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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嬴璃淡笑着放下了论锤:“庞师驳得精彩,檀缨化得巧妙,不如至此稍息,日后再辩。”
庞牧闻言一挠茄脸:“檀缨初来,年纪尚浅,我自是不会穷追猛打。”
檀缨亦拱手行礼:“庞学博宽大为怀,学生感激不尽。”
此礼一过,这个回合也便结束了。
嬴璃继而与众人说道:
“此驳已罢。认为檀缨更胜一筹的,烦请点头示意,还望诸位只对论不对人,恪守公道。”
话音未落,多数人便已悄悄点头。
清谈之道演化多年,早已不再是你一句我一句那样没有结果的乱战。
时至今日,已经有了一套判断胜负的方式。
那便是由在场者进行投票。
直接举手投票更方便一些,但那样有点不雅观,不给输的人面子。
暗写字条更含蓄一些,但这又太麻烦了,而且纸也不是那么便宜。
因此大家多用点头来表态,难分秋色的时候再采取更严谨的方式。
眼下,全场十之七八,包括祭酒、司业与雏后都点下了头,示意檀缨更胜,结果已不言自明。
当然,这并不代表多数人认可檀缨的观点,只是此一轮,檀缨表现更胜罢了。
庞牧这边眼见如此结果,虽面如火炙,却也大方认了,与檀缨躬身颔首,行了个甘拜下风的礼:“是我没想周全,改日必带上周全的反例再与你一辩。”
“学生恭候。”檀缨已同样的姿势回礼道,“有关运转轨迹的事情,本应是墨家更擅长的,老师平日所学与之相去甚远,今日以己之短博我之长,学生纯属侥幸。”
“哈,你知道就好!”庞牧一笑,扬起袖子与檀缨道,“会后休走,定要与我论儒,让我也好好舒服舒服。”
看着那茄下巴左摇右摆,檀缨吓得连连扭头。
他还并不知道,场上的形势已经变了。
眼见檀缨立论与辩论都如此迅捷,一些本来准备驳论的学博都缩了回去,断不想如庞牧般丢人。
再者,庞牧身居第四席,已经将发言身份标准拉得很高了,多数人也并不认为自己能在他之后发言。
但这只是多数人。
总还有一些怪物的。
只见一浓眉茂发的男子骤然起身:“我是墨家,我来!”
如此之愣,不是周敬之是谁?
此时周敬之已满眼炽热,不待主持说话,便将憋了一晚上的问题倾泻而出:
“昨夜,我按照你的图景思索良久,确实有很多问题迎刃而解。
“但唯有一点,我始终无法想清。
“那便是为何越向北越冷,越向南越热。
“按照你的说法,虽有四季更迭,但全年算下来,地球各处所得的光热不应当是相同的么?
“请问这件事该如何解释?”
檀缨一愣。
这猛人看着憨,但问出的问题却很是刁钻啊。
正当他思索该从哪个角度切入时,姒青篁却暗中拉了拉他。
“这个……我正巧想过……本是要以此驳你的,结果自己却想通了……”
“你确定?”檀缨咽了口吐沫,“这里面的道理,三言两语说不清吧?”
“三言倒也大约能说清了。”姒青篁悄悄抬头,瞥了眼周敬之,又偷窥了下璃公主后,却又还是羞羞低头,“算了算了……如此多人,又有璃公主……还是不……”
然而她话没说完,檀缨便向侧一让:“哈,此问姒学士可解啊!”
话罢,他便稳稳落座,冲姒青篁抬了抬手。
“你!你……我不是说不说了么……”姒青篁抓着裙子道。
“快,嬴璃正看着你呢,要露怯么?”檀缨满面含笑,他根本就是想让姒青篁露怯,让全场闻到她的脚臭罢了。
姒青篁已经被架到了这里,低吟几声后,终是抓了几把头发闷头站起,也不敢看谁,只问道:“周学博,你可见过滴水穿石?”
周敬之:“真穿过去的没见过,但房檐长年滴水,在地上打出的凹陷确是见过。”
姒青篁:“那样的凹陷是怎样的形状?是正正方方的么?”
周敬之:“自然不是……大约是个中间更深的凹弧,周边略浅……啊!我懂了!”
姒青篁:“那……那我坐下了。”
周敬之:“别,只是好像懂了,但没完全懂,姒学士不妨详说。”
姒青篁:“就是……日照大地亦正如水滴落地一般,越靠近中心的地方,所承载的能量与光照自然更多,越边缘则越稀疏,平地尚且如此,球面只会更甚。因此虽一年到头,各地总昼夜时长虽相差不大,所沐到的光热,却是越边缘越低的。”
周敬之一拍脑袋:“原来如此啊!”
姒青篁这才松了口气。
可她很快又紧了。
只因嬴璃若有所思地抬起了手:“周学博不妨等等再顿悟。”
话罢,她微托着下巴思索道:“此理大体我是认可的,只是感觉此例颇为不妥,可我也道不出不妥在何处,不知诸位学博有何高见?”
始终端坐的范伢,此时方才开口:
“不应将阳光比作一个水滴,而应是千千万万个水滴。”
听闻此言。
不仅周敬之与嬴璃眼前一亮。
便是檀缨也都亮了。
我超,妙啊!
嬴璃更是恨不得擦了把嘴才说道:“还望司业详说,学生迫不及待!”
范伢不紧不慢开口道:
“这里,不妨将沐在地球上的日光比作许许多多个水滴,垂直于黄道投射在地球上。
“虽然水滴是均匀的,但因球面弧度的存在,同样的面积内,所承受的水滴数量却是不同的。
“就好像你面对一张纸,纸向你平直展开时,你看到的纸更大,纸有弯弧时,你看到的就小一些。
“推及球面,便是越垂直迎向光照的地方,得到的光量就越多,越偏远的弧角,则越少。
“故南北回归线之间,终年湿热,南北极点,终年极寒。
“按檀缨的推测,我等应处于北回归线与北极点之间。
“故而越向北越冷,越向南越热。”
听闻此言,便是檀缨也不禁顿悟击掌。
“司业大才!学生五体投地!”
众人随之相敬。
范伢的说法虽不一定完全严谨。
但将光化为粒的思维,已远远超乎于时代了。
直面周敬之的问题,深入浅出的讲解,更是无愧“子”之大名。
面对这全场的敬意,范伢却只一抬手:
“此论不过是乘人之学,第一个将光比作水滴的,应是姒学士。”
经此一提,檀缨也才反应过来。
妈的是啊,光的粒子性貌似是姒臭脚整出来的啊……
这么发展下去……这臭脚是要名垂青史遗臭万年不成?
然而姒青篁却也不敢承此大赞,只低着头道:“学生无非是稚童妄想……此说该是司业所创。”
范伢只一摆手,不再回应。
居中的嬴璃却早已听得七窍通畅,当即一敲论锤,不顾身份赞道:“今日清谈,当真精彩之至!司业与姒学士无需再争,我看这一辩言和如何?”
周敬之忙道:“本也不是驳,是求教。”
姒青篁也羞答答地瞥了一眼嬴璃:“听凭公主安排……”
这话就有点……有点不对味儿,搞得全场也都哆嗦了一下。
嬴璃倒也不在意,只冲檀缨笑道:“协论尚此大才,檀学士,我恨不得都要下场了呢。”
哎哎!大姐!自家人不驳自家人呐。
檀缨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上面那句话咽下去,表情相当痛苦。
嬴璃却只当他羞了,心下难免笑他可爱,自己的脸也随之红了几分。
别人看不见这个颜色的变化,雏后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她一生不输于人,又怎能坐看公主暗送秋波?
雏后当即也眉色一勾,远远朝着檀缨送去了自己的那一缕:“莫说璃公主,就连我这样毫无才学的人都想下场了。”
听到此言,嬴璃方觉失态,忙收敛道:“母后谦虚了……”
“唉……是我不该妄言打断的。”雏后又一扭脸说道,“我不说了,请主持继续。”
嬴璃心下难免又记了她一笔。
还说不打断?你不就是刻意在打断我与檀缨的对话么?
另一边。
就算是姒青篁也觉出一些不对了。
刚刚……璃公主完全没有在看自己啊!
从头到尾眼睛都在檀缨身上。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公主你看清啊,那是一只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