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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书信找起来很容易。
清河崔氏与南苑互通往来的书信只有那一封。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日晋和帝没有问罪崔氏。
是通商的书信不假,只能说有私心,还远远不到通敌的地步。
当初在处置这一批人的时候,晋和帝是分出了高低来的。
他做皇帝久了,轻重缓急分得再没那么清楚。
不是把所有人都一锅端了才叫解决问题。
信也依着男人所说用火烤过,背后的密信内容果然显露出来。
魏晏明通敌的罪证,就算是坐实了。
这种密谋一定要有证明自己的东西。
书信右下角会稽魏氏的族徽,就是最好的证明。
赵禹是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才让人送了袁道熙回家,带着赵行一起进了宫。
福宁殿中的气氛压抑,凝肃的不得了。
连李福都不敢喘大气。
晋和帝的面色铁青一片。
赵禹站在殿中,赵行似乎有话想说,可他仍然下意识先望向赵禹。
果然见赵禹冲他摇了摇头。
赵行只好收了声。
良久,晋和帝盯着御案上的那封信,冷声问赵禹:“袁子明无碍吧?”
“没事,虽说受了一场惊吓,但他经得住,审问完了人,儿臣才让人把他送回袁家去了。”
“那就给他放三日假,让他好好休息几天。”
晋和帝抬手捏着眉心:“二郎,去年往会稽郡,你见魏晏明,一点儿都没察觉?”
赵行抿唇说没有,又拱手拜礼下去:“是儿臣无能。”
“不是你无能,是他魏晏明太能干。”
晋和帝咬牙切齿的:“如此说来,他早就通敌叛国了,而且勾结的并非南苑,是这意思对吧?”
赵禹说是:“他为的是富贵权势。梁牟说魏晏明觉得父皇给不了他,朝廷给不了他,会稽魏氏这几代人,都是被朝廷给耽误了的。
明明他们魏家祖上曾经也有过从龙之功,明明他魏晏明也是才高八斗,满腔抱负,可就因为他姓魏,出身会稽魏氏,朝廷就像是把他放逐一般。
昔年连魏志朝那样的人都能做会稽郡守,他却只能守着个会稽郡公的名号,什么也做不了。
他心有不甘,执念太深,生出心魔来,才走了这条路。”
那不是心魔。
时从一开始就贪心不足的。
他虽然不能为官,他的儿子们也不能,可是多少人又羡慕着魏家的福气呢?
会稽郡公的名号有什么不好。
代代相传的富贵,原本也足够了的。
位极人臣这条路,从来都不是那么好走的。
就凭魏晏明的才干本领,还真够不着。
晋和帝不得不承认,魏晏明有才,经国治世的本事他也有,可要说权倾朝野,位极人臣,封王拜相,远远不够。
且不说这些后起之秀的孩子了。
朝中有多少大能,光是说顾怀章他们这些人,便是十个魏晏明也比不过。
人该有自知之明的。
他的本事到哪儿,他该有数。
这些事天赋,与生俱来的,不是他后来读几本圣贤书,写几篇文章,就能做到的。
如果他真的是那样能干的一个人,当初朝廷用人之际,晋和帝怎么可能不启用他?
他只是给自己的通敌卖国找了个借口,一个能让他自己安心的借口,仅此而已。
“传旨中书门下,褫夺魏氏郡公爵位,一概封赠收回,魏氏满门,尽诛。”
赵行眼皮一跳:“父皇,魏夫人……”
“魏氏出嫁做了顾家妇,自然不算魏家人,与她无关。”
晋和帝扫过去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大郎,杀伐果决,你替父皇选人,派去幽州,为幽州大都督,统帅三军,另云代兖徐诸州兵力皆听调派,父皇年纪大了,这个决定,你替朕做。”
赵行深吸了口气,掩在袖口的手收紧。
却无意妨碍赵禹的任何决定。
赵禹抬眼望过去,正好与晋和帝四目相对:“姜元瞻。”
他不假思索的回了晋和帝:“其实父皇心里有了决断,只是想试试儿臣会不会为了二郎生出别的心思。”
晋和帝低低笑了一声:“你们长大了,都长大了。”
·
中书省明发谕旨,八百里加急送往会稽郡。
魏氏听到消息的时候,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她醒来那会儿顾怀章已经从官署回了家。
她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但定然不是为了裴清沅受伤那个事儿。
那是什么事儿,就算魏氏一族也该付出代价,受到责罚,却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到满门抄斩的地步。
不光是嫡支一脉,是整个魏氏,无一幸免。
这与诛九族何异?
“怎么会……”
魏氏脸色还是不好看,抓着顾怀章手腕,猛地咳嗽起来。
顾怀章叹着气,给她拍着后背顺着气,丫头倒了水来,他接过来,就着手递过去,让魏氏喝了两口。
等她稍微缓过来一些,才摇了摇头:“通敌叛国,证据确凿。
肃王与蜀王亲自抓了人,亲自审问,先前魏晏明勾结南苑的书信,现在还摆在官家的御案上。
官家雷霆之威,是不会再给魏晏明任何辩驳的机会了。
满门抄斩,旨意抵达会稽郡,他就活不成了。
我听到消息就进了一趟宫,官家说不会追究到你身上,与咱们家里也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魏家……”
他抿唇,握着魏氏的手,捏紧了:“是魏晏明自作孽。”
通敌叛国。
这种罪……这是没法子求情的罪。
谋逆大罪,该诛九族。
谁敢去求情?
又是肃王两兄弟亲审的。
都不需要交刑部去复核什么。
好端端的,做什么污蔑魏家呢?
肃王犯不着,蜀王更不会。
她在蜀王府,这点儿脸面还是有的。
魏氏一时无言,眼泪簌簌往下掉。
顾怀章只好把她抱着,往怀中揽了揽:“我知道你心里不受用,那毕竟是你的亲族,可是……可是谋逆之罪,我也没有办法。
这小半年的时间以来,朝廷其实一直都不稳定,总有人兴风作浪。
无形的手搅扰着朝堂安宁。
官家一早就知道,有人在通敌做奸细,调查也是从很早前就开始的。
你……我只能劝你节哀了。”
魏氏不是那样想不开的人。
家国天下与自己的亲族,这根本没有可比性。
没有国何来的家。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她怎么可能不明白。
通敌叛国,她连想都不敢想,阿兄却做了。
深藏不露,就不是三五日的事儿。
能在朝堂里隐藏这么久,又惹得官家兴师动众的去调查,光是这样调查,就已经花费了小半年的时间。
可想而知阿兄都做过什么。
魏氏心里是恨的。
恨他为了一己私欲,把整个会稽魏氏亲手断送。
至于她——家族亲眷,骨肉至亲,她怎么可能不心疼呢?
她甚至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魏氏内心是有挣扎也有矛盾的。
“节哀,我自然是会节哀,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魏氏捏着自己的指尖:“这不怪任何人,是阿兄他自己,咎由自取,你有什么法子?肃王亲审的,官家定了罪,刑部都不用复核,你能有什么办法?”
顾怀章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跟她讲什么大道理,免得刺激到她。
素日里她明事理,那些道理,不过三五日,她自己就能想明白。
说不得眼下也是想明白了的。
只是骨肉至亲,要被满门抄斩,一个都留不住,她就是再明白,心里也会难过。
“还有一件事……”
魏氏面色一沉,咬紧了下唇不说话。
顾怀章的叹息声很低,几乎听不真切的:“元瞻要去幽州了。官家怕幽州兵乱,战事将起,定了元瞻为幽州大都督,统帅三军,云代等六州兵力,也尽归他统一调派,防止幽州生变。”
·
周宛宁在替姜元瞻收拾行李。
她哭过一场,眼尾红红的。
可还是要亲自帮姜元瞻收拾行李。
姜元瞻去跟姜护夫妇说完了话回来,她还在忙着。
他打发了屋里当差的丫头们退下去,缓步进门,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几不可闻叹了口气:“这些事情让丫头们去做就是了。”
周宛宁刚从黄花梨的大立柜里取了他几套中衣出来,听见他说话,身形一顿,把手上的衣服抱进怀里:“上一次南苑叛乱,你领兵出征,那时候我就在想,也不知道你的行李收拾的怎么样,去南苑平叛,会不会缺衣少食的。
我知军中行走艰苦,你是主帅,三军将士若辛苦,依你的脾气秉性,必定是要与众将士同苦的,否则也容易动摇军心。
但那时候还是忍不住想,从来也没怎么吃过苦的人,哪怕是在幽州军中历练了一年,那终究不是真正的战场。
刀剑无眼,若是受了伤,可怎么好。”
她转过身,手上的中衣放到了床边去,深吸口气,缓步踱至姜元瞻身侧去:“我们是夫妻了,你要出征,还不叫我亲自给你收拾行李出来吗?
原本我该给你缝制铠甲,是我惦记你挂念你的心意。
婆母说,公爹每次出征之前,她都会给公爹缝制铠甲。
只是官家旨意下的突然,赶不及,我方才取了你的铠甲,只动了两针,也算是我的心意。
我只盼着,魏家事情败露之后,一切能够平息下来,幽州不会生出变故,更不会有战火纷纭。”
她抬手,去拉过姜元瞻的手,握在手心里:“你为三军主帅,官家信任,云代等六州兵力皆可调派,元瞻哥哥,你肩上的担子这样重,从这一刻起,公爹从前所背负的,都要交给你了。
家国天下,我只姜家儿郎心性与责任。
可你也要记得,你成婚了,不是孤身一人了。
就算真的起了战事,哪怕你仍要带先锋部队去冲锋陷阵,也要记得,我还在家里等你回来。”
她抿唇笑起来:“咱们才成婚不久,你该很挂念我才对。”
姜元瞻是心疼她的。
就连这些话,她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与他说出口。
她的脾气性情,他当然知道。
从小到大,她有话直说,从来是最直爽的性子。
才成婚不久,他要奉旨往幽州镇守,这一去分离不知多久,他何时能从幽州还朝是未知的。
若是真的起了战事,自然是要待到战事终了,可打仗的事儿本就是最没有定数的。
倘或说幽州没有异动,自魏家事败之后,北面反而收敛,战事未起,那恐怕最少也得半年时间,等到一切真的稳定下来,官家才会把他召回京来。
她是读过兵书的人,小时候无聊会缠着他给她讲,怎么可能不知道。
姜元瞻上前两步,把人带进怀中:“好,会挂念你,若无要紧事情,我写信给你……”
“不要。”
周宛宁依偎在他怀中,双手环在他腰身上:“别给我写信。若无事,你自然有很多时间给我写信,可万一有什么……我是怕你忙起来,顾不上写信给我,我反而心中不宁。
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我写信。
你去幽州,不知归期,没有消息,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消息。
至少我知道你是平平安安待在幽州的。
倘或真有什么,朝廷也会……”
他若战死沙场,为三军主帅,兵部一定会接到奏报。
她话音稍顿,没有继续说,反而顿了顿声,须臾才又笑着说:“其实说这些显得矫情,元瞻哥哥少年英勇,你的本事我最清楚了,难过的无非是我要与你分离这样久。
但细细想来也没什么。
你曾经说过,你保家卫国,征战四方,叫我们留在盛京好好享受这太平,这是你,是前线将士们浴血奋战,搏命辛苦换来的。
珠珠还在呢,我可以去蜀王府找她玩。
况且清沅阿姐也与世子定下婚约,在盛京养病,她也不走。
有人陪我,你这一走,我还乐得自在呢,不用管你的衣食住行,连公爹婆母都心疼我与你分离,保管格外体贴我。
这是好事儿,我才不难过。”
她嘴上说着不难过,头却越发埋入他怀中去。
姜元瞻揉着她后脑勺,心头酸涩,却不知还要说些什么。
她是乐观的,会逗自己开心高兴。
幽州不得不去,说再多都是无用。
这样……这样也好。
他收紧双臂,把人抱的更紧,却再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