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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典被文呈一激,顿时乱了方寸。话一出口,丹犀龙椅旁的张让、赵忠等人,偷偷瞟一眼脸色阴沉的天子刘宏,心中齐齐哀叹:这宋典,猪队友啊!赶紧与他划清界限罢,谁也救不了他了!
打落水狗一定要稳准狠,文呈开始步步紧逼,“想我汉安军,在日月山苦战近万彪悍的西域马匪。将士们吃着发霉的麦饭,喝着野菜熬煮的菜汤。手里拿着简陋不堪的粗铁长矛、软绵绵的竹弓,身着单衣,连一副像样点的铁甲都没有,却要迎战凶恶残暴的经年悍匪!”
文呈这番描述,倒是符合西南蛮夷之地来的土兵们的装备。
只听得诸公们频频点头:益州土兵们,是地方武装,不属于朝廷主力,装备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还真是苦了这些忠心耿耿的汉安军了!
宋典在一旁蒙圈:你说的这些,与杂家有半文钱关系?
只听文呈指着不明就里的宋典道:“便是在如此艰难困苦、无比险恶的条件下,我汉安军上下一心,心心念念的想着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尽心尽力地想着报效朝廷!哪怕是用牙咬、用指甲掐,哪怕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阻滞敌人的铁蹄,也得替朝廷除去为祸百年的马匪!诸公们呐,当时那战况,真的是佛祖见了也落泪,圣人听闻也伤心呐……呜呜。”
“汉安军将士们,在日月山浴血奋战,死伤狼藉。危殆之时,连吕司马都拔剑迎敌,以至于身负重伤。其浑身上下疮口,竟然有二十多处!”
文呈煽情地哽咽道:“多少汉安忠魂,埋骨他乡?多少同袍手足,永世长眠于日月山脚下?可我等无悔,将士们无怨,只因为,我等都是大汉子民,为国捐躯,虽死犹荣!”
“而你,而你宋常侍的家人们,那时在做什么?”
文呈转身面对一帮朝廷重臣道:“而此时的宋常侍的族弟,却在肆意欺男霸女,在想方设法地吞并百姓们赖以生存的田地!越多的百姓氓首们流离失所,加入马匪为祸一方的亡命之徒就越多!”
“一旦马匪势大,冲破了汉安军的包围,前去三辅攻击黄埔将军、护羌校尉泠将军的侧翼。试问:坏了届时平息羌乱大计,那后果,不堪想象呐!若是造成京师板荡,将天子置于危檐之下,那般后果,谁能承担?”
宋典彻底呆立当场:我,我家是有一些自耕农、小地主带着土地来投献,这咋还与天子的安危、京师的局势扯上了?
汉安军苦战马匪,是不容易,可那也不是我宋典造成的吧?
这些东西,宋典还不能开口辩解:人家汉安军死不旋踵地战斗在前线,你敢说人家不危险、不辛苦?
哪怕是抱怨几句又咋了?你在后方享受着安宁,还要去怼大汉的勇士们,你的良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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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义凛然之下,个体的感受,都是忽略不计的,这是咱们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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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乘之躯的天子,尊贵无比的朝堂诸公们,为了充盈国库,为了前方的将士们能够领到军饷,都在节衣缩食。”
“堂堂天子,半夜饿的辗转难眠,想吃一碗麦饭,都舍不得……”
文呈回身指着宋典厉喝道:“而宋常侍、世受恩宠的宋侯爷,府邸中的狼犬,吃的竟然是香喷喷的羊排!”
文呈大喝一声:“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瞬间大殿中嗡嗡作响,余音缭绕: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的良心……你的……
咳咳咳,龙椅上的刘宏心中暗道:那次朕半夜感觉饥饿,原本是打算喝一碗肉糜的,是医官谏言说朕脾虚胃寒,不宜夜半进食……
只是刘宏不能说出来个中内幕,否则会让自己陷于被动,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文呈所言。
皇宫别看门禁森严,实则犹如那竹编篱笆,四处都是窟窿眼儿。
宫里的任何风吹草动,有些时候皇帝还不知道呢,便已经是阖城皆知了。
宫外流传着天子夜半饥饿,没吃上饭的事情,京师人都知道。
宋典原本就不善言辞,此时好似那木鸡,只顾张着一张大嘴,上下牙根打颤,半晌不能言语!
赵忠张让悄悄对视一眼,二人眼神中尽是惊骇:这小子,祸水东引、偷梁换柱、栽赃陷害的本事不比你我低,以后杂家得防着点啊!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像文呈这种真小人,不好对付。
“陛下。”
文呈对着略显难堪的刘宏躬身一礼:“臣属下将士们,立下赫赫战功。臣可以不要封赏,可那些军士们,家中多半没有隔夜之粮,本就指望着浴血沙场、建功立业,好换得一家老小的嚼谷。”
“以性命换取一点栗米,这诉求该不该满足将士们?以自己的头颅换取一点财帛,这要求过不过分?”
文呈重重的补充一句:“不能让将士们流血又流泪啊!”
“是呀是呀!”,“嗯,言之有理!”,“对,该满足将士们的这一点点心愿。”
满朝文武尽皆颔首附议。
连刘宏的双眼,也被煽动的有点泪目的感觉。
文呈继续煽情:“国库空虚,三辅各郡县民生凋敝。我到哪里去寻金银财帛去奖赏众将士?”
文呈指着宋典道:“宋侯爷世受皇恩,家资颇丰,该不该拿出一点点钱帛来替陛下分忧?该不该九牛拔一毛出来替朝堂纾困?”
“没有国,哪来的家?”
说到此处,文呈刻意停顿片刻,让满朝文武们思量一番。见诸公都在点着头,交头接耳地讨论。这才大声地接着说:“我汉安军到宋府上,不过才搜罗出来百万贯钱……”
“一派胡言!你,你瞎说!”
宋典好不容易逮住文呈话里的漏洞,赶紧跳脚反驳道:“我宋府之中钱窖里,拢共才八万来贯钱,哪来的百万贯?你血口喷人,你栽赃陷害!”
说完,宋典转身朝着刘宏哭拜道:“陛下,陛下,你可得替老奴做主啊!那文家小儿满口胡言乱语,陛下……”
宋典只听见身后传来的大臣们的纷纷议论:“啧啧啧,百万贯钱!”
“厉害厉害,区区一个中常侍府邸之中,竟然有百万田地、百万贯钱财!真真是富可敌国呐。”
“刘公,八万贯钱,便是八千万钱了吧?刘公你乃皇叔,世代皇亲。不知刘公府上,可凑得出来八万贯钱?”
刘宽是出了名的敦厚老实人,闻言苦笑道:“我哪拿得出来八万贯钱!府上恐怕连一千贯钱,都有点悬乎。”
“啧啧啧,宋常侍不过是区区乡侯,家资竟然比国公富裕,家产比国库还充盈!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见昨日与文呈商议的应对之策见效,孙坚感激地朝文呈点点头:文君搭救之情,我孙坚记下了。
其实宋典家里近百万亩土地,说起来多,在这个以大地主、大世家掌控着社会财富的时代,其实并不算什么。
宋典家的土地,至少有一半是自耕农、小地主投献过来的。
这些人受不了官府的盘剥,投献在宋典名下,税赋就交给宋家。然后宋家去应付官府的税赋、口算、徭役、兵役。
这种事情,在汉代司空见惯。
而且由于生产力低下、税赋冗重、天灾频发、盗寇四起的这个时代,关中的农田又开放了数百年了,地力早已下降的厉害。由此种种,平均需要十五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
以宋家嫡子旁支、隶奴、投献过来的田奴加起来近两千人口来说,百万亩包括了柴草山、放牧草甸、河泽草滩的地,除去这种不能种庄稼的地,宋典家的耕地,还真算不上多。
文呈这是在偷换概念。
故意替宋典拉仇恨:朝堂之上,以颍川郡世家子弟居多。小小一个颍川郡,集聚了如此之多的世家门阀,谁家的地也不可能有多少。
问题因此就来了:连四世三公的袁家、大名鼎鼎的旬家、牛皮哄哄的许家,这些顶级世家家里的地都没有区区一个阉宦多……这让这些人心里如何舒服?
这种事情,不在于对错,只在于立场。
没人喜欢别人,比自己阔气。
像大梦泽的李家、渤海湾的公孙家,他们的地,就不是以“亩”作单位计算了,而是用“顷”、“多少里”为单位。
尤其是公孙家族,散布在幽州、青州、冀州辽阔无垠的土地上,区区百万亩草场,都不够公孙家族放牧的!
但是李家没有人出仕,世世代代种地的,在朝堂之上没有发言权。
公孙家也没人在朝堂里面混。公孙家族更多的是在地方上,有数不清的小吏。属于在地方上有实权,而没有朝廷影响力。顶多也就是玄菟郡有一名太守,出自于公孙家族。
因此,文呈拿土地这件事情,猛揭宋典的皮,因此朝堂上对于宋典,除了仇恨,还是仇恨!
此时,朝堂之上议论纷纷,嗡嗡作响。
天子刘宏恶狠狠地瞪一眼浑身颤栗的宋典,起身拂袖,鼻孔里冷哼一声:“退朝!”
“天子退朝!众官拜谢!”
赵忠嘴里唱了一个大诺,也狠狠地瞪了跪在地上发抖的宋典一眼,赶紧趋步紧随刘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