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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师兄向我提起一点他的过去,我整理了一下,有些理解他今天的性格和想法从何而来。
他说,他是楚家一个丫鬟和家主所生,在他出生那日碰巧遇上了极为罕见的连日暴雨,数日不曾见过艳阳,正房的五岁儿子对于从没看过的天气感到相当好奇,嚷嚷着要家中奴仆带他至楚宅的湖心亭看雨,结果在观雨时因地面湿滑不小心跌交,头卡进了栏杆里,随着湖水慢慢因暴雨涨高,奴仆们越发惊慌失措,不停想着如何救出他们的小主子,最后,有个家丁想出了以槌击碎石栏的方法来救人。
讲到着,三师兄没有说这后面发生的事,只是淡淡地说那个正房儿子在那天死了,而他出生了,一命换一命,所以他被认为是索了正房儿子的命出生的。
既然被称为索命的,接下来的日子自然也只能是难受的。
他与娘亲被正房和其他姨娘欺辱,住进了那个儿子墓旁的一栋破旧草堂,让他们用一生向他赎罪,两天一顿馊菜,读书写字自是不用想,所以他身形较同龄孩童来得小,也只会讲简单几句话。娘亲跟着他,也像是被连累了,整日郁郁寡欢,偶尔出现疯状时会拿着一柄竹笛乱吹,又或是说一些三师兄也不明白的话,但他现在记不清娘说了什么,似乎是在重复同样几个字。
他说,他很会观察娘的情绪,凡事小心翼翼,事事替她布置在前,但娘总是不高兴。
小时的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娘亲开心,能对他笑一笑,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做,直到有一日他见着几个姨娘从楚家家主那收到了书法、画作和色彩华美的雕刻品,又或是精雕细琢的金银珠宝,脸上都会因此绽放灿烂的笑靥,单纯的他认为只要给娘送一样的东西,娘亲也一定会高兴起来。
所以他白天趁无人察觉时观察了那些物什,并“借”走了几张纸和笔墨,晚上就着月光明亮时躲在墓碑旁,先从书法作品开始模仿。再到画作!再到雕塑,最后是些比较容易取得材料的首饰,东西越借越多,他所制作出来的东西也越来越真,几乎快跟真品无有区别。当他开心地要拿给娘亲时!家里的奴仆也开始注意到东西短少,循线追查下来到了草堂,推开门便看到满地的书法绘画及首饰。
三师兄说到这深深吸了口气,脸有些扭曲,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思考良久,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说。
最终他还是没说,只是讲了最后发生的事。
那时快过年了,他的娘亲因为这件事被楚家的夫人和姨太太们纷纷指责偷窃,即便那些真品仍在他们屋内安然放着,她们也是紧抓着机会打骂着要赶她和三师兄出门,三师兄很紧张,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赶紧下跪,只求不要在这冬月里赶他和娘亲,外头那么冷,他们的衣裳又这么单薄,如果现在被赶出楚家,他们一定会冻死。
他看她们无动于衷,以为是自己要求太过,又改口道,至少留下娘亲,他走,只要他最喜欢的娘亲可以留下,他自己走——
“在我说完后,阿娘看向我,指着我说:要是没有生你这个煞星就好了,我的一生全给你毁了,”三师兄淡淡说道,然后那时很冷,我忽然有股冲动想生团火取暖,就放火了。”
我愣住。
“三师兄你最后好像省略不少,放火原因也跟你一开始说得不同,感觉画风有些突变。”
“是么,可能是我话还没能学好吧,没有办法好好表达我想讲的。”
“我倒觉得你只是不想说真正的原因。”
他笑着说,“哎呀,不愧是机伶的土豆,脑袋就是聪明。”
然后他还是没打算讲真正原因。
“算了,你能跟我讲那么多已经很好了,至少我知道的比其他两个师兄多。”
“是这样吗,”他笑笑地,“那得看你们的记忆力谁比较好了。”
我不太理解三师兄是什么意思,但我听到屋顶传来一阵沙沙声,外边也传来一样的声响,“嗯?什么声音?”
“畜牲吧,”他说,“这么晚了还闹着,真是不省心。”
三师兄没理睬怪声,仰头看着经幡出神地说,“后来,我在寺庙内避寒时,见每个进来的人都在为自己的愿望拜着神佛,我便也学着跟满殿神佛祈求,一愿我在乎的人能够一生平安,二愿他们能够快乐,三愿他们能够稍稍在乎我一点。”
“可祂们从来都没有回应过我,只要跟我沾染上关系,所有人都会跟着受累,甚至丢命,阿娘也好,白师兄也好,你也好,全都是这样。”
三师兄顿顿,继续说,“幸好我是你们口中的火云邪神,是索了他人性命出生的不祥之身,我再稍微表现得无情点,你们就会自己远离我,”他像是在跟自己对话,找理由说服自己一样,“这样便不会被我拖累了。”
我看着整间房间随意放置的佛珠神像,虽然他嘴上是这么说,或许三师兄在这许多的夜晚都仍会祈求着神明同样的愿望,当我以为这些是因为他怕鬼,又或是为了驱遂而放的,却发现他的用意似乎比我想得要沉重得多。
“三师兄,我不清楚你阿娘如何,但你在明镜门也待了几年,说要远离你,可是这里小不隆冬,连有钱人家的茅坑都比你这儿大的那种,每个人还不是都得紧挨着你,”我说,“你有害死任何人么?没有,就连二师兄都还能揪着你的马尾咆哮,我也是在你面前活蹦乱跳的,证明我们命硬,你害不死我们。”
我起身,坐在他身边挨着他,“你看,是不是什么事也没有?”
他的眼微微睁大,较常人大些的乌黑瞳孔流转许多情绪,久久没有回话,白净的脸庞开始泛起红晕。当他还想再跟我说什么时,忽然瞥了门口一眼,微微叹气,“看来我们两人独处的时间到了。”
我们一起听到门口传来的急促脚步声。
“莺莺,下次你愿意的话再来我屋里吧,”他弯起嘴角道,“我会等着。”
下刻,轰一声巨响,裹着一条浴巾的大师兄一掌推开房门,门从门框上哐啷掉了下来,“阿楚!我刚刚澡洗到一半,感觉到你好像在讲我,所以我就爬到你屋顶上面听,对不起,这一切是大师兄的错,那天我是气坏了,可完全不知道———呜,我不该这么说你!我们相处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这么爱我。”
“啊,畜牲不是,罗师兄来了,真是有失远迎,不过我没说我爱畜牲,不是,我是说你,”他朝大师兄道,“还有,门你得给我修好。”
“这当然!咦阿京,你别走啊,你刚刚不是一直站在窗户旁,什么?你要去洗碗?我这不是才刚洗过?哎,怎么脚步加快了——,”
大师兄小跑步地跑向右侧,之后隐约听到二师兄在不远处叫骂着,不久便被大师兄拽着头发拖到三师兄房里,“你干什么!白痴么你?”
“没想到白师兄也来了,我屋里竟然有这样热闹的时候,我可是做梦都没想过,”他说,“虽然我也很想跟你们聊天,不过今天已经很晚了,不如十年后再来吧?”
“楚楚,”二师兄拍开大师兄的手,怒瞪他两眼,顺了顺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那天你的决定是对的,老子来只是想跟你说这个。”
“我当然是对的,”三师兄听到后笑了笑,“只是你不怨我么?你可是在鬼门关前好好游历了一番呢。”
“哼,有什么好怨的,人走在江湖他妈总有一天要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也有可能是千年后,”三师兄插话,“古人云祸害遗千年嘛。”
当我以为三师兄要被打的时候,二师兄只是浅浅一笑,眯起眼道,“也是,虽然不太情愿,但这样才可以跟同样带煞的你一直作伴,看来我们还要相处很久呢,整整千年。”
三师兄眼睛蓦然睁大。
“祸害吗,那师父绝对是能长命千岁了,我的话迫害动物?我今早强迫英英下了三颗蛋,所以我也是祸害了!”大师兄咧开嘴道,好像身为祸害是很值得表扬的一件事一般。
我看着他们,惊觉我竟然落单了,才想着要说些什么延长自己的生命时三师兄已经开口,“你们别忘了小师妹,她也是一个祸害呢。”
我愣住,“蛤?”
“红颜祸水,太可怕了,能让那样懒的师父动那么大怒气来保你,”大师兄点点头说,“还有阿京不也因为你而跟柳常侍他们下跪求饶,我就从没受过这种待遇。”
二师兄脸有点红,撇开道,“特娘你给我闭嘴。”
大师兄挠挠后脑勺,大笑几声后手一张,把我们全抱在一起,“反正,我们都能活上千年,这样谁也不会寂寞,”
结果他的动作太大,浴巾应声掉到了地上。我脸大红,在我要掩起脸时另外两人已经快速替我遮上眼。
二师兄边遮边大吼道,“罗碧!!!!你在干什么,还不快穿上!!”
“啊,罗师兄是不是缩水了,好像比起以前小了一点,”
“楚楚——土豆还在这呢,你他妈在讲什么鬼东西。”
最后在一阵混乱中大师兄快速裹上浴巾,嘻嘻笑笑地跑出门,顺道摘了门框上的八卦镜摔上了地面,“这东西不需要啦,你要活久一点才行。”
二师兄放下手,走之前也顺手撕了几张符咒,“哼,这么无用的玩意儿能镇得住你的体质?罢了吧。”
但他们二人没多久就发出一声痛叫,大师兄被反弹的镜片割伤脚;二师兄则是被翘起的符纸划伤手。
“,”三师兄无言地看着他们,“那个是我用来挡鬼祟的,”
我在后头说,“放心,我不觉得鬼祟敢进到这般龙蛇混杂的地方。”
他望向我,轻轻笑起来,表情还是如往常一样温文柔和,但却掩盖不住他开心的情绪,“说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