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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到达的第一日需要休整,夏侯安没有挂战旗,宇文奕亦没有呼号角。
蒂莲背着药箱跟在骆伽身后游走于伤兵的营帐间,这些伤兵都是原驻扎在蓟州城的将士,眼下夏侯安将谢珩煦袁泊和李琦宣到帅帐中,而京城随来的众臣则会到伤兵营帐中慰问。
到最后一个营帐时,蒂莲终于在一群朝臣中看到了为首的谢承峮。
见到这一老一少进来,站在最前头的谢承峮眸色一动,看二人上前来行礼,便沉声道,“罗大夫若是看完了将士的伤,便请到我的营帐来一趟吧。”
蒂莲暗自翻白眼,她这位二舅父很好,有勇有谋风度绅士,在外是顶天立地挥洒千军的封国大将军,在府中是孝敬的儿子,开明的长辈,专情的丈夫。他什么都好,唯独有一点,为人太过耿直,一是一二是二,就连如今要寻个借口见她,都编不出让人听之顺耳的话。
众人面面相觑,正自猜测不解间。
还好骆伽机智,只见他拱手一礼,温缓道,“待草民回营中取过伤兵的病录,便前往大将军帐中汇报。”
谢承峮抿抿唇,点头‘嗯’了一声,当先离开,留下众臣一边跟随着出去,一边暗叹这位‘罗大夫’的机敏睿智。
谢承峮的大帐在帅帐的前头,夏侯安来了之后,谢珩煦也搬到了帅帐后头,众臣呈包围形势将夏侯安所居的帅帐护在中央。
蒂莲到得谢承峮的帐外探头看了一眼,帅帐的帐帘掀着,从她的方向可以看到帐内谢珩煦三人跪成一排,夏侯安在说着什么,因离得远看不清他的神色。
骆伽伸手拽了她一把,“保不齐就是怀疑你在营中,故意让你看的,别看了。”
浓睫低垂,蒂莲跟着他进了谢承峮的营帐。
谢承峮端坐在帐内的软榻上,除却他再没有旁人。
蒂莲急上前几步,“二舅舅,京城的情况怎么样?夏侯安有没有寻机对付相府和谢家?”
不苟言笑的面孔抽了抽,谢承峮将茶盏放到小几上,微厉的凤眸透着无奈和严肃,“不许乱言,怎可直呼陛下名讳!”
不要说蒂莲,就连一旁的骆伽都不由哑然失笑,这是蒂莲方才问话的重点吗?
抿抿唇,蒂莲一步上前坐在短榻一头,蹙着眉道,“到底有没有。”
骆伽见状也坐到一旁的围椅中,歪斜着看舅甥二人说话。
“安帝如今朝政上还要依仗你爹,一时间不会惹我们的。”,谢承峮端坐了,双手放在膝盖上,颇有将军大马金刀的威武风采,“出京前,安帝让大皇子代理朝政,宁亲王监国,你爹为辅佐。”
宁亲王是先帝兄弟,如今皇族里辈分最大的亲王,他来监国实在情理之中。
轻轻颌首,蒂莲道,“大皇子还年幼,至于宁亲王又多年不上朝,他也不过起个挂名作用,看来爹爹在朝中的地位还不曾动摇,这样便好。”,言罢抬眼看向他,“二舅舅,安帝宣召子煦,应当是要以守城不定为由处罚他,若是借机让李射代替他....。”
抬手制止她,谢承峮一脸沉静道,“不必多虑,李射此人虽然会些兵法,但带兵打仗不是纸上谈兵,真正面对这样大的战役,他迟早要出乱子,如此也好,让安帝亲眼见证,谢家的尊荣并非是这样浪得虚名之人可以挑衅的。谢家的儿孙,只要还活着,就断没有不能上战场的。”
蒂莲心下安定,二舅父说的对,不是每个懂兵法的人都会带兵,也不是每个带兵的人都能打胜仗的,就让李家的富贵葬在这场真枪实战里好了。
如今安帝近在眼前,蒂莲再想与谢珩煦见面,便要谨慎一些了。
为了另长途跋涉的大军恢复精力,这一夜军营沉睡的很早,蒂莲换了一身灶火营的士兵装束,和谢承峮安排的另外一个人,一同抬了热水到谢珩煦帐中。
如今已至深夜,谢珩煦和袁泊李琦因着受罚前往马圈喂马而回来的晚,营中多数人都已入睡。
他回头看了眼送水的二人,在秀气些的身影上一顿,扬声道,“你留下,为本将军搓澡。”
“是。”,蒂莲垂首躬身退到了屏风后,另一人则弓着身退出了营帐,等在帐外候着。
快速步到屏风后,谢珩煦压低声,“下不为例,不许再冒这样的险,安帝盯的很紧,守在帐外的都是他的人。”,言罢解着身上的披风铠甲随手扔在一旁的木凳上,径直脱去衣袍内衫,从容不苟一脸悠然。
蒂莲始终垂着头,一边轻语一边撸起袖管,“安帝如何说,真的只是罚了你去马圈吗?”
谢珩煦身上只剩一件乌色的底裤,长腿一迈坐入浴桶中,看她跪坐在身边俯过头来,才贴耳轻言,“袁泊和李琦也在被罚去马圈了,二叔作为主帅,李射为副帅。”
“果然如此。”蒂莲轻语,撩着水将手中的帕子扔给他,“二舅舅觉得,李射此人早日上战场便能早日有失误,你再忍一忍,等他出了错,你便能重返其位了,这段日子,我们就不要碰头了。”
虽然知道这是无可奈何,谢珩煦还是忍不住心下憋闷,伸手拉过她俯唇狠狠吻了吻,见蒂莲嗔怒的瞪着他,不由浅浅一叹,“你不在榻边,我可如何睡得着。”
又气又笑,蒂莲撩起水糊了他一脸,起身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珩煦坐在浴桶中,定定瞧着她走出营帐,不由抹着脸一脸惋惜的再叹了口气。
乾华二年十月廿八,宇文奕鸣号宣战,夏侯安挂起战旗迎战,后世人流传的‘穆沃之战’的首场战役,便由两朝大将亲自带兵。
与谢家在夏兰朝的地位不遑多让,星陨朝镇国公府姮家,亦是一门开国勋贵。
此次带兵上战的,便是谢承峮与镇国公姮绪。
这场战役打了三天三夜都不曾停歇,蒂莲跟着骆伽和军中另外几位大夫奔走于安置伤病的营帐间,每日亲眼目睹着战火带来的伤残与苦难,便觉心下不是滋味,除却替这些保卫家国的将士们包扎伤口言语安慰,其他的都无能为力。
闲暇时想起如今还在马圈的谢珩煦,竟然希望他一直在马圈伺候马更好。
“若是子煦也伤成这样...。”
入夜的军帐中点了烛火,骆伽与蒂莲并肩站在摆放药草的长案前,闻她如此喃喃自语,不由侧目看去。
烛火昏暗,摇曳在她面上秀隽清丽,骆伽看的怔愣,片刻杏眸一动垂下目,手下不停的捣鼓着研磨成粉的药,一边淡淡笑道,“他便是上战身前也有无数兵士护着,你不要杞人忧天了,难道连你也不信任他的本事?”
清眸微眨,蒂莲看了他一眼,随即继续捣着药草,清浅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除非是铜墙铁壁,不然谁都会伤着的。”
骆伽叹了口气,将装着药粉的瓷罐扔在一旁,一手扶案一手叉腰正视着她的侧脸,“我说,既然要位及人上总是要付些代价吧,你既想让他继续带谢家军,又不想他上战场,你不是在做梦吧?”
蒂莲白了他一眼,继续捣药,“我不过随口一说。”
“打仗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你就不要跟着白费心了。”,双手环臂,骆伽挑眉道,“还是把心思放在你擅长的谋略上吧,那个娜姬,你费着周折送她入宫,眼下还有什么用?夏侯安远在北关,她只能摆在宫里作花瓶。”
蒂莲不以为意,眉梢挑了挑,“夏侯安如今是在北关,可他又不是不回京了。”
“这正是我琢磨不透的地方,你想让夏侯安的命,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送娜姬入宫?图什么?”,骆伽翻个白眼一脸困惑。
浅浅勾唇,蒂莲道,“如果能平安回京,娜姬可以分散他的心思,在夏侯安死前,至少可以生下龙嗣。”
“宫中如今有三位皇子,皇长子也是正统嫡出,如今已经十二岁,便是夏侯安甍了,他是名正言顺的继位人,娜姬便是生下个幼子,有何用?”
“自然有用。”,放下手中的活计,蒂莲转身与他对视,浅浅的眸色清亮无波,“一旦夏侯安甍,皇长子未及冠继位,到时苏皇后会垂帘听政,她不会放任我爹爹把持朝政。面对共同的危机时可以成为盟友,但是若苏家独大,便容不下谢家和左相府了。”
骆伽静静看着她,清浅低叹道,“所以说,你们这些权贵名门才是最可怕的,前一刻还是并肩而行,后一刻便要殊死决斗。”
蒂莲浅笑,“生于贵门长于漩涡,争权谋事已经成为每一个门庭生存的唯一一条路,争还是死?”
骆伽抿唇,低喃道,“自然不想死。”,随即又道,“那娜姬呢?你要她生下皇子,难道是为了让她们母子成为傀儡。”
“苏家人在权位中侵染了数百多年,他们的家族并非如外人所说的那样是儒雅清贵的书香门第,夏侯霖云若是继位,为防祸乱,苏家不会让安帝另外的儿子活着,谢家也不能因为和苏家斗便拥立有自己外族的皇子上位,娜姬若是生下龙子,她没有背景没有根基,只能依靠我们,只要苏家敢动手除去安帝的另外两个儿子,我们便可与他们的外族结盟,推娜姬的儿子上位。”
骆伽只觉得一阵寒气油然而生,不由抚着胳膊啧啧摇头,“我果然说的没错,最毒妇人心最毒妇人心!”
蒂莲清声失笑,神色淡然道,“总之娜姬要的便是无尚尊荣,让她做一朝皇太后,足够尊荣吧?既然完成了她的心愿,作为交易,她也该回报我才是。”
骆伽伸出一根食指指着蒂莲,眯眼道,“人说江洛修谋事天下,乃是再生诸葛,你果然不愧是他的女儿!”
蒂莲眉梢一弯,轻语道,“多谢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