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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被秋风吹起的银杏淤泥盘旋而来,御书房门口的小太监见了,如扑蝴蝶那般,赶紧将其捉住,快速藏进了袖子里。
诺大的皇宫里,只有贵妃的长春殿才有银杏。
“陛下――陛下――不好啦!”太监总管王德全那拖长了的叫喊声,尖锐地破了音。
身为皇帝的苏清正伏案执笔批阅着大量的奏折,边关战事紧急,在听见王德全聒噪的声音时怒上心头,最终闭眼忍了下来。
“陛下――!陛……”王德全未经允许,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御书房。
看着王德全莽撞地闯进来后,苏清一笔下重,在奏折上留下一黑点,让他本就不大好的心情临界燃点。
王德全及时刹住,停在书案边护住了快要掉的帽子,后直接跪下,慌慌张张道:“陛下,长春殿的宫女来报,贵妃娘娘她……”
“又不吃不喝是吗?”苏清的开口,打断了王德全后面的话。
说到这,苏清不禁冷笑,接着道:“她一日不向朕认错,朕就禁足她一日,你们都是死人吗?她不吃?你们不知道给她灌下去?”
“陛下……贵妃娘娘她……贵妃娘娘她薨了!”王德全说罢将头埋得极低,连他这个做奴才的都觉伤心。
头顶没有任何声音传来,王德全一度以为陛下如今完全不在乎贵妃娘娘了,不禁感叹陛下的凉薄,记得以前,陛下是最疼爱贵妃的。
此时,只听砰的一声!另外一扇大门被从里头向外踢开,一身龙袍的皇帝不顾一切地飞奔了出去,只给王德全留下一个背影。
这门是向里才能打开的,王德全顾不得惊讶,赶紧戴好帽子,边系帽绳边跟上那不顾规矩而狂奔的皇帝。
“苏清,阿柒求你,求你放过他们,阿柒求你……”
“苏清!这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你别杀他,你别这么对我……”
“苏清,我恨你!我与你,至此,死生不复相见。”
这些都是三年前贵妃曾对苏清说的话,从那以后,两人好像再也没有说过话,再也没有见过面。
就在半个时辰前,贵妃寝宫,长春殿。
正值深秋,长春殿的那颗银杏黄了叶子,飘飘洒洒的整个大殿都是,却无宫人敢打扫。
只因贵妃娘娘说,她喜欢深秋落叶,谁都不许将叶子扫了去。
寝殿内。
掌事宫女流瑚端来了补气的人参鸡汤,她轻声走到那华贵的床榻前,榻上那半卧半躺的瘦弱美人正似浅眠。
“姑娘,喝点汤吧,奴婢刚煨好的。”流瑚语气柔缓地唤着,却不见床上的美人有半点反应。
流瑚等待片刻,才隐约发觉不对,贵妃娘娘最珍爱的黄玉杏叶手串脱了手,那上头刻着贵妃娘娘的闺名,白杏柒。
“姑……姑娘?”流瑚的心咯噔了一下,她抬起手,颤颤巍巍地去探贵妃的鼻息。
流瑚顿时哭成了泪人,姑娘没了,那被锁在深宫三年,被折磨了三年的贵妃,薨了。
“姑娘――!”流瑚跪在床榻,深深一叩拜。
流瑚带着长春殿所有的宫女跪在殿中,所有人都不敢哭出声,只因流瑚说贵妃不喜吵闹,她们惋惜这个正值芳华的贵妃,又替这个郁郁而终的贵妃高兴,娘娘解脱了。
贵妃刚进宫时,逢人便笑,那笑容比花娇,比春日里的远山更柔。
“陛下驾到――!”
随着太监那拖长的尖声高喊,苏清已经冲进了长春殿,直直地往贵妃寝殿去。
看到皇帝进来,跪在最前头的流瑚快速起身,在中央抬手拦住了皇帝。
“陛下,娘娘生前曾说,与陛下死生不复相见,还请陛下,给娘娘留些体面。”
苏清愣了一瞬,猩红的眼眶盘旋着眼泪,这一刻,他如被抽了魂魄一般,他看着那离自己还有一丈远的床榻,那朦朦胧胧的月纱挡住了里头人的面容。
“死生不复相见!死生不复相见!”苏清微启唇齿轻声细喃,踉跄后退半路,竟显得有些无助。
紧接着,苏清对着流瑚卯足了劲怒吼:“她就这么恨朕?就这么恨朕吗?”
流瑚冷着脸,依旧丝毫不惧地挡住皇帝,她那红了的眼带着恨意,凛冽的声音步步紧逼:“陛下杀的是娘娘至亲!毒的是娘娘和陛下的亲生骨肉!灭的是娘娘全族!”
流瑚的一字一句都在为白杏柒控诉着眼前的男人,她是一个宫女,她不怕死,她只可怜她的姑娘这一生委屈,一生悲凉。
话音刚落,跟着进来的王德全见流瑚对皇帝如此不敬,连忙呵斥道:“大胆,竟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阿柒!阿柒朕错了,阿柒……朕错了阿柒……朕认错,是朕错了……”苏清觉得前头有一扇无形的门,隔开了他与白杏柒,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那般遥远。
那个杀伐果决,做任何事不留情面的皇帝,此时哭得像找不到家人的孩子……
终究是回不去了,他爱的阿柒被自己逼死了……
“朕就是想让你认个错……仅此而已啊!”
看着悲痛的皇帝,一众跪地的小宫女也开始抽泣,只有流瑚忍住泪意,像一堵墙一般,屹立在皇帝面前。
自家姑娘生前曾因白家一事,指着苏清绝望地说不出话来。
而夜出宫去求少将军救救白家的白杏柒,被苏清以为孩子不是他的,在孩子没时,自家姑娘便再也没有了任何情绪波动,如同一具没有生气儿的人偶。
……
七日后。
御书房。
“陛下,长春殿的流瑚姑娘,也跟着贵妃娘娘去了。”王德全一身的白衣素缟,手里拿着拂尘,站在书案前。
苏清还是穿着一身素白衣袍,他自己都觉得,他不配为白杏柒穿上素缟。
“嗯!”苏清轻应,他已经不再如第一日那般悲痛,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朝政上,没日没夜地看奏折,在朝堂上发难大臣,整个人变得喜怒无常。
王德全看着苏清,苏清整个人都带着不近人情的漠然,王德全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要不要……再见见娘娘?不能拖着不下葬啊!”
“滚下去!”
“奴才多嘴,奴才告退。”王德全扑通跪下,磕了两个头后赶紧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白日在朝堂,大臣们反驳他,说白家是罪臣,罪臣之女不可封后,苏清也为此发了好大的火,他在等,等以皇后之位将白杏柒下葬,这样百年之后,迫于规矩,她……会见他。
可如今群臣反对,甚至想给他的后宫塞人!
到了夜里,苏清握着几本折子开始自责,或许一开始,他就不该嘴硬。
他没有将白家上下赶尽杀绝,只是赶去了边疆,当年他朝政不稳,他还无法对抗那些大臣,如今他已经为白家找到了恢复清白的证据了,为什么她不能再等等……
苏清承认,那孩子就是他的,只是疑心和怒意让他丧失了理智,他不该逼白杏柒承认那孩子是别人的,他一直以为,身为君,不可有错,他一直不想承认自己打掉了自己孩子的事实,他以为白杏柒会向他服软的……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盈盈烛火灯,那把挂在龙床边的长剑闪着幽光,苏清缓缓起身,玉袍长剑,亦如初见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