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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姬和正儿还未反应过来,赵端也已爬入车中,一头钻进赵姬的怀中,微闭双眼,重温婴孩儿时母亲怀抱的温馨感觉。
身为母亲,赵姬本能的伸开双臂用她宽广的胸怀,紧紧拥抱住离散多年的游子,眼中泪水立时如开闸的河水喷涌而出。
就让这一抱当做至此母子永不相认的留念吧!
前世二十多年不完美的人生经历,始终阻挡不了自己对母爱的向往,此时此刻自己难以抵抗母亲怀抱那阵阵沁人心腑的温暖,以至泪水充盈在眼眶之中,体内热流涌动,喉头发甜。
“憨儿,真是你吗?”赵姬亲吻着赵端奇丑的脸蛋哽咽问道。
赵端钻出头来,身子赖在赵姬的怀抱中,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微笑:“母亲,自此以后,为了正兄的前途,我们就不要相认了,好吗?”
“如何不能相认?你是我母弟,我是兄长,相隔天涯海角,我们也是兄弟!”一旁的正儿噙着泪水也扑上来,用他粗壮的手臂环抱赵端和赵姬,一腔悲情质问。
“正儿,你还小,你弟说的对!”赵姬抽出臂膀紧紧抱紧正儿,亦如当年哺乳时,左右各抱一子喃喃自语。
“我不做王孙公子还不行?”正儿气恼喊道。
孩子眼中的世界,永远是那般的简单,这条路不通,换一条路就能通,殊不知换条路也是条死路,更何况吝啬的上天根本不会给人换路的机会。
赵端苦笑一声说道:“不行!我们没有选择,没有退路,你即便不当公子,别人也不会放过你!今日就有人要杀你们!”
正儿不失胆气的吼道:“是谁?我和他拼了!”
赵端伸手抹去正儿的眼泪,叮嘱道:“小声点,适才你们说话实在太不谨慎,隔墙有耳,何况是在车中,豪门深似海,记住祸从口出,以后说话切记谨慎在谨慎!”
“你弟所言有理!”赵姬帮正儿擤去鼻涕,温柔打量怀中赵端:“憨儿不必忧心,驾车御者乃是吕相邦为我等挑选的耳聋之士。”
语气之中赵姬对吕不韦颇有亲昵之意,自己怎就觉得赵姬所言这般不中听呢?难道赵姬和吕不韦旧情复燃了?
想到吕不韦,就想到了史书之中赵姬和嫪毐“绝爱之”还生有俩孩儿的记载,更想到了后世千百历代史家对赵姬生性淫荡的谩骂指责。
一时之间,羞辱之感涌上头顶,自己穿越咋就遇上了这等母亲?
赵端霍的从赵姬怀中钻了出来,再看眼前女人,心里随即也没有了先前的那股母子情深的亲热劲了!
“憨儿,真的是你?”赵姬也感受到了赵端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冷漠气息,抓住赵端诧异问道。
赵端再次打量赵姬,她依旧是那般怜爱的看着自己,这种神情始终如一。
她未曾变过,依旧是那个哺乳自己的女人。
唉!是自己的心境变了!
是脑子之中根深蒂固的女人恪守妇道的封建观念在作祟。
先秦不是宋明,在这里儒教压根不能左右世俗观念。
在这时代,女子再嫁是多么平常的事情,寒泉冈前去桑社女子脑中根本没有后世女子贞洁的观念,想和谁跑就和谁跑,跑一圈回来,怀了孕,也不耽误再嫁人,
则样的事情史书之上比比皆是,孔子母亲就是在尼山高禖庙中怀了孔子。西汉大将军卫青其母为卫侯妾,与郑季私通,生卫青以及卫青的一众弟妹。这样的事情若在当时讳莫如深,恐怕也不会流传后世。
自己思想观念该变一变,入乡随俗,多想只是庸人自扰。
电光石火之间,望着赵姬那母亲才有的关切眼神,瞬即掩藏了锋利的眼神,低头说道:“吕不韦让我刺杀兄长正儿!”
赵姬淡然说道:“此事我知晓!”
赵端惊了:“你知晓?”
赵姬说道:“是的,来时你父王和吕相邦商计了,为了让正儿踏踏实实的做稳公子,首先坐实你是周王子的身份,只有这样才能混淆我那夜在繁阳冶铁工坊之中的所言,朝廷之中便不会有人再用双生子来攻讦正儿!”
赵端心头乱颤又问道:“那他们就不怕,我被六国利用成了真的周王子,从此和秦国为敌,和正儿为敌!”
“谁会利用你个憨傻?”赵姬惊异打量赵端,满眼的不可置信之意,似乎在说你是憨傻不配被人利用。
赵端闻听顿时无语。
赵姬的眼神很让自己受伤,谁想听了赵姬接下来的话,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了。
“母亲不是说你憨傻,这都是大人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你只要老老实实做个阉人,正儿是你亲兄长,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你,你们兄弟互相帮衬,才是母亲的福泽啊!”
我去,原本火热的一颗心,就这样被赵姬的言语扔入了冰窟窿中。
自己很想扭头就走,可是望着赵姬满眼慈母期待的眼神,自己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依照她们的思想观念,赵姬所言没一点毛病。宗族之中嫡子最大,为了一族一家的兴旺,一切皆可牺牲。史上悉数除掉兄弟之事都有,阉割一子又算多大的事?
双生不祥,在于次序不明。
即便有明确的兄弟次序,可也避免不了因兄弟争位而家破国亡这样的事情发生。远的有郑庄公克叔段,晋武公取代主宗之事,近有三家分晋,周室分裂为西周国和东周国之事。
算了!不能和她一般见识。
赵端平息胸中不忿之后,平静说道:“我不想做个附庸,我要堂堂正正的活,我今日前来就想见一见母亲,既然见到了,我也该离去了!”
“仲弟你不同我们回咸阳吗?你做公子,我做阉人,也可!”正儿突然一把了拉住欲要转身下车的赵端。
我去,小孩子懂啥?如果正儿被阉了,他还能是秦始皇吗?
不过,自己很感激兄弟正儿的慷慨大方,可惜正儿这会儿还不是千古一帝秦始皇,所言算不得数!即便日后他真成了秦始皇,那时所言自己更不能信!
赵端苦涩说道:“我们小孩子家,做不了主,你即便能做主,也改变不了什么,兄长保重!”
赵姬掬起赵端的小脸,流着泪说道:“憨儿,母亲也不愿看你成为一介阉人,待会儿,我让人将你偷偷送出城去,你有多远就走远吧,以后就隐姓埋名,做个寻常人吧!”
那样的人生,依旧被人掌控,自己有个不甘的灵魂,岂会甘愿做个平常人!
看到赵端去意已定,赵姬慌忙从头上取下一支粗糙的玉簪,摘下耳垂上的耳坠,解下正儿腰间的一块佩玉,捧到赵端面前哽咽说道:“这些你拿着!以后日子要是过不下去了,随时回来找我们!”
赵端捏了捏赵姬的手表示感激,拔下自己的无暇红玉簪送于赵姬,取来赵姬手中那粗糙玉簪插入发髻,微笑道:“我现在已经不缺钱,以后更不会缺钱!这是我送于母亲的礼物,待会儿到了卫君宫中,憨儿还要送你更大礼物,要你最尊最贵!”
“憨儿,此物价值不菲啊!”
赵姬拿着簪子吃惊说道,然而赵端转身已然跳下了车。
秦王公子的车马队伍浩浩荡荡抵达鼓乐喧天的卫宫宫门,卫君夫人联袂卫君母亲也已在宫门恭候。
今日非是正式邦交,只是诸侯夫人过路小憩而已,自然是夫人对夫人迎来送往。
卫君夫人亭亭玉立衣饰华贵,一看就知是见过世面的妇人,卫君母亲就不一样了,穿着臃肿不堪,灰头土脸,一看就是一介家庭妇人。
卫君夫人乃是魏王公主,自然懂得借此机会构建人脉,为夫君,为母国谋利。见到秦国的车马队伍停住,扔下卫真老娘主动上前迎接,言语熟络的说道:“小童,恭迎田媪和公子莅临我卫国!”
小童,乃是国君夫人的自称。
车帘挑开,一位中年雍容妇人在卫君夫人的搀扶下走下马车,随即车中又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卫君夫人客套寒暄问道:“田媪,这就是公子婴?仪表堂堂,器宇不凡啊!如何不前往母国为质,反而要去远僻的燕国呢?”
卫媪嘴一撇,扭头看了看正在下车的赵姬,鄙夷的说道:“还不是被那赵国贱人给顶去了!”
卫君夫人忿忿附和道:“老天真是瞎了眼,半年前还是我卫国宴厅上的一介优伶贱人,转眼就成了一国王姬!田媪,放心,待会儿,小童为你出气!”
一旁的卫真老娘领着一群面相不佳女婢径直向赵姬所在走去,老远就操着奇大的嗓门喊道:“哎哟哟哟,不得了,半年时光不见,嫪毐家的怎就摇身一变成了秦王王姬,老妪以后少不得要巴结你啊,哎哟,成了秦王夫人,怎坐这般破旧的车马,怎戴这等寒酸的衣饰?来来来,随我入宫,老妪有份大礼要送给王姬!”
赵姬躬身深深一揖,热情回应道:“见过卫媪,您头还疼吗?要不进宫,婢子为您好好揉揉?”
卫君老娘更是伏拜在地,连连拜手稽首,向赵姬还礼:“不当紧,牙不疼老妪头就不疼。王姬不敢以婢子自称,老妪承受不起,老妪再也不敢使唤王姬,秦王姬,里面请,老妪要送你大礼!”
卫君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婆婆,嫌弃的嚷道:“老贱人,这才没几天不吃豆饭藜羹,能有啥大礼送人,不知丢人现眼!”
卫君老娘领着赵姬靠近儿媳妇卫和秦国先王王姬及其公子时,突然扯着嗓门说道:“哎哟哟,王姬头上这根玉簪可是绝品美玉啊!出自哪家玉坊雕琢?”
赵姬淡淡笑道:“哪里?也就普普通通的一枚玉盏而已!”
“不,不,这可是出自和氏雕琢的美玉啊,老妇也有一支啊!”卫真老娘随手拔出花白发髻上的一只玉簪在赵姬头上比比:“这可是百金一枚啊!王姬言语行事真是低调!”
秦国先王姬夫人身边那先前出头的肥胖妇人突然嚷道:“赵姬你哪来的和氏玉簪?我家夫人昨夜丢了一支,我看很像你头上这支,你敢取下来让我一观吗?”
这一嗓子喊过,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人们不约而同看向了肥胖妇人点指的赵姬。
赵姬顿时愣在了当场,四顾向外巡视,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宾人仪仗队伍中的赵端身上。
赵端并不去看赵姬,而是闲适的仰头望天。
面对质问赵姬有点慌神,拔下头上玉簪,举到头顶:“这么巧田夫人丢了一支玉簪?确定就是这支?”
“哎呀,就是本夫人今晨丢失的那支红玉玉簪啊!”秦孝文王的先夫人看了一眼惊呼道:“怎么在赵美人手里?”
夫人和美人皆是王妾称谓。夫人在王妾之中地位最高,位在一国王后之下,美人在夫人之下。
面对先王夫人的尖酸讥讽,赵姬无言以对。
“百戏优伶贱人,没见过钱,更没有见过好东西,心里饥渴,见啥拿啥!还有脸入城歇息,丢人,把我大王和先王的脸面都丢尽了,还不快些滚出城去!”田夫人身边那肥胖傅母公然望着赵姬叫骂。
就在赵姬屈辱不堪之时,身后的车舆队伍之中,有一妖艳女子提拎着一只妆奁匣子挺身而出来到赵姬身边,抽开匣子抽屉,一把拿出五只同样形制的红玉簪,尖利的呐喊道:“你们才是贱人,我家美人,这样的和氏玉簪满满一妆奁,会稀罕你们这些破烂物什!”
随行的仆从见到了妖艳女子一层层抽开抽屉,见到满箱璀璨生辉流光溢彩的首饰,无不艳羡的吞食口水。
田夫人和身边那肥胖傅母见此怔愣久久未能合上嘴。
赵姬那张死灰的脸庞慢慢回过血来,不愠不火的说道:“先夫人,你看还有哪支玉簪是你所丢,一同拿去便是!”
就在众人屏气凝神观望田夫人如何回应之时,安静的场面一下子就被一声清脆的玉石落地声打破了。
众人纷纷向地上看去,只见那肥胖傅母脚下有一支碎裂的红玉簪。
随行车马队伍之中立时爆发出了一通唏嘘之声,田夫人再次成为了目光所聚焦点。
田夫人气急败坏呵斥心腹傅母:“贱人,玉簪怎么在你身上!”
“夫人,贱婢实在不知,明明按你吩咐……”
“来人,推出去,剁去她的一只手,撕烂她的嘴,以示惩戒!”田夫人不再雍容闲适,而是气急败坏大喊道。
赵姬回头感激的凝望人群中的一脸憨笑的赵端。
赵端依旧闲适的望着天空。
若是按照仓海君刺杀公子正的谋划,适才赵姬母子就会因一支玉盏被逼出濮阳城,而后在城外遭到怀抱天雷“端木孟姬”的轰杀。如此造成一种刺杀的假象,这样不仅公子婴母子可以避嫌,就连公子傒也能避嫌。
田夫人既是公子傒之母又是公子婴之母,凭借齐王公主身份以及母国和秦国这么多年亲密融洽的两国关系,还有自家儿子长公子的身份,公子子傒本可以稳稳成为嫡子,当上秦国国君,然而却被半路杀出的公子子楚给顶替了,换做谁都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要想重夺秦王位,唯有阴谋夺取,不仅要杀死秦王子楚,而且还要杀光秦王所有子嗣,如此公子子傒才有可能登上秦王位。
狗盗以为凭借江湖信义,可以说服主公留端木孟姬一条生路,那只是他心中美好的愿望而已。
不知仓海君如何操作,然而公子子傒一定不允许端木孟姬活着,若是端木孟姬死了,身在咸阳的“端木胜”就不会向秦王献出天雷之术,甚至还会刺杀秦王为女儿报仇!
仓海君的完美行刺计划,却因为魏王将要抵达濮阳的消息,而做出了调整,他要在城中轰杀公子正,还要捎带上魏王。
刺杀魏王,是因为几日前魏王圉冒犯齐王母亲君王后。
君王后乃是齐国的国母,齐人心中的神,魏王圉也不知怎么想的送给寡居多年的君王后一条玉连环,君王后当着魏国使者的面,便用大锤砸碎了玉连环。
玉连环乃男女求爱信物,齐国之中上到君臣下到小民百姓为此愤慨不已,国中不乏热血之士,声称要刺杀魏王圉,为国母洗刷耻辱!
仓海君就是这种热血之士,听闻魏王将要地道濮阳,便临时改变了行动计划,准备连同魏王圉一并刺杀。
也是因为这个变故,仓海君行事出现了纰漏,命令卫君重新布置刺杀魏王行动的时候,并未撤销羞辱赵姬的计划,因而自己就利用这一漏洞,成功让赵姬反转,打脸公子子傒母。
小小插曲过去,卫君夫人和卫君老娘各自引领心仪贵宾进入卫宫之中。
贵宾被一群卫国大夫之妻盛情簇拥下进入宴厅所在宫院,赫然发现宫院内,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载有各式货物的车马,将偌大的宫院填塞的结结实实,估计保守院中足有上百辆车马。
卫君夫人惊呼召来宫中太宰询问:“何故准备这般多的车马?”
太宰怯怯的指了指卫君母亲答道:“这些是太夫人准备送于贵宾的礼物!”
卫君夫人也迷茫了:“少库府库之中哪有这般多的布帛器物?”
揽着赵姬手臂,站于宴厅殿前台阶上,卫君老娘霸气指着满院装载有布帛、衣裳、衾被、食具、炊具、漆器、铜器、成箱玉器、成箱刀币、成箱布币、成箱圜钱,成箱鬼脸钱的车舆霸气喊道:“太宰听令,念老妪送于秦王美人的礼册!”
“喏!太夫人送秦王美人平舆车舆十乘,乌桓良马二十匹,即墨齐纨一百二十匹,曲阜鲁缟二百一十匹,濮阳端木成衣二百套,邯郸皮履一百双,铜绿山铜镜十面,东海明珠十匣,合肥皮革百张,豫章黄金三箱……”
卫宫太宰唱念了足有一刻的时间,这让所有人都听傻了。所送皆是世上豪奢之物,有些东西,平常人也就听听名字,终其一生见都未见过。
“收下如此众多贵重之物,如何使得?”赵姬惶恐不已。
卫君老娘凑到赵姬耳边说道:“非是老妪送于你的,而你你那憨儿送你的,我这是托名而已!孝子啊,你得收下!他让我转告你,此生此世即便相隔山海母子之情永不断!”
赵姬闻听浑身一震,诧异问道:“他如何能有富比诸侯的财富?”
卫君老娘很是搞笑的拉着赵姬登上的宫殿房顶,俯瞰对面少府府库大院,神秘的对赵姬说道:“你儿,厉害去了!看到没有?满宫苑的货物皆是一夜之间,皆是你儿送于我儿的!”
房下台阶上的卫君夫人诧异问询太宰:“这得耗费多少钱啊?“
房上卫君老娘如伟人一般掐腰远眺,挥手豪迈回答道:“这些物什一共价值八千金!”
卫君老娘回头又激动的对赵姬轻声说道:“你儿说了,母爱无价,这只是表表心仪,孝子啊,王姬你得务必收下!”
面对满院琳琅满目的货物,赵姬顿时就泪奔了,然而四处寻找赵端所在,却未能找到那丑陋小童的身影!
赵端此时此刻,早已乘坐猷车,飞奔到黄河边上的一处沙地,正在指挥七条大汉,手里各拿磁石,正在地上沙土中吸磨铁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