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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汉祖辈都住在深山区的农村,和土坷垃打交道,张家老辈儿人没有一个走出过山区。也许是祖坟冒青烟啦,到张老汉这一辈儿,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很有出息,如今都成了城里人。
老大叫金锁,18岁当兵,20多岁就在部队当了军官,后来又高升到营职干部,再后来转业到省城工作;老二叫银锁,是块学习的材料,成绩一直不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京城,在一个有名气的科研所工作;老疙瘩女儿叫宝花,现在正在某军事院校读研究生,前程似锦。
这个只有20几户人家小山村,唯独张老汉家的儿女们这样有出息,让村里人好不羡慕和嫉妒。邻村有个人叫“杜半仙”经常在人前讲:“张老汉家的祖坟后面的山叫青龙山,祖坟吸收了龙脉的神气儿,不但张老汉子女这辈儿有出息,并断定张老汉的孙子辈儿的人还会出更大的官哩”村里也有几个爱抬杠的年轻人不信这个,认为杜半仙如果懂风水,早就把他老辈儿的骨头埋在龙头上啦,杜半仙还能“穷球砸的炕洞响”如今快50岁了,连个媳妇儿也没娶上,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其中有个叫陈二愣的年轻人爱抬杠,追问杜半仙:“张老汉家祖坟靠近青龙山,就有龙脉啦?那城里人住的地方都是一马平川,他们的祖坟后面连个土堆儿也没有,但为何多数都有出息?现在城里人又实行火葬啦,老辈儿人死后就烧成灰,有的还丢进海里河里,他们的子孙们为何还是比山里人有出息?”;杜半仙也搞不清楚这是为啥,只能摇头哀叹:“年轻人,说话口无遮掩”
辩论归辩论,相信不相信归众人。反正张老汉家祖坟后面的山叫“青龙山”是真的,张老汉家的儿女们个个有出息也是真的,十里八乡的人们相信张老汉家祖坟沾了龙脉神气的人也是真的;如果以后张老汉家孙子辈儿的人能当上更大的官,估计相信杜半仙会看风水的人会更多,到那个时候“杜半仙”肯定会升格为“杜大仙”估计到了那个时候,陈二愣也会崇拜起“杜半仙”的灵验。
话说远啦,咱还是把话题转到张老汉进城的事儿上。
说来也怪,张老汉两个儿子都在大城市里工作和生活了不少年头啦,但张老汉从来没有去城里看过儿孙们。有人说,张老汉天生就是个山杠子,他的魂已经贴在了大山里了,离开山沟沟肯定要出状况,所以张老汉不敢离开山里半步。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该发生的事儿还是要发生的。这不,张老汉就要进城啦。
前几天,金锁的闺女妍妍从城里打回电话来,说她考上了大学,在上学前希望爷爷、奶奶到城里住几天。进城,这对张老汉来说,实在是人生还没有经历过的大事情。
孙女妍妍和张老汉老两口有特殊的感情。妍妍很小的时候因为父母都上班,加上爱闹毛病,在她三岁的时候金锁就把他送回老家。张老汉老两口屎一把,尿一把将妍妍养育到了7岁快上小学时,被儿子金锁又回来把妍妍接回到城里。
张老汉老两口和孙女妍妍分别那一刻至今还让老俩口掉泪,妍妍紧抱着奶奶的脖子哭喊着要求:“奶奶我不走,我要永远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金锁背着妍妍已经走出山路老远了,还能听到妍妍撕心裂肺的哭喊:“爷爷、奶奶快来救我,我不走”张老汉和老伴心里如同针扎了那样难受。儿子金锁把妍妍接走后老长时间,张老汉老两口还不能缓过神儿来,夜里经常梦见妍妍被人抢走了啦,浑身冒出冷汗来;白天,村里人经常看见张老汉和老伴在村东口遥望儿子背走妍妍走出大山路的山口,也许他们的心早已随着妍妍被儿子背走了,看上去魔魔怔怔的。
转眼十几年过去啦,如今妍妍打来电话说想爷爷、奶奶,要他们老两口一块儿到省城里住几天,张老汉和老伴儿对孙女的思念一股脑儿又来啦。一连几个晚上,张老汉和老伴儿躺在炕上念叨去省城看孙女的事儿。不去吧,怕伤了孙女妍妍的心;去吧,家里养着猪、羊、鸡等禽畜,还有庄稼地里不老少农活儿。想来思去,最后还是决定,由张老汉一人进城。
临行前的那个晚上,老伴儿专门烧开一锅水,又搬出老辈人传下来的大木盆,让张老汉把黑黢黢的双脚在木盆里泡洗了半天,而后老伴儿还用毛巾浸热水在张老汉浑身上下搓洗了好长时间。老伴儿一边给张老汉搓洗,嘴里还不住的唠叨:“城里人爱干净,你的身体这样脏,把城里儿子家的被子染脏,让你儿媳妇数落,你面子往哪儿搁”?张老汉故作姿态:“老子就是老子,身上有再多的泥土他们也不敢不认。他们敢慢待咱,咱就把他们做饭的锅砸掉”老伴儿用食指戳了一下张老汉的脑袋:“老东西,看把你能耐的,做老人的也要有个做老人的样子,能一根筋胡来?”
第二天一大早儿,张老汉和老伴儿就起炕了。老伴儿从柜子里翻腾了半天,找出了几件自己缝制的新衣裳给张老汉穿上。张老汉穿上新衣裳后感到浑身不自在,在穿衣镜前左照照右瞅瞅,引来了邻居家前来看稀罕的不少娃娃们的笑声;张老汉自言自语地叨念:“这下好啦,不能让城里人看咱山里人寒酸,给娃娃们(娃娃们:指金锁一家人)丢了面子”张老汉用背篓装了不少土特产品,还专门挑选了一个孙女妍妍小时候最爱吃的南瓜放在背篓里,背篓显得满满当当。
就这样,张老汉上路了。步行了十几里山路,在龙王镇上坐上了通往省城里的长途汽车,顺利进城了。
儿子金锁和孙女妍妍在长途汽车站上接上了张老汉,一同回了家。
金锁从部队转业后被分配到一家工厂工作,其爱人也在同一工厂上班,两口子工资待遇都不算高,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好赖他们赶上了福利分房,结婚时工厂在生活区分给他们两间平房;后来房地产商又开发了工厂生活区地段,他们分到了三居室楼层住房。张老汉感到住房明亮干净,心里很舒坦。
进屋不久,张老汉来回走动,妍妍问爷爷是否要方便?老汉好像没听明白,儿子金锁赶忙问张老汉:“爹,您是否想拉尿”?张老汉点点头。也是儿子金锁太粗心,应该知道父亲没有用过坐便器,但金锁把张老汉带进洗手间后,把坐便器的盖子打开就出来了。张老汉不知道咋用坐便器,看了一会儿,就按照农村蹲茅坑的习惯,双脚站在坐便器的两个边沿上蹲在上面准备大、小便,心想,城里人的生活习惯就是不同,拉个屎尿还这样别扭。也许是坐便器边缘窄或上面有水有点儿滑,还没有来得急大便的张老汉一不留神从坐便器上掉了下来。儿子金锁听见“噗通”一声,慌忙赶到洗手间查看,只见张老汉满头是血,趴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妍妍不住的埋怨父亲没尽心照看好爷爷。
好嘛,老爷子来看孙女,屁股还没暖热椅子,就被送进医院里。
医院医生们又是x光,又是心脑电图,又是胸片透视,折腾了一老顿,才知道张老汉伤的不太严重,这才让金锁和妍妍缓解了紧张的神经。医院还是千篇一律的做法,吊起输液瓶“滴答、滴答”给张老汉输起液来了。张老汉心里老不是滋味,进城就给孩子们添麻烦。三天后,张老汉死活要求出院,说这点皮肉之伤不碍事儿。其实,张老汉是怕花钱,孙女妍妍马上就要上大学,没钱不行啊。在张老汉的一再要求下,医院开了几包消炎药就打发张老汉出了院。
金锁的爱人叫李小曼,按理说小曼也算城里孝顺的媳妇。张老汉住院这几天,每天三顿饭都是小曼亲自做,亲自送,见面后“爹”长“爹”短的叫个不停,张老汉头上疼,心里却感到热乎乎的。但按照农村的习惯,儿媳妇伺候老公公总是感到有些别扭,儿媳妇越是热情,张老汉越是感到不自在。
出院三天后,张老汉感到伤痛好多了。儿子和媳妇一大早又都上班去了,留孙女妍妍在家照看爷爷。妍妍继承了张家的好品性,善待他人,人缘好,在同学圈子里相处了不少好朋友。妍妍就要上大学啦,同学们不断打来电话,邀请她出去聚会,张老汉最不愿意看到孙女妍妍不高兴,劝说:“妍妍去吧,不能扫了好朋友们的兴趣”这样,妍妍就出门了,家里只剩下张老汉自个儿。张老汉本来是个闲不住的人,一个人呆在儿子家里感到像坐“禁闭”那样难受,孙女妍妍出门不久,张老汉也想到楼下小区溜溜。
小区的闲人可不少,有不少老头、老太婆在扭秧歌锻炼身体,也有不少人坐在石凳上聊天。张老汉凑过去也想和同龄人们聊聊,但是口音不对,自己的话别人听不懂,别人的话自己听起来也很费劲,让张老汉很扫兴。张老汉心想,到城里一回不容易,何不到小区外看看稀罕儿,回家也可以给老伴儿讲讲城里的情况,就这样,张老汉顺着小区外的马路就走下去了。每遇到一座高楼,张老汉都会仰着脖子向上观望大半天,心想城里人就是能耐,这样高的楼,是怎样往上面运送建筑材料的?上面住的人是否感到头晕?不住的观看猜想,又不住的摇头否定,搞不清来龙去脉。就这样,张老汉走走看看,离家越来越远啦。等张老汉回过味儿来想回家了,才知道搞不清楚东南西北了,记不清回家的路是哪个方向的啦。
待到晚上,金锁一家人回来,发现老爷子不见啦,急忙下楼找人。省城的地方太大了,金锁喊来不少工厂里的同事和左邻右舍好友,骑自行车在马路上到处找人。二十几个人找了三、四个小时才在距离小区五公里的南马路110岗亭找到老人。
原来,张老汉迷路后,到处问路人“我儿子金锁家在哪里”?路人们问张老汉你儿子住在哪个街道,小区号是多少,张老汉都摇头“搞不清楚”再加上张老汉家乡口音较重,别人听不明白他的讲话。有个好心人把张老汉看成是“老年痴呆症”的病人,把他交给了路旁110岗亭的警察。
张老汉被路人送进110岗亭,一看都是穿制服的警察,心里还很纳闷,在街道上看看高楼会犯法吗?为何把我送到“公安局”(张老汉在老家听说过,县公安局的人都是抓坏人的),110值班岗亭的警察很和蔼,又是端水给他喝,又是劝他不要着急,要他慢慢回忆家住哪个街道,附近有什么显眼的标志性建筑。张老汉却一再向值班警察讲:“我没犯法,只是在街上随便走走看看”警察们听张老汉的口音便知道他不是城里人,又根据他答非所问的状况分析认为,他可能是乡下人到城里看病,走失的“老年痴呆”病人,正要联系民政部门把张老汉接走,有人就来找人啦。
值班警察看着气喘吁吁的金锁,也没给他面子,严厉批评他不该让“患老年痴呆病”的老父亲一人逛马路。金锁一看见老父亲,心一下放在肚子里啦,紧紧抓住张老汉的手好像怕父亲又要走失似的,顾不上向警察再多解释什么,只是不断的向值班警察弯腰鞠躬:“是的,以后注意,以后注意”便急忙拉起坐在椅子上的张老汉回家了。
金锁把老父亲接回家后,生气的埋怨女儿妍妍:“让你在家看好爷爷,你却不知跑到哪里疯去啦,这要出了事儿,你如何向你奶奶、叔叔、姑姑交代?”妍妍感到理亏,也心疼爷爷,在一旁只抹眼泪不说话。媳妇小曼劝金锁不要生气啦,人找回来了,少说几句吧。张老汉看见宝贝孙女掉泪,火气马上就来啦,责骂金锁:“咋的啦,嫌弃老子啦!我就是死在外面和我孙女也没半点关系,吼她不是打你老子的脸吗?”看看,孙女是爷爷的心头肉,这个一点也假不了。张老汉心疼的边说边用毛巾给妍妍擦泪:“爷爷这不是平安回家了吗?妮子别哭啦”
有了这次爷爷走失的教训,孙女妍妍再也不敢离开爷爷半步了。这天,妍妍带爷爷来到到空中花园。空中花园真是漂亮,建筑四外都是透明玻璃,光线非常好,里面名贵花草不断散发出幽幽的清香。孙女妍妍带着爷爷一边走,一边讲解,但好像爷爷没有把心思放在那些花花草草上,而是不断地问妍妍,家里为啥不给你买件合身的衣服。原来妍妍在大学开学前,学着其他同学那样,上身穿的超短t恤,下身穿的是有磨砂窟窿的七分裤。也难怪疼爱妍妍的爷爷看不惯,妍妍站起身来来前面露着肚脐眼,蹲下后露出半个屁股蛋子,让张老汉看了心疼。妍妍笑着告诉爷爷:“这叫时髦,城里女孩都这样穿”张老汉对妍妍的辩解,半句话也没听进去,闷闷不乐地回家了。
晚饭后,张老汉向全家宣布:我来城里十几天了,家里金锁你妈一人我不放心,明天就回去。张老汉还把儿子金锁叫到一旁责骂:“儿啊,你们家日子过得紧巴,但没有想到如此紧巴。妍妍要上大学啦,为什么还要穿十几岁时的破旧衣服(张老汉把孙女妍妍穿超短t恤和带有窟窿的七分裤,看成是十几岁时穿的破旧衣服),连个能遮羞的衣服也不给孩子买?”儿子金锁一听乐了,告诉父亲:“城里女孩子时兴这样的打扮,咱妍妍也是为了赶时髦,不是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张老汉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没听说过,年轻人穿小时候穿过的破旧衣服能是“时髦”心里弄不明白城里人和乡下人想法和看法“为啥差距如此大呢”?
张老汉突然做出异常举动,当着晚辈的面把手伸进裤裆内掏着什么,儿媳妇赶快把头扭了过去。原来张老汉进城带了一万元钱,为了路上安全,老伴儿用一块布给他缝在了内裤上,他是在掏钱。只听”嗤“的一声响,张老汉从裤裆里掏出了外面用一块蓝布包着的钱,对金锁说:“这是我和你娘这几年积攒的一些钱,加上你和你二弟每年往家里寄的钱,原本是给你妹子宝花准备的念书钱,但你妹子带工资上学不需要这钱,这钱都给你们留下吧,除了给妍妍买身好衣服外就做为孩子上学费用给孩子用吧。你是老大,但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家生活拮据,生活再苦也不能苦了妍妍”看来,妍妍“赶时髦”的穿戴让张老汉上心啦。
张老汉的举动让金锁全家人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儿媳妇小曼也是比较会来事儿的那种女人,赶忙告诉公爹为妍妍上大学的钱很早就准备好了,不能用你的钱。儿子金锁、孙女妍妍难过的掉下泪水,感到没有能力让老人过得更好些,还让老人为晚辈操心。在一家人的共同反对下,张老汉只好把掏出来的钱又装回口袋。金锁一家人一再挽留张老汉再多住些日子,张老汉就是一句话:“明天必须走”
金锁一家人拗不过张老汉明天就回家的念头,只好到夜市上买了些吃和喝的东西准备给老人带上。
要回家了,张老汉这一夜基本没有合眼。他回忆着金锁、银锁、宝花和妍妍小时候的样子,他又在想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当前有什么困难,将来日子又会咋样,他还在想离开家十多天啦,老伴儿好吗?家里养的猪、羊、鸡是否都好。快天明了,张老汉才打盹迷糊了一小会儿。
天亮了,金锁一家三口人打了个出租车把张老汉送到长途汽车站。买了票,进了站,很快,开往老家的长途车就出发了,只见张老汉把头伸出窗外高喊:“钱放在了我睡觉床上的枕下,记得收好。你们都回去吧,我和你娘身子骨还行,你们过好自家的日子就行啦,少操心我们。另外,以后就不要往家里捎钱啦”
金锁赶忙回答:“爹,我知道啦,你放心走吧“。张老汉乘坐的长途汽车走出了老远,金锁一家人还对着远去车的方向招手,三个人眼里都噙满泪花,把远处和近处的景色都看成白茫茫的一片,许久许久,都没有缓过神儿来。
中国人都很讲孝道,其实再孝道的人在父母对晚辈的大爱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我们感恩父母,要从现在做起。不然,会留下终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