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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湛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渡头人多,好在江家是块招牌,江蕴采带着人大摇大摆地直直穿过去,都会有人连忙让路。在平漓这块地儿,江家就是土皇帝。
渡头外挺着辆鎏金马车,楼湛眉头抖了抖,江家来接人,出手也够大方的。
坐上马车,江蕴采又开始叽里咕噜地说起江家的人和事:“表妹啊……”
楼湛默默抚了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突然有点理解当初那位罗将军听到她见他“表哥”时,为何会一脸惊悚和不自在。
江蕴采这么个不着调的人,正儿八经喊起人来实在让人不太能接受。
江蕴采面不改色,淡定自若,继续道:“我爹盼着你来盼了十几年了,可惜当初我爷爷奶奶太倔,不好让你们回来。其实爷爷奶奶得知你父母的消息时一直在后悔,只是形势逼人,不能立刻将你们接出云京那个狼窝。”
云京的确是个狼窝,吃人不吐骨头那种。
“我爹给我看过姑姑和姑丈的画像,你和姑姑长得很像。”江蕴采打量了一番楼湛,眉尖抖了抖,略感遗憾地叹息,“怎么就跟块冰一样?听说姑姑极是温柔可人,收回前言,你和姑姑一点儿都不像。”
楼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待会儿见到我爹能不能笑一笑?他老人家大概不太能接受他外甥女一副苦大仇深的死人脸,就当照顾一下老人家?”江蕴采说着,看楼湛点头,思考了一下,摸了摸下巴,诡异地盯着楼湛,“……你会不会笑?”
楼湛也思考了一下,对着江蕴采,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江蕴采:“……好吧,表妹,你还是别笑了,到时候见到我爹千万别笑!”
被江蕴采明目张胆地嫌弃,楼湛懒得再看他,转头看向一直含笑看着他们交流的萧淮。
见楼湛转过来,萧淮伸手将她鬓边乱发理了理,柔声道:“阿湛,我很久不见你笑了。可是不开心?”
楼湛摇摇头,歪头盯着萧淮,心中温暖,抿着唇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常年冷面的人笑起来总是让人惊讶,仿若坚冰融化,春风轻拂,柔和得仿佛一缕暖阳。
萧淮看得怔了怔,眸色深深地看着楼湛。
江蕴采目瞪口呆,半晌,牙齿打着颤:“你你你你……你居然还是区别对待的!”
楼湛肃容,朝他点了点头。
江蕴采气得七窍生烟。
江家没有在平漓城内,而是在平漓城外的一处大庄园,行了不久,便到了。
庄子一眼看去,只能让人想起一个字“大”。
太大了,像是后面的整座山也在江家的庄园里。要上庄园,还得走过一百多层石阶,都是敦实的青石,在风霜雨雪之下磨得边缘圆润,仿若镜面。
楼湛信步走着,想着即将可以见到的大舅舅,有点儿恍惚。除去江蕴采之外,她是第一次来见到江家的人,而且那个人,是母亲江素的亲哥哥,帮过她的父母许多,甚至派人一直保护着他们。
步上层层台阶,楼湛一抬头,就见到庄园的大门前,站着几个人。随意略过几个人的脸,楼湛的视线定在了站在中间的中年人身上。
那是个冰冷沉默的中年男子,若是倒退十年,必然是个翩翩佳公子。腰悬长剑,气质沉稳,面容同她想象中的,合了七八分。
果真是母亲的亲哥哥,长得很像,只是要更加凌厉冷淡。
楼湛的脚步顿了顿,便感到手被一只温凉的手握住。萧淮紧紧握着她的手,低声道:“近乡情怯?”
楼湛摇摇头,缓步走到了中年男子面前。
江蕴采笑嘻嘻地凑过去勾肩搭背,一点也不在乎中年男子冰冷沉默的样子,介绍道:“我爹,你大舅舅,江锦。虽然看着不是个老头子,实际上就是个老头子。”
……什么鬼话!
楼湛瞥他一眼,正色看着江锦不知该说什么。
江锦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原本冰冷的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目光也渐渐柔和起来,颔首道:“回来了。”
语气亲切自然,仿佛楼湛一直是在此处,只是出了一趟院门,而今回来了。楼湛直觉江锦这句话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她的母亲。
江素后半生,再也没有回过江家。纵是夜里哭泣哽咽,想念父母想念大哥,也不能踏进江家一步。
楼湛默然想,母亲虽然很伤心,但她从未后悔过和父亲在一起。幼时提起父亲时,母亲总是一脸甜蜜和骄傲,教导楼挽和楼息也要像他们的父亲一般,以后保护好姐姐,让姐姐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哪知世事无常,天意弄人。
江锦微微叹了口气,盯着楼湛的目光不再飘忽,眉目也柔和了些许:“回来了?”
楼湛点点头:“嗯。”
这才是对她这个从未来过江家、甚至是第一次见面的外甥女说的。
江锦确实有腿疾,入秋时,秋风秋雨一来,便会痛得难以入眠,更别说正常行走。
在门边等了这么一会儿,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吩咐着入庄园,正要平时充当拐杖的儿子来继续这个角儿,江蕴采一溜烟闪开,又蹦又跳:“找你外甥去,别找我!”
江锦的脸色黑得可怕,像是要将江蕴采抓回来暴打一顿。
楼湛眉毛抖了抖,对自己这位表兄实在无言,却还是自觉地上前,准备扶江锦。萧淮将她一拉,错身上前,扶着江锦往庄园内走去。
两人竟似相识,言谈间颇为熟悉的样子。楼湛跟在萧淮身侧,有些疑惑。
萧淮从未和她说过他认识江锦,若是认识,在即将进入江家时,他会告诉她一些相关的事儿。
心头正疑惑着,脑袋又矮了一记。楼湛黑着脸扭头一看,果然又是江蕴采那个祸害。
“萧世子这个外甥女婿倒是勤快热络。”因为父亲在侧,江蕴采也不敢太过跳脱了,低低感叹了一声,眼神一厉,“表妹,你可想知道你大舅舅的腿疾是怎么回事?”
楼湛怔了怔,见他脸色难得的严肃冰冷,点了点头,心中却隐约有了猜测。
果然,江蕴采道:“十年前,姑父派人千里迢迢送来一个东西,我爹将东西藏好后不久,便时时有人来江家刺探情报,刺客也是一波一波涌来。我爹正是那个时候,不小心被刺客打伤,双腿差点不保。后来好容易保住双腿后,却害了腿疾,一到秋冬之时,便会疼痛难忍,难以行步。”
他说着,脸色森森的:“后来刺客就不来了,可这仇怎么可能就这样清了?我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在追查到底是谁,也有些眉目了。”
☆、第五十七章
楼湛有些意外:“你查出是谁了?
江蕴采有些阴沉地摇了摇头:“我还不确定。但我确定你知道。”
楼湛顿了顿,低声道:“交州,南。”
江蕴采登时目露凶光:“他奶奶的!果然是他!”
见楼湛不解,他烦躁地挠挠头,道:“十年前,他来过江家做客,只是一直装得挺规矩,我爹都被他蒙混过关,还真当他是来谈一桩大生意的。”
进了门,便有庄园的下人迎来,江蕴采烦躁过后,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敲了敲楼湛的脑袋。
“别看庄子大,人太少了。江家的直系亲亲眷不多,旁系的都不在庄子里。所以也别拘谨,想干啥干啥,不像你想象的三姑五婶七大妈似的难缠。”
被他说破先前有些担忧的小心思,楼湛窘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怎么没见到舅母?”
这个问题起先就想问了。虽然江锦这个大舅舅看着很要强,但身体上的这种根深蒂固的毛病确实很难以克服的,舅母怎么不来扶着大舅舅?
“我母亲早就仙逝了。”江蕴采滞了滞,毫不在乎地道。
知道问到人家的伤心事了,楼湛连忙道歉。江蕴采也一脸自然地接受了道歉,顺手在楼湛脑袋上又来了一下。
他真是打得越来越顺手了,楼湛气极,黑脸看他:“你又打我做甚?”
江蕴采感叹:“不知怎么的,就是想打你,让你哭一哭。”
还有这样当表兄的?
楼湛瞪他一眼,看了看前面走着的萧淮和江锦,快步跟上去。
江锦早就准备好了为三人接风洗尘,厅堂里的饭菜也准备得差不多。有下人来领着楼湛下去沐浴更衣,楼湛沐浴回来,就见江锦准备的是件淡蓝色的襦裙。
自从从云京出发后,楼湛就再未穿过女装,盯了那件襦裙半晌,才一件件穿上,擦净头发,随意梳了个发髻,走出房间。房外早已有丫鬟候着了,见楼湛出来,将她领到了江锦面前。
萧淮也洗去一身风尘,早已坐在座上等候。
见到楼湛来了,他看过去,目光在裙摆定了定,才缓缓往上看去。楼湛面庞清丽,双眸黑白分明,清澈如水,换上了这身襦裙,更是亭亭玉立,秀致难掩。
他眉头一舒,含笑看着楼湛走进来,向江锦见礼。
江锦看着楼湛,半晌,叹道:“你和你母亲长得真是太像了。”
楼湛顿了顿,很想回一句,舅舅你和我母亲长得也很像。
……这句话自然不能说出来,楼湛默默吞下了,坐到萧淮身旁。她此前只是松松挽就了发髻,也没拿簪子定住。萧淮看了看,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支形式精致的木簪,轻轻插入她的发间。
楼湛愣了一下:“那是?”
萧淮轻咳一声:“在府里闲暇时雕的,一直想寻个时间给你。”
楼湛伸手摸了摸那支簪子,想到在云京时,萧淮也买了一支木簪给她。那支木簪在左清羽还回来后,便被她压到了房间上了锁的小箱子里,不准备再拿出来。
那时她还顾及两人的身份,顾及她会拖累萧淮,想着疏远萧淮。好在他足够耐心细致,温和包容。
楼湛心中柔柔,向萧淮展颜一笑。
江蕴采不知何时蹿了进来,一见这一幕,啧啧作声,捂眼道:“这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下,朗朗乾坤之下,你们怎么好意思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见两人不理他,江蕴采指着他俩,看向江锦,一脸控诉:“爹!你外甥女和外甥女婿不理我!”
江锦看到他就青筋蹦跳:“滚。”
江蕴采听话地滚到他身旁坐下,小小声道:“您老人家是不是特别不爽?刚认回来的外甥女,还没捧在手心里宠热乎了,就要被别家小子拐跑了。”
江锦冷脸不语,眉毛却是动了动,显然是挺认同江蕴采的这番话。
江蕴采再接再厉,道:“我也特别不爽快,好容易认回来个和您一样冷着脸,但是可以打的小表妹……”见父亲脸色一黑,江蕴采面不改色,继续道,“……却一直不肯对我笑一笑,倒是见了萧世子就笑。若不是萧世子身边跟这个厉害角色,我老早想和他打一打了。”
父子俩正想继续交流一下同样复杂的心绪,下人抬着饭菜上来了。
楼湛的口味多随母亲江素,江锦便特地吩咐了以以前江素的口味做了这一桌饭菜。
尝了一口面前的菜,莫名就觉得熟悉亲切,楼湛怔了怔,才想起这是母亲以前的拿手好菜。只是这个做得更加精致好看。
江素没有跟楼承私奔前,一直都是江家的掌上明珠,全家人宠着捧着呵护着,自然没下过厨房,十指不沾阳春水。后来回不去云州了,江素便依着记忆里的味道,自己鼓捣了许久,才勉强做出了记忆里的味道。
楼湛想起母亲,便觉心酸。
这一顿饭吃着,有萧淮和江蕴采调节气氛,吃得还算其乐融融。用完饭,挥退了下人,江锦带着几人到了后院,凝视了一阵角落,道:“祝兄,出来吧。”
蓝袍人便依言从暗中走了出来。
他依旧戴着斗笠,腰间悬剑,虽然看不见面容,却也让人隐约知道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严肃人物。
江锦拱了拱手:“十年一别,多谢祝兄护持。”
祝七摇摇头:“在下的命都是家主给的,这一点小小报恩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