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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天都城举行了龙舟赛,放眼宜江两岸,云旗猎猎,雷鼓嘈嘈,翠帏红绦比目皆是,除了竞赛船只,最耀眼的当属王公贵族们的游舫。
领头的自然是齐王,他向来以奢华示人,这次也不例外,偌大一条青龙船横荡晴川,鎏金雀替,飞禽画壁,琉璃美人靠一直绵延至弧线优美的船尾,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远远望去流光璀璨,满目生辉。
与之相比煜王和怀王就低调多了,船身没有华丽的装饰,带的侍卫和仆从也不多,把轻装简行四个字做到了极致,在同行的官宦眼中更显得平易近人。
薄湛和卫茉此时正在霍家的游舫上流连。
“所以说,到最后你俩还是拿不出一张真的贞操帕?”
“姐姐!”
船舱的隔间里卫茉与王姝面对面坐着,座下垫着竹席,矮几上放着冰盘,还有婢女们在旁打扇,原本凉快宜人,卫茉却因为这私密的话题热出一身细汗。
“哈哈,你瞪我做什么,难不成在浴池乱来的是我么?没想到湛哥那般严肃正经之人,闺房里玩起花样来倒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王姝越说越乐不可支,卫茉平日里斗嘴的功夫在她面前仿佛失了效,瞪了她一阵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双颊漾着淡淡的粉色,甚是可人。
“你就这般不注意胎教么?我侄子现在可在你肚子里听着呢。”
“是么?”王姝挑了挑眉,抚着腹部煞有其事地说,“那为娘且帮他问一问,小姑何时生个妹妹出来给他当媳妇啊?”
卫茉长出一口气,道:“小姑身子不争气,还得麻烦你再等些时日了。”
王姝收了笑脸,正色问道:“怎么,寒毒还没祛干净?”
卫茉摇头:“任重而道远啊……”
“那你们那天……”
“别提了。”卫茉摆摆手,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那天夜里从浴池出来之后她腰都直不起来了,薄湛却不让她睡觉,硬是等留光熬好了避子汤送来盯着她服下才算完,可见他对这件事有多紧张。卫茉也知道如果在这个时候怀上孕是极其危险的,所以也没有多说,只是心底却悄悄升起了一丝歉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薄湛是多么想要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王姝听后耐心地劝解道:“湛哥这么做没错,你要明白,他想要孩子是因为那是你生的,如果这会为你带来危险他肯定不同意。茉茉,你我都是重生之人,只知自己内心的变化却不知深爱着我们的人经历过怎样的风浪,我原本也体会不到,直到你死而复生我才明白,这世间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舍弃,只要你活生生地站在这,万事足矣,这也是他们内心的想法。”
“姐姐,我明白。”卫茉轻轻颔首。
其实还有一个未出口的理由她们心里都清楚,在这个大仇未报的节骨眼,今后的一切都是未知数,他们没有条件也没有精力去迎接一个孩子的诞生。
气氛一度有些沉闷,王姝张罗着卫茉吃东西,顺便笑着转移了话题。
“这俩爷们也不知道在隔壁房间嘀咕些什么呢,都好半天了还不过来,一会儿龙舟赛该开始了,我们把这些冰果儿都吃了,不给他们留。”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竹签戳了块羊角蜜放进嘴里,婢女紫莹忙不迭把冰盘挪开了些,夸张地嗔道:“小姐,姑爷可交代了,不许您吃太多凉物,要是回来看见满满一盘子都吃光了,非把我扔下船不可。”
王姝剜了她一眼,道:“你是哪头的?”
紫莹撇撇嘴,指了指她的肚子说:“我是小少爷这头的,可不能让他冻着。”
“你这浑丫头,倒学会抖机灵了。”王姝又笑骂了一句,却是放下了竹签,紫莹见状福了福身,浅笑着站回了原来的地方,继续为她们打着扇子。
另一头的留光也盯着卫茉呢,她体质本就偏寒,当然不能吃太多冰果儿,好在卫茉自觉,吃了两块便不再动手,倒省得她碎碎念了。
珠帘一阵轻晃,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却发现并不是期盼中的薄湛和霍骁,而是一直守在船舱外的留风,只见她略施一礼,然后轻移至卫茉身边贴耳说了几句话,卫茉神情微滞,不自觉地望了眼薄湛所在的方向,随后对留风道:“你去回禀一声,我这就过去。”
留风点头去了,王姝的声音旋即飘了过来:“去哪儿?”
卫茉起身理了理裙裳,简短地说:“怀王来了。”
王姝顿时了然,又道:“我让他们去跟湛哥说一声吧,让他陪你一块儿去。”
“别打扰他们商量事情了,我去去就回,不要紧的。”说完,卫茉撩起帘子走出了船舱,留光紧跟在后撑起了遮阳伞。
出去就看见边上停了一艘更大的游舫,人寥寥无几,许是刻意回避了,云怀孤身一人站在踏板边,微笑着冲卫茉伸出了手,卫茉没有停顿,踩上踏板小心一跃,稳稳地落在船上,同时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微微敛衽道:“师兄日安。”
“茉茉日安。”云怀学着她的样打招呼,随后极其自然地将她拉到身前,“怎么出这么多汗?那边船上很热?”
卫茉四两拨千斤地说:“尤医官说出汗是好事。”
“那我这准备好的冰房也不必进了,就陪你坐在甲板上看赛龙舟如何?”云怀顺水推舟。
“好是好,师兄一会儿别耐不住热就是。”
云怀骤然失笑:“为兄征战四方,什么严寒酷暑没经历过?倒是你身子弱,等下若是不舒服了可要及时说,知道吗?”
“知道了。”
卫茉径自坐到了船头,云怀亦掀起下摆傍身而坐,仆人们立刻支起了天青色的伞帷,高度刚刚好,既挡住了烈日又不妨碍观赏龙舟,随后瓜盘果碟一连串地端了上来,新鲜水灵,甚是喜人,卫茉却独独挑了薄荷青桔茶来喝,一入口,沁凉而微酸的口感格外消暑。
“茉茉,你不是不爱闻这薄荷的味道么?”
卫茉没有回答他,指了指远处高扬的令旗说:“师兄,比赛开始了。”
说时迟那时快,数十条赤红色的龙舟箭一般射出了起点,争相竞渡,干劲十足,岸边的人潮也爆发出巨大的呼声,为船上汗流浃背的舵手们鼓掌加油。
为了更近地观看,游舫加速跟了上去,当赛程过半时龙舟拉开了距离,有两条脱颖而出,互相咬得非常紧,只有几寸之差,眼看着逼近终点还处于胶着状态,观众都揪紧了心弦。
“师兄,你觉得哪条船会赢?”
难得卫茉主动开口说话,云怀沉吟须臾认真答道:“应是五号船无疑,你觉得呢?”
“我猜是……”
话未说完,船身一阵剧烈摇晃,卫茉不受控制地滑向船舷,云怀眼疾手快地把她捞回了身侧,堪堪定住身形,略一抬眸,整只船竟然驶入了另一条水道,汀洲竹林从眼前晃过,依稀还能见着霍家游舫的影子,只是距离越拉越远,俨然已经开往两个方向。
霎时间,左右两边疾速漂来两条轻舟,船舱的门窗齐齐洞开,跳出十几名蒙面人,手持弯刀,眼神凶狠,逐个攀上游舫,飞快地朝他们逼近,侍卫们纷纷拔剑迎战,云怀则果断把卫茉推向身后,同时沉下了俊脸。
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简直混账!
“茉茉,一刻都别离开我。”
他声音极为幽冷,显然是动怒了,为了避免分散他的注意力,卫茉只短促地点了点头,随后退到栏杆边镇定地观察着形势。
之后双方短兵相接,刀光剑影在眼前乱舞,方寸之地弥漫起浓厚的血腥味,云怀一手护着卫茉一手挥剑挡开所有攻击,凌厉的剑法如同蛛网般牢牢地笼住了刺客的行动,让他们难以近身,速战速决的意图也被破坏了,就在双方陷入缠斗之时,刺客首领忽然使了个眼色给手下。
卫茉眼尖地看到了,疾声喊道:“师兄小心!”
话音甫落,船舱底部忽然传来巨大的爆裂声,紧接着甲板开始倾斜,并逐渐下沉,所有人都失去了平衡,刀剑刺向诡异的角度,几名侍卫提防不及瞬间毙命,云怀顾不得太多,闪电般回身抓住卫茉渐渐下滑的手,背心却暴露在敌人的弯刀之下,见状,卫茉急中生智地把他往自己这头一拉,两人一起跌出了围栏,身子堪堪吊在船头,冲过来的刺客却因为刹不住车而掉进了江里。
一波危机暂时解除。
很快,剩下的刺客稳住了身形再次提刀冲来,卫茉咬牙看着来势汹汹的众人,已经做好了不拖累云怀的准备,谁知他的手臂忽然探至腰间,稳稳地把她锁入怀中。
“别怕。”
他低声吐出两个字,在卫茉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突然抱紧她纵身一跃,扑向了波涛滚滚的江水之中!
☆、用刑逼供
同一时间,霍家游舫上的众人都着急不已。
“找到怀王的船了吗?”
“回爷,还没有,他们走的那条水道通往京郊的桦木林,与我们所在的位置隔了一整片汀州,只有到宜江下半段靠岸再走陆路返回或可遇到他们。”
薄湛站在船头眺望着漫山遍野的杜若,冷声开口:“停船,我从汀州穿过去。”
不能再等了,刚才隐约听到了爆炸声,那边一定是出事了。
“我同你一起去。”
霍骁松了松颈扣,做好了上岸的准备,薄湛没有多说,足尖一点,直接从船上跳到渡口边,随后头也不回的掠进了树林。
正如薄湛所料,怀王府的游舫此时已经完全被水淹没,江面上浮着绞碎的木块和旗帜,红红绿绿一片狼藉,但唯独不见任何活人的踪影。
云怀和卫茉没有落水。
当时跳下去的一瞬间卫茉下意识闭紧了眼睛,但过了几秒只听见呼啸而过的风声,没有任何被浸湿的感觉,她骤然睁眼,发现云怀正揽着她凌波履水向岸上飞去,速度奇快,脚下荡开的波纹还未完全散去,人已在几十米开外。
刚一落地,两人就马不停蹄地隐入了密林,几经搜寻找到了一处被藤蔓覆盖的洞穴,这才得以缓口气。
“茉茉,刚才没伤到哪里吧?”
云怀让卫茉坐下,仔细地检查着她的身体,好在并没有什么外伤,他略微安心,却听见她淡淡道:“我没事,是你受伤了。”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手臂上划了个血口,想必是吊在船头时蹭的,他不甚在意地放到一边,轻声道:“小伤而已,不碍事。”
卫茉转过头望向洞口,藤蔓缝隙中透过来的光线有些黯淡,估计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黑,若到时他们还困在林子里就麻烦了,思及此,她对云怀说道:“这片密林你来过么?我们要尽快走出去才好。”
云怀沉吟道:“我没来过,但照方向来看天都城在北面,我们顺着年轮稀疏的那边一直走下去应该能找到出口。”
“好,那我们这就……”
话说到一半,云怀突然捂住卫茉的嘴,黑眸中渗出星星点点的寒光。
刺客追来了。
卫茉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拿下他的手,他顺势握住腰侧的剑柄,无声无息地朝洞口挪去,一缕黑影渐渐爬上脚背,遮住了所有光线,凝神望去,藤蔓外面分明站了个人,鬼鬼祟祟,似在探查,云怀没有犹豫,劈手就将他拽了进来,然后点住他的穴道,动作迅如闪电,那人根本没时间反抗。
“是谁派你们来的?还有几个人在外面?”
云怀低声逼问着,冷肃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那人黑色面罩下的嘴唇动了动,却并没有答话,云怀目光一凛,猝然扣住他的下巴,撕开面罩,一颗碧绿的药丸掉了出来。
“训练得如此到位,看来不是寻常人家的死士。”
卫茉冷着脸走过来,一双凤眸在刺客身上梭巡,随后停在他佩带的弯刀上,抽出一看,就是铁匠铺里最常见的那种,什么徽记都没有,根本无从判断他的来历。
“茉茉,把刀放下。”云怀瞥了她一眼,大半注意力仍放在刺客身上,未有丝毫松懈。
卫茉出奇地听话,把刀一点点推回了刀鞘里,寒芒渐收,洞内归于寂静,外头的脚步声却纷至沓来,似乎有更多的刺客寻来了,云怀正要一剑了结那人,卫茉却拦住了他。
“师兄,留着他有用。”
“我不能让你跟一个刺客单独待在这里。”云怀的眉头拧成了死结。
“不会有事的,你别管了,先把外头那几个人解决了再说。”
说完,卫茉把云怀往外推了两步,眼神蕴含着坚定和睿智,让云怀不由自主地相信她,眼看着刺客越来越近,他别无他法,只好旋身而去,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打斗声。
卫茉缓缓转过身,把所有声响都摒弃在外,镇定地盯着眼前的男子,他见她娇娇柔柔的,又被云怀极力保护着,心想若能冲开穴道劫持了她,云怀自然手到擒来,于是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开始凝聚内力。
“我劝你最好不要动。”卫茉抽出一支发簪,凉凉地抵在男子腰间的含谷穴上,“我若是在你运功冲穴的时候这么轻轻一戳,你会有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吧。”
男子脸色立变,内力尽数敛去,看向卫茉的眼神比刚才尖锐了许多——这个脚步虚浮气息不匀的弱女子怎会懂得这些武功套路?
卫茉回视着他,娇容浮起一丝深邃的冷笑。
“你知道北戎人是怎么处置我朝战俘的么?”
男子不作声,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她的手却缓缓往下游移,冰凉的簪尖从腰部一直滑到膝盖内侧,顶在最软的那一处不动了。
“他们在逼供的时候会用细如发丝的银针插入这里,然后挑起软骨一点点揭开,就像一万只蚂蚁在啃噬你的骨头,让俘虏在疼痛和恐惧中屈服,我本来是不屑这种卑劣的做法的,可今天我意识到,对付你们这种卑劣的人就该用同样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