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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垂落,周围数以万计的花灯在晚风吹拂中轻轻摇摆,来来往往的下人并没有去将其点亮,精致华丽的琅珰随着天光徐徐黯淡,凌辰心想:月至中天之时,目不暇接的七彩灯火密密麻麻点亮整座悟道山的时候,十五年平凡生活的自己,应该会震撼地话都说不出来吧!
……
“佛宗那位还没到吗?”
“回家主,已经在三百里之内了。”
“不等了,告诉大长老开始吧!”
“是!”
灰蒙蒙的天空尽头,露出一行清亮光彩,大长老蒲显带着儒门双贤,莅临峰顶,顷刻间,浩大道音响彻苦茶山,落入每一位盛会观礼人的耳中。
“在此道洲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儒门贤人和诸位世家能抽出时间光临我蒲家,蒲显在这里谢过了。”
亭中世家高手齐声发出海浪般呼喊:“我等小世家与大长老风雨同舟!”
“好,好,好!按照惯例,请十对才子佳人,踏过苦海点亮大千玲珑,照亮苦茶山!”
湖泊上方有七色花瓣如雨洒落水面,一座宽阔的琉璃香烛桥随着空间波动浮现,铺向湖中楼船。凤钗华妆美人明媚,玉顶金冠君子朗润,桥边,十对身着金丝红袍的才子佳人并排站开,境界气势各不相同,模样都不可方物,龙凤呈祥,灵气光芒瑞气几许,同时踏步向前。
山坡上,儒门众观礼弟子,羡慕的望向缓缓走上桥的十对男女。
“小侯爷和蒲家主的女儿真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有人说道。
“周颐确实独领风采,不过,你看,蒲家双娇身边那位青色灵气的少年也不像普通人,气势如含苞青莲引而不发,绝对不是灵海境界!”遥指风同雨,有明眼人看出其不凡。
“的确,但那一位身边那个小子也太不堪了,境界低就算了,怎么连苦海桥都迈不过去似的。”围观之人看出异样,渐渐地,嘲笑声四起。
缓缓走到前列,宇文彧哂笑,“富家子弟眼光就是浅。”
“宇文彧你什么意思?”一群鲜衣佩玉的少年怒目而视,丹凤眼少年身后众人跟着上前一步。
“岳丹,看来你们不服啊,但今日本公子不想打架,如果有胆,不如来赌一局。”宇文彧说道。
“哼!要赌就赌那小子能不能点亮道器千秋玲珑!”这名叫岳丹的富家少年也不鲁莽,不赌少年能否过桥,而是能否点亮道器。
宇文彧有些犹豫之时,吴岑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又有何惧,宇文彧不与你赌,我与你赌!”
看着言辞激昂的少年,岳阳语气阴厉,“吴岑,让你从江南逃出来,是我岳家犯的最大的错误。”随意扫视嚣张的寒门弟子,岳丹气极反笑,“若是输了,你们寒门每个人都给我到街上去乞讨!”
“这是我的事,和他们无关。”吴岑道。
“那我可就没兴趣了!”岳丹摆摆手。
宇文彧丹凤眼满含玩味把胳膊搭在吴岑身上,“你我的矛盾是可以化解的。”随后直直看向岳丹,“我作为寒门领袖同意赌约,吴岑说你的条件吧!”
之前与自己决斗的宇文彧竟能说出这般话,真的要和这种无底线的人合作?但是弟弟……吴岑像是想到了什么,终是没能拒绝。
“宇文彧今日我欠你。”少年抱拳拱手,目光如电看向岳丹,“如果你输了,就把我弟弟念江的下落告诉我,此处人人都可见证赌约!”
“哼!两个傻子,一个十多岁才到达聚灵境的人想点亮道器榜上九十七的千秋玲珑灯,天大的笑话,你看他连桥都过不去,我看他的腿都在抖。”岳丹忍不住发笑。
“真的在抖!”随从之人伸长胳膊指着远处抬脚艰难的凌辰,富家子弟们探头看去,笑得前仰后合。而寒门众人此时却有些惴惴不安,虽然见识过那个少年的恐怖,现在看,实在不像天才,难不成真要去敲碗乞讨了?唯有吴岑和宇文彧面不改色,他俩近距离感受到这个少年的恐怖。
……
奢华装饰的浮桥延展至脚下,花香拂面,令闻者痴醉,桥身琉璃色彩变幻闪烁在昏暗的夜,可谓美极,前方是通往仙境的吧!
“蒲姑娘,我们该上桥了。”凌辰轻声提醒。
“姐姐,我和风公子先走一步了。”蒲采薇歪着头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姐姐,牵着风同雨的手迈着轻快的步伐头也不回渐渐走远。倒是风同雨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凌辰一眼。
女孩叹息一声,也不理会凌辰,兀自向前走去,身体蓦地一紧,原是袖口被扯住,不满地回头看向面色奇怪的少年。
“你不想走,便松开!”
“蒲姑娘,我的身体很沉!”
听到凌辰的传音,蒲彤弓心中震撼溢于言表,知道自己选错了人,却没想到错的这么离谱,本就对少年失望透顶,现在她的心中唯有绝望。
一步,两步,凌辰浩然气撑起身体,金袍鼓荡,来到女孩身边,惆怅说道:“蒲姑娘,没想到刚开始就要用全力了。”用余光看着少年认真的表情,这位无所顾忌他人感受,借酒醉才能放低姿态的女子心中触动。
柔荑入手,温软的触感传来,凌辰侧过头,清澈的眸子与蒲彤弓略带愧疚的眼睛对视,默默心思无需言语也了然,两人优雅大方地向前走去。
压力越来越大,凌辰的感觉抬脚落足都要费尽全力,这苦海桥不知有什么古怪法则,干扰着凌辰的灵气循环,他心中着急,眉心神宫的小凌辰也急切跺脚。
“凌辰,这苦海桥是以你自身破境的艰难来束缚你。”蒲彤弓小声提醒,凌辰点点头。“我观周博渊的浩然正气,领悟功法的浩然之气,同样,我也看过道洲极巅的逍遥气,可惜,如果早些打坐领悟说不定可以进入无拘无束的境界,但既然是破境的束缚,无需外物,我必须要自己踏过去。”
少年宽阔的手掌握紧,蒲彤弓感受到一种豪气干云的气势传到自己体内,传说这少年违逆命运,与天在斗,即使被各个大势力追杀,跌落境界重修,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绝望。与他比,自己的苦难又算得上什么。
两人渐渐落在后方,凌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粗重,他的身体都在颤抖。除了他们,即使最为不堪的一对佳人也只是行走间有些迟滞。
“凌公子,何苦……”蒲彤弓都有些心疼少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又突然被少年挽着胳膊。他的身体僵硬,颤抖,到底在承受着何等压力。
出身低微,说的不差;资质低劣,说的不差;违逆命运,说的也不差。所有人的传言都不差,我就是这样的人,但所有人推测的都是对的吗……成为邪魔?断绝修炼?屈服天庭?……呵,永远不可能。
“唯,一死,方可折我脊!”
断断续续的声音在女孩耳边响起,凌辰提速了,越来越快,蒲彤弓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这个少年眼中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事物,唯有对境界的执着和抗争命运的倔强。
蒲家地底密室,老祖凝望着上方,挠着脑袋一脸不解。当年自己的爱孙蒲致远真人天赋也远超前人,甚至连清风真人都有夸赞,但依旧跨不过这苦海桥,十三洲尔来万年无一真人,这也说明了踏足真人的困难。可是这小子怎么突然就走得这么快?!
“凌辰,若你踏过这座桥,老朽也情愿履行承诺……”
老人语气幽幽,显然也有着算计凌辰的恶心思。可或许少年都不知道,硬撑压力走过苦海桥让自己歪打正着避开了一场大劫。
山坡上,岳丹目瞪口呆,突然脚步轻盈的少年刚刚那般不堪模样就好像是为了故意让他答应和吴岑对赌而伪装的一样,现在,是没有耐心装下去了?当即恼羞成怒道:“吴岑,宇文彧你们和他一起合伙算计我?”
“我们连这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如何合伙?”宇文彧挑衅地看着他,“莫不是你岳丹想要反悔?”
“反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岳丹还从未有过后悔,千秋玲珑是要看潜力的,十几岁的聚灵境?”轻蔑笑着,鲜衣少年转身像看戏一般向船楼眺望。
……
短短的百步路像是走了一生,终于到达船楼,蒲彤弓与凌辰同时长呼一口气,少年疲惫瘫软躺在船板上,与女孩相视一笑,“蒲姑娘,不轻松啊……”
这位女孩放下了高傲,轻柔地抚着凌辰后背想为其渡去灵气,却陡然如触电般伸回了手,这少年体内像蛰伏了一条怒龙,亦像积压在云层下狂暴雷霆,对于外人的灵气极度排斥。“为了过桥,你做了什么?”女孩关切询问。
凌辰撑着站起来,调气运转流畅,向对方展示自己并无不妥。少年的憨态令蒲彤弓露出笑容,可女孩心里却是幽怨,她看得出少年眼中的冷淡,自己堂堂蒲家双娇之一,竟也有被人嫌弃的一天。
夜风清凉沁入心灵,今晚的月亮出奇的大,在斜上方的半空中垂着,在凌辰心中,只是这份素白月光就胜过苦茶山沿湖环山数以万计的彩烛花灯。
一颗金星闪烁,一尊金光大佛模样的神祈之体由远及近,踏空而行,人未至,笑先行,“哈哈哈,蒲家灯会,今年我弥勒没有来晚吧!”
“弥勒菩萨什么时候来也不算晚,来人,上茶!”蒲家主虚空铺就台阶接引,高空的神祈之体消散,出现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敞胸露肚赤着脚踩在台阶上走下,看着其脸上灿烂的笑容,倒有种人见人欢喜的亲和。
“佳人入船,看来还是来得晚了。”弥勒看了楼船后带着歉意说道。这大和尚的耳垂竟然贴到了肩膀,人生异相绝非凡人,凌辰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宏大的道蕴。
“佛门普渡众生,弥勒应该又是做善事去了。”将之请在山巅,大长老起身玩笑似的说道。
“阿弥陀佛,迟来也是过,不如这样吧。”大肚佛站在山上,佛音却渗入每个人的脑海,“哪位白风俊才能将大千玲珑点亮,弥勒愿为其解修行之惑。”
匪夷所思,这人明明是虚灵境,却有这般广大神魂,凌辰疑惑看向蒲彤弓,后者粲然一笑,随口解释:“佛门与真人道的修行很相似,看似境界虚灵,可能是人仙也可能是真仙,难以评定,这大和尚每年都来,还有,这大千玲珑就是佛门送给我们蒲家的。”
佛门确实不简单,凌辰看向楼船中间如同祭坛的巨大莲花灯盏,上下四层,千片莲瓣交叠,这就是大千玲珑?
“风公子还是不要凑热闹了,就交给这些小辈来试一试吧!”蒲家主对着端倪宝灯的风同雨放声喊道。
“阿弥陀佛,原来上古青帝在此,弥勒有礼了。”大佛明显早就看到风同雨,却等到蒲致远说出这话才合掌行礼。霎时成为人群焦点的风同雨无奈一笑,抱拳回敬,随后与乖巧依着他的蒲采薇静静退到一旁观礼。
拥簇着周颐的少年们看着生人勿近的风同雨也不敢厚着脸皮上去搭话,依旧拍着周颐的马屁。凌辰看向从来都是让人如沐春风的风师兄,心中惆怅。又看向人群外的一名独善其身不作虚伪奉承的少年,此人吐纳气息悠长绝不是无名之辈。
“周公子还是最后再说吧!也让我等别在长辈师长面前丢脸。”
一众少年抢着要上,颇为兴奋,而这位阴翳的少年也不心急,搂着蒲家主女儿的腰离开前方,向凌辰走来。
“能走到这里一定用尽全身力气了吧!”周颐对他似乎有很深的敌意。
“确实,衣服都打湿了,很长时间没这么拼命了!”凌辰没心没肺地笑着,似乎根本没听出对方语气中的贬低。蒲彤弓偷偷掐了他一下,显然是有些不高兴,毕竟是自己的男伴,怎么能表现得这么窝囊。
周颐深深看了他一眼,说的话却是令他大为不解。“我会点燃这盏灯证明我比你强。”一旁与蒲彤弓同样妆容的女孩同样露出惊讶的眼神,多看了眼这个让她原本不屑一顾的聚灵境少年。
这时,有少年盘坐于灯盏上大放异象,大千玲珑底层的莲瓣绽放,摇曳着散发出飘渺如薄纱的光芒,先是紫色后是蓝色,弥漫到整座船楼,飘向天空,又有青光隐现,如同微风吹拂,推开前两色光晕向外延展铺满了湖泊,三色光环中似有群仙窈窕起舞,万花齐放,绚丽夺目。
不经意间,一抹苍翠的绿芒带着生机勃发的韵味缭绕此少年扩大成一朵虚幻的九叶荷,此刻宝灯的第二层莲瓣完全绽开,虚幻的绿色荷花缓缓张开,黄色的花蕊显露出来,盎然生机之气散开,悟道山观礼众人感之神舒心泰。紧接着,橙色光点如萤火飞出,越来越多,足有数百,像炸开的烟花笼罩着整座船楼。座上少年终于到了极限,缓缓睁开眼睛,欣喜地看着自己营造的景象,极为满意。
“百里家的这位天才少爷根基不错,比之去年大为进步,便是入了大宗门也不会默默无闻啊!”沿湖的世家家主们议论纷纷,都是赞赏,少年沾沾自喜,跳下灯盏,牵起女伴的手,退到一旁。
之后,接连五人都没有打破这少年的记录,最好的也只是散发淡淡橙色光芒,但每个人点灯的辉煌异象各不相同,有花有树,有刀有剑,看客倒也不会厌倦,甚至愈发期待这位首次参加蒲家灯会的小侯爷会展现何等壮观的花灯。
直到那位独善其身的少年,其异象铺开了一卷竹简青史,流光溢彩之间出现了一抹霞光般的红,湖泊上大千玲珑的光芒大方,星火哔剥作响在灯芯燃起微弱的火焰,散发出跨越时间的沧桑韵味,老一辈的人又一次不住地点头称赞。凌辰也从交谈声中得知了少年身世,江南钱家大公子——钱巢。
周颐又看了一眼人群之外的凌辰,终是轮到自己了,他要证明给周家看,给儒门看,浩然气最为纯正的不是凌辰!而是他周颐。
少年金袍撩起,盘坐灯盏之上,只消片刻,下三层的莲瓣全部绽开,巨大的功名碑高达数十丈,比楼船都高,满是赞颂功德的文字篆刻其上,掀起厚重的浩然气卷起狂风飞过山岗,虚幻石碑最顶端倏尔显现赤红,是一个横竖端正的“儒”字。
见过真正的妖孽天骄,凌辰有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如果是帝紫都或是白师姐点灯,恐怕这道器也承受不住吧!
凌辰遐想之际,一抹浩然的火焰在虚幻石碑内部燃起直冲顶端,数十丈的火焰将苦茶山映得通明,似是到了黎明,周颐睁开眼睛,平静起身脸上无悲无喜,他此时有些后悔去和一个徒有虚名的聚灵境废物去较劲,对着儒门的方向拱手而拜,又回到了他那众星捧月的甲板上,没有再看凌辰一眼。
异象渐渐消失,对着有些紧张的蒲彤弓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凌辰解下腰间挎着的长剑交给对方保管,御气落在灯盏之上,当即盘膝坐下。淡淡的灵气辉映灯盏,坐忘境界的神魂在神宫同样盘坐而下,互为感应,无暇的三大根基开始运转,刹那,似乎有太古众神奏响道音伴着咏唱赞美的诗歌像是要响彻到最远的天际,波光粼粼的湖泊为之凝固。
船上的风同雨,沿湖的世家,山坡上对赌的少年,山巅的贤人和佛陀,密室内的老祖,无一不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大千玲珑一千片大张的莲瓣摇摇欲坠,万千光彩绽放交织,凌辰背后突然出现一扇正在缓缓打开的巨大门户,又有承载着鸿蒙古气的鸿蒙石绕着少年盘旋,混沌在开辟,造化正当时,混沌与造化营造出巨大的太极图案托起少年离开灯盏数丈,楼船之上的所有人都要去仰视着看他。
这场景不过发生在一瞬间,盘坐着的少年坐忘身外,渐渐站起。“所见即所得,我身即所有……”
起初像是眼睛模糊导致的重影,渐渐地,虚幻的异象放大,高过了之前周颐的石碑,高过了其背后的巨大门户,近百丈的神像是此时凌辰的模样,金冠华服,面容如玉,正凝眉望向更高的九天之上,像是与天对峙,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透过万千流光,虚幻的神像内有无数光芒闪烁,比沙漠的沙子还要多,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道蕴海里的一缕道蕴,令周颐极为在意的浩然气也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点。
一团绚丽到极致的火焰出现在其手上,火焰停不下的剧烈摇晃似乎是在颤抖在畏惧。
这道器到极限了,冥冥之中,凌辰觉察到这一信息,吞气入腹,纳起神魂,睁开了眼睛。异象渐渐消失,整座苦茶山依旧鸦雀无声,蒲彤弓内心百感交集,周颐满脸不甘,远处坡上渐渐有了少年少女诧异骇然的惊呼。
“他的异象怎么这么恐怖,还如此繁多?”儒门贤人大惊失色。“而且怎么会是他自己?!”
弥勒目光闪烁,这佛陀情绪激动,缓缓起身,虔诚地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楼船角落里,风同雨目光复杂,有愧疚有欣慰,满腹愁苦心事到了嘴上,只有喃喃一句:“天命不可违,陷我于不义……”
唯有蒲家家主蒲致远眼睛微微湿润,似有哽咽地说道:“父亲,真人道,并非子虚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