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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安军其实自备的军粮充足,并没有打劫纸坊县仓的打算。
这次又“拿”了县仓中的栗米,只是源自一件小事…
纯属意外。
却说文呈送走了祖茂,将玉佩上缴给军需官,登记在册,黎敏便前来纠缠,说是要替八位胡女,购置一些女子用品。
文呈无奈,只晓得「益母草」是女子用的品;其它的,一概不懂,也没敢问。
耐不过黎敏扯着袖口,一顿猛摇,结果摇的黎敏胸痛、文呈脑壳疼…
万般无奈之下,便领着苏剑、甘宁、王平、黎敏,以及富安娜、富妮娜等人,悠哉悠哉的进纸坊县城,闲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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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入城,沿途戒严,又是夜色深沉,看不得分明;
今日午时进城,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但见那县城主街之上,人头攒动,汉人、羌人、搞不清是汉人还是羌人的串串人…将短短三里长街,塞的个满满当当!
黎敏进了城,就好比老鼠钻进了粮仓、二师兄进了盘丝洞,兴奋的满脸放光!
一边嘴中满是不屑,“这纸坊县城,可真是破烂,哪比得上汉安县城半分?”
一边就甩开膀子,大开大合的往胭脂水粉铺里蹿!
富安娜自知身份卑贱,死活不肯陪着黎敏去扫货…
女人,看见心爱的东西,不去挑挑拣拣、砍上几刀价钱、顺嘴将货物贬低一番,那是相当难受…
比这更难受的……是自己兜里没钱、还找不到别人替自己买单。
富安娜、富妮娜,身上别说钱了,浑身上下,连兜都没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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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呈有一个习惯,到任何一个城市,并不去最繁华的地段凑热闹,而是喜欢钻小巷子…呸呸呸,是喜欢逛一些老街小巷、去看那些高楼大厦的背后…
这个习惯,其实并不好。
就像看孔雀开屏,看看光鲜亮丽的正面就行了,何必非要绕到孔雀后面去瞧一瞧呢?
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总是充满了阴暗。
一点都不枕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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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繁华喧嚣的长街上截然相反,各小巷、背街上,挤满了衣衫褴褛、满脸菜色的流民!
流民之中,有被冬日冻伤的人,遇到天气转暖,冻疮化脓,引来苍蝇聚集、飞舞盘旋;
有被羌人、盗匪砍伤砍残的人,缺胳膊少腿,饿的面黄肌瘦,奄奄一息…
多少人的生命,用年去衡量;这种人的余生,是用“天”、用“时辰”来计算,蜷缩在那里,唯有等死而已。
有扶老携幼,不断用浑浊的沟渠水,泡着一点点碎麦饼,替自己的亲人喂食的…
有一脸麻木、脸上笼罩着一股死灰的将死之人,犹自不甘地伸出枯枝一般的、只剩下一层薄皮裹住的手爪,似要努力地抓住这个尚未活够的阳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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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见文呈等人衣冠整洁、气宇不凡,还佩刀戴剑的,都迟疑着,迟迟不敢开口讨要。
等到一声虚弱的像小猫般的声音响起:“贵人、女公子,行行好,能给我半块饼吗?”
从众效应,瞬间,整个巷道里“官爷,行行好吧,给我一口吃的吧…”、“公爷,可怜可怜我吧……”、“这位君长,赏俺一口吃食吧…”的讨要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文呈低头,见一位三、四岁的小女孩,里面身着破烂不堪的麻衣、外罩腥臭扑鼻的旧羊皮袄,身上脏兮兮的,小脸却擦拭的异常干净,正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乌黑眼眸,满脸的渴求之色,伸着一只小手,望着自己。
小女孩旁边,仰面躺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妪,脸色灰白,一动不动…
文呈会一些简单的医术,定睛一看那老妪,心中不由一紧!
蹲下身,文呈翻开老妪的眼皮:瞳孔涣散,眼珠上翻,眼白扩散……尸身尚未出现尸僵,显然死去不足一个时辰。
“贵人,你可以不动丫丫的大母吗?丫丫的大母睡着了。”小女孩满脸乞求的蹲下来,眼巴巴的看着文呈,“大母说,睡着了,就不饿了。”
“好好好,我不打搅丫丫的大母睡觉觉。”
文呈伸手抚摸着小女孩的头:“谁教你看见人,就叫贵人的呀,是你大母教的丫丫吗?”
小姑娘点点头:“丫丫的大母说,丫丫要爱干净,遇到穿好衣服的,就叫他贵人,说不定贵人一高兴,丫丫就有吃的了。贵人,你会给丫丫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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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惨了…”
呜咽声响起,富安娜美丽的大眼睛里噙满泪水:“一样几年前和奴婢。”
富安娜指着一个夏日里,却依旧还穿着破破烂烂皮袄的小女孩,一面哽咽着,一面撩起裙摆。
文呈没有计较富安娜语法混乱,只是有点好奇:胡女虽说豪放,也不至于当街撩裙子吧?
只见富妮娜与富安娜,都同样撩起裙摆,窸窸窣窣地从里面,竟然掏出来几张香喷喷的大饼!
文呈接过大饼,撕成两半,递给小姑娘:“丫丫真听话,你看,听话的小孩子,就有吃的。”
尚有余温的大饼刚刚递到半途,一只乌鸡爪也似的手,呼地一下伸了过来!
那手,如来自幽冥地狱,毫无声息、却又突兀而来,将文呈手中的大饼一把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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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甘宁大怒,一脚将那人踢翻!
只见那人弓着身躯,裸露的背脊凸起,尤似肉铺里,剃光了肉的牛脊骨,背上根根肋骨,历历可数…
此人弓身低头,双肘高抬,护着手中大饼,一面呸呸呸往大饼上吐唾沫!
许是身子已经是油尽灯枯,吐不出多少唾沫,只见他赶紧将大饼往鼻翼下塞,往大饼上抹鼻涕,浑然不顾甘宁的踢打!
随即,那人将大饼往地上黄土中一抹,黄灿灿的大饼,顿时变得黏糊糊、黑黢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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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宁自小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等恶心事儿,顿时捂嘴干呕,慌慌张张跑开,寻地方呕吐去了!
想必此情此景,勾起了王平的伤心事,“苍啷”一声,拔出腰刀,就欲将此人,斩杀当场!
文呈伸手,止住了王平的劈砍,轻声道:“不怪他。”
“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抢妇孺的救命吃食?”王平胸膛剧烈起伏,“指挥使,此等豚犬不如的腌赞货,留他不得啊!”
文呈苦笑一声:“王平啊,你以后或许是统帅一方的干将、或是治理一郡、一州的干才,看事情,得站得高一些去看。”
文呈站起身,将手中剩下的半张大饼,递给小姑娘,拍拍王平的肩膀:“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你若是站在云端俯视,眼里看到的,自又是另一番景象。其实,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而是在整个大汉的社会底层,充满了丑陋。”
文呈袖着手,平静地看着小姑娘。
只见她轻轻掰开大饼,犹豫不决,既怕饿着了自己的大母,又怕吵醒了大母睡觉,迟疑着,闻着大饼的香气,一缕晶莹的涎水,从小姑娘的嘴角淌下…
富妮娜、富安娜左右护着小姑娘,替她擦拭。
文呈叹口气,继续说道:“但是,我从不认为,这是某个人的问题。当赖以为生的资源,被少数人霸占和掠夺,那么其他人,就只能拼命去争夺仅有的资源。人的动物性,就会被激活,各种人性之恶,随着不断的内卷,被充分暴露出来。人性,本就如此!如果不善于去分析问题的根本,今日即便是杀了此人,也是于事无补。那我们和飞向火堆的蛾子一样,白活一世,毫无意义,而我等的子子孙孙,也只能将悲惨的一生,一代一代的,不断重复。”
王平不禁苦苦思索:眼前这小姑娘的大母(奶奶),宁可自己饿死,也要将最后一口食物喂给孙女;
而旁边的人,宁可抢走丫丫的大饼、不惜饿死小姑娘,也要让自己苟且残延…
——这人性的伟大与丑陋,同时呈现在眼前,又该如何去评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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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诛杀此獠,难解我心头之恨!”甘宁在数丈外干呕几声,反身抽刀,就欲动手!
“走罢!”
文呈瞪着甘宁:“救一人,为侠客;救千百人,方为大侠!”
拉住尚在沉思的王平,文呈一跺脚,“走,去县寺里看看!”
自有护卫军士上前,将小姑娘的大母尸身,轻轻地抬上马车,俩胡女抱起小姑娘,陪在马车上。
“当官不济民苦,看爷不打他的屁股!”甘宁牵马,咬牙切齿地道。
“杀了他都没用。”
文呈叹口气,“根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