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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1919年6月27日的天津大公报,有一道醒目的标题映入眼帘,报道的是崇明外沙的小黑沙大闹盐风潮的事。
文中的崇明外沙,就是今天南通市启东县的南部地区。说起“崇明外沙”这个地名,却是有个来历。原来古时候南通的东边都是汪洋大海,后来江沙淤积,涨起沙洲,洲与洲连接成陆,宋代就在此地设立了海门县。海门县幅员广阔,宋代本列为“壮县”不料从元代末年开始到清代初年,前后300年间,土地逐渐坍入江中,至清代康熙五十年(1711年),竟只剩下吕四场一角尚存,其余土地都复归于大海了。至此,朝廷只好取消了海门县的建制,将剩余的土地和人民归属通州。这正应了古人的一句老话,叫做“沧海变成桑田,桑田变成沧海”大约从清朝雍正年间开始,在通州吕四场与崇明县之间的海峡中又渐次涨出一些新的沙洲。那些靠近吕四场的沙洲,通州人认为是从通州大陆架上涨出来的,其管辖权理所当然属于通州;而那些靠近崇明岛的呢,崇明人认为是崇明岛的延伸,管辖权理应属于崇明,于是就管它们叫“崇明外沙”而小黑沙处在外沙的最南端,与崇明本岛之间仅隔一条狭窄的夹江。
这小黑沙虽是弹丸之地,却是东通黄海,南临长江,西连通州、南京,北达海州、鲁省的水路交通枢纽。当地本产土盐,又加陆路毗邻两淮通州草煎盐区,水路与海州、山东滩晒盐区息息相通,所以无论是大籽晒盐,还是小籽煎盐,都有着广大的来源;因此,远远近近做食盐生意的人都到这里来会聚交易。而当地人民,除直接从事私盐贸易的商贩外,加上为私盐商贩提供各种服务的人,总计以私盐贸易为生的人不下数千之众。
当时中国由北洋军阀政府统治。他们也知道小黑沙“向来为私盐聚积之地,又为帮匪枭贩根据之所,长江两岸内地私盐均从该沙转运”于是,1918年在崇明本岛设立崇明盐场和盐务稽核支所的同时,在小黑沙设立了官卖盐栈,雷厉风行地推销浙盐,排斥淮、鲁盐。又设立水陆缉私警队,长驻小黑沙,日夜严密梭巡,专事打击贩运及买食淮、鲁盐等“私盐”的人民。
这样一来,远近从事私盐贸易的商贩闻风裹足,小黑沙私盐商贩们手中的盐货无从脱手销出,数千名一向以淮鲁盐贸易为生的人们顿时没了生计,转营其他行业又一时难有着落,原先的小康之家一下子变成了失业穷民。“官盐”系从浙江运来,浙盐成本一向重于淮鲁盐,加上远途转运的繁重运费,再加上盐栈承包人的巨额利润,以致小黑沙官盐栈卖出的“官盐”每斤贵至70余文钱;而当地居民一向以“近场食私”为天经地义,原食淮鲁盐每斤售价仅20余文,历时古久,已成习惯;现在弃贱食贵,每斤增价至50余文,生活开支陡增数倍,广大居民也成了在劫难逃的直接受害者。于是,愤怒怨恨的情绪在小黑沙民众中广泛酝酿滋长,与日俱增。加之崇明本岛人民声讨“官盐”、捣毁盐栈的消息接踵传来,小黑沙人民蓄积已久的怨恨遂成一触即发之势。
沙里人早上有聚会茶馆喝茶聊天的习惯。1919年6月12日,有好几个人在小黑沙最大的市镇永昌镇上的茶馆里先后发表演讲。说及“官盐”病民之事,演讲者一个比一个激动。只听其中一个年轻人说道:“父老乡亲们,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永昌镇,吃的是淮鲁低价盐,卖的是淮鲁低价盐,靠的是淮鲁低价盐维持生计。现在,有几个外来奸商借着行贿买来的官符强行推销浙盐,一旦夺了我们大家的饭碗,大家说,天下有这个理吗?”众人齐声喊道:“真真岂有此理!”演讲人又说道:“谁要是自认倒霉,甘心吃他们的高价盐,谁就是‘好人’;谁要是不买他们的高价盐吃,谁就是‘莠民’;谁要是买卖淮鲁盐,谁就是‘盐枭’,打死了算冲;大家说,天下还有王法吗?”众人又齐声喊道:“真真目无王法,无法无天啊!”演讲人继续说下去:“抢夺我们大家的饭碗,专供少数几个奸商吃饭;剥削我们大家的钱财,专供少数几个奸商发财;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难道我们大家就这么忍气吞声,一直容忍下去吗?”“是可忍,孰不可忍!”人群中一个塾师模样的人一拍桌子,首先被激怒得站了起来。紧接着,茶馆里的人群普遍开始激动起来。茶碗里滚热的开水蒸腾起来的水汽,与人们心中沸腾的热血激发出来的怒气互相交融起来,在一张张茶桌上方的空间里左右缭绕,来回盘旋,一时弥漫了整个茶馆。众怨沸腾,人们一个个骚动起来了。“盐栈不除,我们永无安生之日。大家走啊,找那些狗日的算账去!”人群中不知是谁发一声喊,大家前呼后拥地挤出茶馆,呼啸着向镇上的官盐栈冲去。
来到官盐栈门口,众人齐声高叫:“盐栈掌柜的滚出来,有话说!”值柜职员见势不妙,一面虚言周旋,一面暗地里派人赶紧通知当日的司事巡兵。
原来这永昌镇官盐栈有前后两进房屋,前一进放置柜台,供营业之用,后一进为仓房,用于屯储盐斤。众人首先拥进柜台间,见找不到掌柜的,就揪住值柜的职员,要与之论理。柜员依仗有官府核发的护符,加之自知有缉私营盐兵的保护,有恃无恐,所以口气强硬,并不让步。三句话不投机,相互之间开始破口辱骂起来。愤怒的人们正在气头上,又加人多势众,见柜员并不让步,盛怒之下,众人揪住那柜员挥拳便打。你一拳,我一脚,揍得那人一声接一声呼爹喊娘。众人还不解气,索性将柜台屋里的生财器具一并砸毁。顷刻间,柜台间已是一片狼藉。
就在双方辱骂喧攘之际,司事巡兵数人已闻讯荷枪实弹急驰而来。见众人其势汹汹,慌忙避入后进屋内,把持中门。
愤怒的人们斗志正旺。人群中有人大声提议:“一不做,二不休,捣毁仓房,叫他们再卖高价盐害人!”说时迟,那时快,人们见中门进不去,手脚麻利的李姓二人已带领多人攀上墙壁,登上仓房的屋顶。
“他妈的,快下来!再不下来,老子就要开枪啦!”缉私营巡兵中一个满脸横肉的愣头青,对着屋顶上的人们声嘶力竭地嚷嚷道。“你们这些无恶不作的兵痞,有种的,你就开枪吧!”屋顶上的人们并不理会盐兵的威胁,掀开屋面的瓦片望砖,就向下面的缉私营盐兵头上砸去。“砰砰!”盐兵开枪了。二李应声毙命,骨碌碌从仓房屋面的斜坡上滚落下来。
“盐兵开枪打人啦!”“盐兵开枪打死人啦!”人们连声高喊。“同狗日的盐兵拼命啊!”愤怒的人们犹如火上浇油,一个个怒发冲冠,蜂拥着向北洋军阀政府的盐兵们扑去。几个盐兵也被这架势吓得乱了阵脚,慌忙关上中门,拼力抵住,不让人们前进一步。
就在这时,驻永昌港水警炮艇的丁巡官闻讯率领警队临场弹压。“盐兵又来啦,同狗日的盐兵拼哪!”被盐兵的杀人暴行激怒了的人们,误以水警队为缉私营盐兵,即蜂拥而上攒殴,当场殴毙严姓水警一名,殴伤数名。水警们也大打出手。双方打得乱成了一锅粥。正在难解难分的当儿,驻港陆军部队奉命赶到,乱兵乱民始各住手四散。
第二天,谣传崇明县知事将于当日渡江莅临小黑沙,勘验血案现场。远近人民,不分男女老少,闻讯不约而至者近万人。尸场上万头攒动,哄闹声此起彼伏。过了正午,却不见县城知事渡江的人影。这时,人群中有人高叫:“大家都去捣毁官盐栈啊!”“走啊!”一时间,一唱百和,一呼百应。近万人一齐拥向永昌镇官盐栈,大家动手,将仓房里的存盐1000余担四散抛弃,撒满街道;又七手八脚,将盐栈房屋的木料及生财器具等物全部拆毁,搬至栈外空场上点火焚烧,霎时间化为灰烬,不留一物。
早有人将小黑沙民众捣毁官盐栈之事报告了崇明本岛。于是,当日就有崇明盐场知事、崇明缉私营营长、崇明县知事、崇明水警队队长等人,分别发电报报告各该管上司,并请各该管上司转电报告江苏省督军、省长、缉私统领、水警厅长及江北镇守使等人,要求电示处理办法。
直至本月16日,才有江苏省缉私统领宋明善、团长高青,随带卫队40名,全装武备,由吴淞分乘“安涛”、“云龙”两艘兵轮,并随带第一、第五两艘巡船,到达崇明岛。随即会同崇明县知事张允高、水警第三队队长吴宪章等,率带水陆巡警百余名,分乘警艇,渡江登上小黑沙,勘验各尸及被毁盐栈,并查拿“滋事之人”一时军政警要人齐集小黑沙,沙上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
“涉案人数众多,猝难下手捕人哪!”要员们一起犯了愁。“那就查明为首滋事人犯姓名,请示督军、省长电示如何处理吧!”其中一人建议道。案情报告到达省城,省府大吏也因为事关重大,不敢擅专,又电告京都盐务总署,请示处理意见。
就在崇明军政警大员们等候京城盐务总署指示处理意见的日子里,崇明外沙小黑沙各处房屋的墙壁上,又有人贴上了号召全崇人民约日共同捣毁官盐栈的告示。全文如下:
“全崇父老乡亲们:盐局名为官办,实则奸商渔利;盐价日涨月增,崇明受害无穷;盐巡打死乡民,作为盐枭办理,县长明知不究,人命如同儿戏。现有绅士出力,城中业已开会,如借盐栈房子,予以三日限期,一律收回;三日过后不让,定于旧历五月十五日护国灵侯圣诞,大家须将盐栈房屋烧毁,免得我崇败类甘为盐局走狗。为此布告:我民有食盐关系,务祈协力同心,全崇同日动手;更宜见此布告,抄写遍贴。若错过时机,家家财业生命将为盐局吃尽。合邑人民公启。”
小黑沙人民大闹盐风潮,是民国初年盐区人民反抗北洋军阀政府强卖“官盐”的斗争中规模较大的一次,所以像天津大公报这样在全国有影响的报纸也刊发专文加以报导。至于事件的结局,虽然未见报纸追踪报导,但是可以推想而知的是:随着公启告示的广泛张贴,外沙人民必将同北洋军阀的崇明军政警当局进行又一次更加严重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