陈劲松连连附和道:“是啊,老三要是这么着下棋,那还不得输得就剩只裤衩。”

    林晨问:“下棋也是赌博的一种吗?没见过啊。”

    陈劲松说:“都说人生如棋,每一步都得走好,现在陈玄策第一步给走到那里去了,真要来,凭他那比我差一点点的脑子,想要剩个裤衩遮遮羞都够呛。”

    陈玄策不急不缓地反驳道:“人生什么也不是,可不是一副小小的棋盘就能说尽的。”

    陈劲松讥笑道:“你有理,但你落子天元还是个死。”

    陈玄策不急不缓地说:“输就输了,总有不输的时候。”

    陈劲松心生一股无名之火,说:“有些事情,输就是死路。”

    陈玄策说:“这种事情,本就在计算之内。”

    陈劲松竖起中指指着头顶煞白的天空,说:“你还能算计过不讲道理的老天?”

    陈玄策淡笑,说:“尽人事,听天命。”

    陈玄策憋了一会,闷声闷气道:“你倒是洒脱得可以。”

    老人问:“落子天元又是何意呢?”

    陈玄策说:“我落这一子,正如大哥立一无名墓碑一样,尽意尽性而已。”

    老人说:“那你的意和性又是什么呢?和劲松一样,图个乐子?”

    陈玄策说:“没有必要当真的事,那就全凭自己的喜好进行了。我执黑子,落子天元,只为找到破围之法。”

    老人说:“那样可是会输的。”

    陈玄策说:“胜败乃常事,不可做真。孙儿弈棋本就是为了得一乐。”

    老人赞赏道:“玄策看得通透,比那些老家伙们可强太多了。”

    陈玄策笑道:“爷爷过奖。”

    陈劲松看不惯陈玄策故作谦虚的姿态,嫌弃地看了一眼他,然后就不想再看第二眼,只觉得太拘谨了,转移视线,随意地往别处瞥了一眼,顿时愣住,大声赞叹道:“这绝对是莱克玛尼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杰作。”

    顺着他的视线,众人都望向了那个长得诡异,穿得更是奇怪的雪人。长胳膊,大脚面,小眼睛,圆孔鼻子,两颗大得离奇的犬牙镶在一张血盆大口里。胸部和胯部都像是穿了一层防护用的铁甲,修长的手掌里握着一柄冰斧。从这个角度望去,它似乎正在朝这边冲过来,给人一种无法躲闪而很快就要死于利斧之下的错觉。

    陈清璇打量着这尊雪人,说:“看起来有些像古书里出现过的蛮族。”

    陈劲松问道:“有多古?”

    陈淸璇说:“古不可追。”

    陈劲松转头问林晨:“小晨子,这就是今天你梦到过的东西?”

    林晨说:“嗯,但我梦到的,身体上好像都覆盖着一层毛发。”

    陈劲松赞叹道:“就说还是小晨子又体贴还有思想,这种只包住三块地方的着装,真是甩了城里审美的十八条街啊。”

    陈淸璇说:“史书上没有关于这个种族的任何记载,我也只是在一本古人游记的残本上读到过它们的只言片语。”

    陈劲松说:“那本游记怎么说的?”

    陈淸璇想了一下,说:“徒有人形,不通人性,行同野兽,茹毛饮血。”

    陈劲松摸摸下巴,分析道:“浑身披毛,生于冰天雪地,与世隔绝的大怪物;眼小鼻圆,长了一对大牙,善于跟踪撕咬猎物。手持巨斧,行动迅如野兽,就不是个人;见人就砍,说话叽里咕噜,完全融不进人类。”

    陈老爷子赞赏了一句:“说得倒挺到位。”

    陈劲松哈哈大笑道:“是吧,爷爷也这么觉得呢。”

    老人接着说:“在我小时候,倒是听过老人们说过一些故事。相传极北之地覆盖着终年不化的寒冰,其中也有各种生物活动着。有个种族是那里的主宰者,他们狩猎所有的活物。每一千年,冰面上的怪物就会随着海面的浮冰踏上大陆,吃尽眼前的一切生物,最后同类相食,直到世界归于寂静。千年以前,辉煌的帝国毁于天灾,大陆人种几乎灭绝。”

    陈劲松说:“那现在都新历1001年了,那群长毛大兄弟们是不是起晚了一年?”

    陈清璇有些无奈,说:“劲松,你就不能盼着点好的。”

    陈劲松不服,嘟囔:“就算盼着点好的,也不一定来好的。”

    老人笑了笑,说:“这个倒是不必过于担心,北方有门户,咱们就没必要庸人自扰了。”

    陈劲松愣道:“什么门户?我怎么没听说过?”

    老人解释道:“据说那里有天下第一雄关,防止蛮族的南下。只不过长期与世隔绝,自然鲜为人知。”

    陈劲松不由得问:“既然在这个故事里有人存活下来,为什么史书上没有一点关于那个天灾的描述,反而在此之前的帝国倒是现在仍为人熟悉呢?天灾什么的,真的可信吗?”

    老人说:“天灾应该没有破坏当时的文献,再经过后人的想象和补充,就形成了我们当今对帝国的印象。而从天灾发生到结束,那段时期是个文明断层,人们忙于修复和重建,并无心书写历史。”

    陈劲松讥笑说:“该不会真的是有什么怪物登陆,然后把大部分人都给吃了,只剩下一群吓破了胆的怂包,连记录都不敢,生怕在引来怪物的光临?”

    老人说:“历史的面纱太厚了,我们就权当听个故事就行了,也不用管什么天灾不天灾的。来不来都是瞎操心,这种事情就别当真了。”

    陈劲松说道:“怎么就瞎操心了?这不防患于未然嘛。”

    陈淸璇敲了敲他的脑壳,笑道:“来了你跑不掉,不来你操什么心呢?”

    陈劲松又嘟囔着说:“真来了,我就不信干不过它们。”

    本来陈劲松心里还打着什么小九九呢,没成想,时间全部花在闲聊上了,最后每个雪人都被众人扯出来一大堆几乎毫不相关的东西。

    雪怪的奇怪装束被陈劲松聊到设计新的时装完爆当今那些裹得严严实实的装束,惹来陈淸璇和丁香的频频皱眉。他又在围棋棋盘的旁边做了副象棋盘,研究着如果能大义灭亲吃自己的子,会不会引起棋界的变革,这是陈玄策大感兴趣,直接坐在雪地里进行演算。

    之后陈淸璇赞赏了一番雪人少女,怀着满心的尊敬和未表现在脸上的羡慕悼念了一番去世的奶奶。

    在那块无字墓碑上,陈先义用树枝写下了四个大字:生荣死哀,使得脸皮厚的陈劲松也不由得大挠其头,嘿嘿直笑。

    到了先前被人刻意忽视的某座雪人前,看着这给独有烈焰红唇的蜂窝头雪人,陈劲松倒是忍住没笑,但年龄小些的林晨没有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一阵阵的抽搐被正在观察众人的陈淸璇给捕捉到了,然后她便轻飘飘地走到林晨身后,按住他的肩膀,笑意盈盈地邀请他做一番鉴赏。林晨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吐出个字来,然后就被身后的陈淸璇要挟着走到了另一处。

    当众人目光聚集到最后一尊雪人时,丁香连忙说,这是我心中小姐的形象,这一说辞引得某二人连连感慨,都夸赞起丁香的心灵手巧和陈淸璇超然的气质。

    陈劲松赞赏道:“啧,这副盛世美颜不就是对姐姐大人的真实写照吗?换作某个无良玩意儿的话,瞧瞧那脸蛋儿、看看那身段儿,一个字,绝。你说是吧,小晨子。”

    林晨点头如小鸡啄米,连连称是。

    陈清璇抚摸着小丫头的脑袋,也是心里宽慰。

    斗篷男带着乞丐去了间破屋,跟那破庙一样破,好在不漏风。

    他倒两杯热水,给乞丐一杯,问:“你觉得这城里的人都算是什么东西?”

    “连乞丐的东西都抢,不是好东西。”

    “但总归是个东西,是个东西都得有它的特点,是吧?”

    “脏。”脏兮兮的乞丐端着个破水杯,面无表情地吐出来一个字来。

    “哪脏?”

    “从里到外脏透了。”

    “你小小年纪还能看出来这些东西?”

    “你要是五岁的时候被扔在了臭水沟里,又跟几个什么都能吃的杂碎抢了八年谁都不愿意吃的发臭的东西,肯定也这么想。”

    “你倒是能说会道的。”

    “跟人讨价还价练的,那些好人们,发个怜悯心都要惺惺作态的,不装惨,都舍不得扔块馒头。”乞丐一脸不屑。

    “那就跟我混,我不算是个好人,坏透了。可是对身边人还算不错,有我一顿,就有你一顿。”

    乞丐抬头,问:“我能赚大钱吗?”

    斗篷男问:“你赚大钱用来干什么?”

    乞丐断然道:“像你之前说的,锦衣玉食,护卫伴身,美妾在怀。”

    斗篷男许诺道:“好小子,有想法。好,那我告诉你,咱们赚大钱,那是会要多大有多大。”

    乞丐没犹豫:“那我认你做师父。”

    “师父...?”斗篷男顿了顿,说:“你叫我先生就好,师父这两个字我担不起。对了,你叫什么?”两人见过多次,但谁都没正式地介绍过自己。

    乞丐说:“那两人把我扔了,我没名字。”

    斗篷男说:“那我给你起一个吧,你就叫做陈临好了,临时的临。”

    乞丐低头,说:“我不认字。”

    “那不算个事,我教过人识字,有经验,你应该很快就能学会。”

    斗篷男心里琢磨,现在人差不多找好了,启动资金又从哪里来呢?

    难不成要暂时重操旧业?

    晚上,喝过热汤,泡过温泉,跟陈清璇聊了一阵。

    感觉生活还挺不错的林晨哼着陈劲松新教给他的小调,踩着重新打扫干净的地面,一路嘎吱声,回自己屋去。

    打开羊皮卷,往前翻了翻,一看随心记写了二十四篇,林晨心情更好了。

    “林晨的随心记:

    二十五天气:大雪心情:蛮好的

    早上梦境的内容:和蛮族人来了场零距离以下的邂逅,我的零件进入了它的身体,它似乎挺爽,就是这样。

    今儿个天气可真是够冷的,见鬼的,这的冬天怎么比基城那边冷那么老些。这把我冻的,做的梦画风都开始扭曲起来了。我不晓得为什么前面的老人死了之后,那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来得这么强烈。也不知道,那种蚀骨之痛,为什么在梦里那么真切。算命老头提到过转世轮回的说法,只不过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呢?毕竟,我是那么纯洁的小白。

    不提这档子玄乎的破事了,早上喝的那口汤真的是超级可以,听大哥说是什么大补的黑鸡汤,啧,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简单货。喝下肚真的很暖胃呀,上次冬天还是秦雨带我偷喝老爹珍藏的好酒,那感觉真是烧得慌。

    这一院子人手都很巧呢,我问老爷子怎么刻得这么神?他说他从见到他妻子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在心里雕刻她的模样,腾出手来就刻木雕。这个老爷子实在是有点帅呀,就像是大哥常说的阳刚之气,他气很足。

    今天很冷,我们就都在书房里窝着。大哥又打呼噜了,这次姐姐没把我们赶出来,丁香也什么话都没多说,挺好。玄策二哥开始研究象棋了,他对大哥说,大义灭亲完全走不通。大哥说他是纸上谈兵,白费脑筋。何必那么当真呢?不就是下个棋嘛,玩个乐呵不就行了,扯那么深干什么呢?

    老头子,我在这待得还挺开心的,以前没想到,你不在边上我还能这么自在。这大冷天的,你那老胳膊老腿不知道有没有冻着。以前我们来钱多快呀,你说要讲因果报应,那就先故意让人家得罪我们,然后从他们手里拿钱就行了。现在搞得这么复杂,你一个人,还那么老,真的能成吗?

    真不能行,就别硬撑着,老骨头容易散架的,找到我吧,有什么事我给你跑腿。

    唉,当下又有点忧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