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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路易号在海上继续乘风前行,月余来再未遇到任何胆敢前来劫掠的海盗,船员们提吊着的紧张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然而自那日风波后,各船员之间多少有些疏离,相互间少了许多袒露心胸的言语。他们看不透海路经验丰富的老船长为何会突然向神父反戈,不清楚相互间到底还有谁属于那诡诈的老船长一伙儿。
意图不明的老船长还是其次,最让他们隐隐不安的还属那“篡权”成功的水手卓库勒,如今船上人人都知道,他不但是那个最高处最精美阁房的住客,更成为了整条船的主人。他还有一个让所有人只敢放在心里却不敢张声讨论的身份,一个传说中的吸血鬼。那日的景象,让每一个目睹之人终生难忘,也让他们认识到吸血鬼的嗜血残暴和强大力量。
传说里,在奥斯曼帝国有一个名为瓦拉几亚的附庸公国,那里有一支世代受上帝诅咒的该隐后裔,他们无法从土地耕作中获取任何植物成长的果实,经他们手入土的种子会即刻腐烂而不生,族人只能通过与猛兽的搏斗获取血肉食物延续生命。千百年来,他们因诅咒而受人唾弃,却也因诅咒嗜血善战。
传说他们拥有不死之身,世间刀兵不能伤其发肤分毫。他们只受上帝的约束,任何一丝上帝神辉都能轻易将他们致于死地。
只是,如今这船上最大的威胁,那个传说中高高在上的吸血鬼卓库勒,偶尔在阳光下悠然自得的样子倒是让许多人都琢磨不透了。看来传说也并非全是真的,至少这晴天白日里的阳光并不会成为那吸血鬼出行的顾忌。
甲板一层的神使团寝舱,有水手敲开了神父玛提欧的房门。
“神父,我无意打扰您,授大人的意您需要前往上一层,大人说有些事情需要与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大人?他已经成为你们的大人了吗?”玛提欧放下手上的羽笔,在那桌案上摊开着一副尚不完整的新绘海图。
“请您不要让我为难,如今形势您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水手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神父知他难处,只摇头笑了笑说道:“走吧,前面带路。”
经水手引领二人来到这最高一层,在神父即将踏进那精致阁房前,水手似乎有些羞愧,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说道:“上帝永远在我心中。”
玛提欧诧异地看向那引路的水手,微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水手闭口不言再未应声,转身去忙其他事情了。
当神父走进这熟悉的寝舱,早已有许多人候在这里。除了那个临阵倒戈的老船长伽马,还有那些朝他拔剑相向的圣殿骑士们,他们立在这里各个噤若寒蝉。只有一人是个例外,那人站在人群后方正向着自己摊手,好像在问询如今这一出究竟是何原因,正是那个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苏菲。
“你们自己说说吧!”
卓库勒坐陷在柔软的椅子里,他手持的杯中荡着粘稠的红汤,应他要求,那是水手们从海里新捕获上来收集而成的鲜鱼血,被他饮来如品浆露。
舱内众人知他话中所指,无非是要他们解释清楚前些天遭遇海盗危机的来由,这与老船长伽马脱不开关系,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个白发老人。
“噗通”一声,老伽马跪了下来。这几日,他虽一直未曾主动提及,但心里知道早晚有一天要被清算那日的账,只是万万没想到,会是由这条船如今的新主人,一个吸血鬼来亲自过问。事到眼前心里惊恐不安,无数言语堵在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一众圣殿骑士也各自低垂着脑袋,没人敢率先张声。
神父玛提欧作为风波追逐而来的目标,心中虽有所猜测,此时却也未作声。
那个率先作出声音的反倒是一名女子,她局促地向着房间里的主人伸手致意道:“抱歉先生们,这里因该没我什么事情吧,你们聊着我先走了。”
正当她迈步出去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同样是上帝弃民,您对上帝福泽下的子民作为就不感兴趣吗?哥白尼……夫人!”
苏菲猛然回头看向那个吸血鬼,她皱起眉头,这个许久未曾听到的称谓让她瞬间心绪跳动。
除了苏菲本人,这一称谓并未引起其他人的特别留意,只有玛提欧神父朝那女人多看了几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先交个底,只要有我在,只要你们各司其职能让这条船始终向东航行,”卓库勒审视着眼前群人,厉声道:“不管你们过往是何身份,有何过错,我都可以保你们在这里性命无虞。”
“你们心里可以不拥护我,也可以尝试挑战我,但谁若失让这条船停滞不前又或后移半寸……”
他一口饮尽杯中红汤,铁铸的杯子被他狠狠掷在桌上,杯壁上留有几道清晰的凹陷指痕。
他的话并未说完,听者却无不感到阵阵寒意。身为船长的老伽马更是瑟瑟发抖,他打内心里本不想继续东行,那前面的海途他此生再不想走第二遍,私下里甚至连偷偷逃跑的伐艇都准备好了,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再做打算。
“我与那海盗王德雷克并没有直接关系……”老伽马竹筒倒豆般将自己所知一一讲述而出。
原来,他与那德雷克曾同是海上盗匪,他们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誓言与风浪搏击去探寻海的尽头,只是在历经无数风浪与艰险后并未寻找到海的尽头,却意外到达了传说中的东方世界。只是回返以后,老伽马向国王汇报了发现所得,并得到了王庭的丰厚奖赏,而那德雷克却继续漂泊在海上当着盗匪们的王。
“我留意了尽海号的炮身,那上面有明显的罗马海军印记,想来德雷克此行多少和罗马王室沾有关系。”
“而我本身虽受西班牙国王的指派,同时却也得了教皇冕下的旨意,让我在时机得当时……诛除背离神的叛徒……玛提欧神父。”
阁房里安静下来,良久之后突然响起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这突兀的笑声听得人脊背发凉。
笑了好一阵,吸血鬼卓库勒才止住声音,他看向年轻的神父讥讽道:“叛徒?神父,你怎么就混成个叛徒了?”
神父学着苏菲刚才的样子,只摊了摊手尴尬一笑,却也并未做何辩解。
卓库勒又把目光看向了那群身手不凡的圣殿骑士,“想来,你们同样也是得到尊贵的教皇冕下授意,择机拔剑噬主的吧?”
见这群圣殿骑士并不言语,卓库勒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对着老船长和骑士们说道:“你们奉行神的旨意,到头来却要归从我的指挥,坦白讲是要为一个你们人人都恐惧的吸血鬼效命。”
他又看向年轻的神父,奚落道:“而神,不但没有庇护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却还要判罚这个最虔诚的信徒为……叛徒!哈哈哈,神父,你能否告诉我神的恩泽在哪里?神的庇护又在哪里?我可是一丁点儿都看不到!”
“我若说上帝已经死了,想来您更有深刻体会吧!夫人!”
舱内几缕明媚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现出条条可见辉光。吸血鬼把手臂伸出置于光下,那手臂肌肤上反着妖异的暗青光色,条条血线在肌筋之间涌流几若透明。他闭着眼,很享受被阳光照射下的温暖。
“在以前,我们可从不敢这样的。”
对这眼前所见,玛提欧也颇为惊奇,他从圣教的典献里了解过吸血鬼的特性,那原属于极惧阳光的族群,只是大约在一千年前,有关吸血鬼的典献记载被人新增了几行特别注释,“警后吾徒,此类族群生异,非修者神力不能禁锢,非圣火焚灰竭血而不死,若非必杀,遇而避之。”
卓库勒走到年轻的神父跟前,递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冷漠道:“是非曲直已经明了,你可以打他们骂他们,也可以让他们挨痛受点伤,正好我也还从未尝过人血的滋味!”
“不过,他们不能死!”吸血鬼在神父耳前缓缓露出狰狞神色,獠牙暴长,“纵是死了,我也会让他们活过来,只是那时活着的便是一个个新生的吸血鬼了!”
玛提欧接过匕首,锋刃在阳光底下闪着耀眼光芒,这使得跪倒在地的老船长心惊胆颤,一众骑士也个个低下头默不作声。
“上帝鉴我真心,我对他们的作为本就没有丝毫怨恨,”神父把匕首重又递还回去,叹息道:“他们只是一群被蒙蔽利用了的可怜虫而已。”
“不过……卓库勒大人,出于探究之心您能否让我做个试验?”玛提欧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哦?什么试验?”
玛提欧神父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光洁的玻璃瓶,略一摇晃,肉眼可见的晶莹液体在其中流淌。
他小心翼翼地把瓶盖扭开,照着阳光底下吸血鬼裸露的臂膀……滴了几滴!
一阵白雾瞬间蒸腾而起,如同冷水遭遇烙铁灼蒸,那些滴落的液体在“呲啦”声中,片刻间化作烟雾消散殆尽!
卓库勒呲着牙忍痛,目睹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神父作为!苏菲也瞪大眼睛看着这个莽撞的金发男子,怀疑他是否真的缺了根筋!而跪倒在地的老伽马更是冷汗淋淋,担心神父这突兀的举动使得吸血鬼杀性暴起。
然而,接下来的眼前所见,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卓库勒从神父手中抢过那个装有晶莹液体的小玻璃瓶,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饮而尽!
在他的狰狞笑容中,身上一寸寸肌肤剧烈翻滚起伏着无数脓疱。所有人都远远避开,惶恐中留意那吸血鬼会有何变化。
不一会儿脓疱纷纷炸裂,自那吸血鬼周身迸射出滚滚恶臭浓烟,连通着鼻子、耳朵、眼睛也纷纷往外冒着灼蒸般白色雾气。
过了片刻当所有烟雾消散,一个浑身皮肤寸寸皲裂的男人在所有人的目睹之中,重新恢复完好如同往常,寸寸皮肤在阳光照耀下重新恢复成肌理清晰干净的暗青色。
“圣水?不过如此。”卓库勒打量着臂膀上的皮肤变化,冷笑道:“自今日起,这条船上的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昼夜东行!违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