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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闯将”黄来儿引着张顺进入到中军二当家“紫金梁”住处,张顺还未来及的进屋,便闻到一股药味和血腥味。
黄来儿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乃是二当家“紫金梁”麾下的务虚道人。
务虚道人也不看张顺,只是低声道了句“请进”,便把他们引了进去。
张顺进屋一看,只见二当家“紫金梁”躺在床上,胸口直挺挺的插着一根长箭。雪白的箭羽映照着“紫金梁”胸口包扎绷带的血渍,显得愈发白了。
张顺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二当家,你这是怎么了?何人伤了你?不知你伤势如何?”
二当家“紫金梁”闻言艰难的扭了扭头,痛苦地扯着嘴笑了一下道:“是‘擎天柱’吧?你可终于来了。”
“我这是不行了,昨日与邓玘在善阳山鏖战,不幸被流矢所伤,伤及肺腑,药石无医了!”
张顺闻言,犹如晴天霹雳。这二当家“紫金梁”虽然有万般不是,在义军领头人王嘉胤死后,好歹也能坚持抗战,统合三十六营义军。如今,这“紫金梁”若是没了,义军犹如一盘散沙,岂不是要被官兵各个击破?
第258章三让盟主位
二当家“紫金梁”和众义军统领也深知造反之事的残酷性,容不得半分心软和情面。
“紫金梁”喘了口气道:“既然我是不成了,现在我就先不等‘八大王’、‘闯王’、‘活曹操’等其他营的统领到来了。”
“义军盟主之事,最为体大。当初大当家王嘉胤被杀,右丞相‘白玉柱’投降,义军差点因此群龙无首。幸好当家推举我为盟主,才勉强保得义军齐心合力,给官兵造成很大杀伤。”
“如今我要追随大当家而去了,按理说应当及时让大家推举信任盟主。然而大家也知道,为了不被官兵一网打尽,三十六营分散在各地,既使现在召集恐怕也来不及了。”
“即便是大家能齐聚一堂,要我说也选不出能够服众的盟主。‘闯将’你虽然善战,资历却太浅;‘闯王’虽然好大的名气,奈何没有过硬的功绩;‘八大王’、‘活曹操’就更不要提了,虽然在义军之中也算出众,奈何无服众之德。”
“好在‘擎天柱’小兄弟虽然加入义军颇晚,却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破宣大总督张宗衡,斩山西巡抚宋统殷,乃是一等一的战功。”
“我‘紫金梁’素来自诩大才,也未能取得如此成绩,与之一比,简直如同萤火与皓月争辉一般可笑。所以我三番五次,五次三番想把盟主之位让给‘擎天柱’兄弟。”
“你们皆不允许,说什么陕西人不需要河南人当皇帝之类的胡话。你们也不想想,你们彼此谁也不服谁,要是被官兵剿了,还分什么陕西人、河南人?大家伙都是死人了!”
“如今我是不成了,两眼一闭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可是我既然带领你们来到山西,总要给你们一个出路,到了地下,遇到了大当家也算有个交代!”
“要不然,大当家王嘉胤问起来:自用啊,我走后,义军情况如何?你走后,义军情况又如何?我‘紫金梁’当如何回答啊?”
“行了,我这个将死之人,啰里啰嗦,也就说这么多。其余有分量的人都不在,‘闯将’我知你是个有志气的。若是你真心为义军好,便将这些话而传达给其他义军统领;若是你私心自用,随意便好!”
“闯将”黄来儿闻言大吃一惊,连忙跪了下来,对“紫金梁”发誓道:“二当家,你夙兴夜寐为义军操劳,若是黄来儿连你的遗言都吞了,那我就不是人!”
“义军之中人才济济,大家相互谁也不服谁。唯有‘擎天柱’劳苦功高,我却是看在眼里,也是颇为敬佩。无论其他人态度如何,我定然将二当家原话带到。”
“好!好!好!”二当家“紫金梁”闻言咳嗽了几声,吐了点血沫,高声赞道,“不愧是我们延绥的‘闯将’,仗义果敢。”
“我麾下的人马本来想留给你,只是怕‘擎天柱’麾下人马不多,压不住众将,便将他们一并托付给新任盟主了。‘擎天柱’,希望你能记得我们延绥人对你的恩情,也希望你能够记住‘闯将’对你的恩情,以后之事便托付与你了。”
张顺在那里听了半天,心中也趁机把利害关系计算了半天。他深知这个契机便是自己的“龙门”。若能一跃而上,便能风云化龙;一旦一跃而不能上,便是粉身碎骨,一切皆休。
这时候张顺也不讲究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了,对二当家“紫金梁”扑通一下跪下,痛哭流涕道:“二当家何出此言?左右不过是一支箭伤而已,我们且去怀庆府、泽潞等地搜寻神医。二当家吉人自有天相。定然寻得神医,医的二当家生龙活虎,恢复如初!”
“好啦,好啦!”二当家劝阻道,“我已经知你心意。只是我这一次恐怕真的不行了!我们相处许久,也算是知心知底之人,我也即将离去,不知你可否告诉我你的姓名,到了地下,我也好与大当家吹嘘一番?”
原来当初张顺只泄露了姓名与“老回回”马守应,结果马守应与二当家“紫金梁”有些不合,便忘了提及此事,到现在二当家既然还不知道张顺真实姓名。
如今张顺麾下人马不少,有知天下同姓同名者亦不再少数,所以也不怕“紫金梁”趁机诈自己,便高声回答道:“晚辈姓张名顺,字逆取也!”
“紫金梁”闻言一惊,挣扎着仔细打量了张顺半天,才高声笑道:“好!好!好!好个刘伯温,好个‘树上挂曲尺,遇顺则止’!恐怕既是应到此处吧?”
言毕,不待众人询问,二当家“紫金梁”竟然因为用力太过,牵扯到伤口,大力咳了起来。
众人顾不上追问,连忙命令大夫前来查看。结果大夫刚刚走到跟前,二当家“紫金梁”翻过身来,噗嗤一下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众人顿时手忙脚乱的,拿毛巾的拿毛巾,端热水的端热水,给“紫金梁”擦拭血渍。
折腾了半天,好容易二当家“紫金梁”的病情稍微稳定了下来,他便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张顺也正待退下,二当家“紫金梁”虚弱的招了招手道:“你、‘左金王’、‘革里眼’和务虚道人四人暂且留下,我有话与你们要说!”
其他人有心不服,可是见二当家“紫金梁”如此状况,也不得不依。
等到众人退去,二当家“紫金梁”才虚弱地喊道:“‘左金王’贺锦、‘革里眼’贺一龙何在?”
“在!”“左金王”贺锦和“革里眼”贺一龙连忙应道。
“你们且跪下,认张顺为主吧!”二当家“紫金梁”命令道。
“是!”“左金王”贺锦和“革里眼”贺一龙闻言便转身向张顺跪了下来。
张顺连忙去拉,根本拉不住。那贺锦和贺一龙老老实实的对张顺磕了头,口称“主公”,才算完毕。
“紫金梁”见张顺颇为不安,便笑道:“你莫要谦虚,他们肯认你为主,也是他们的福分,以后还请你对他们多加照顾。”
第259章“紫金梁”之死
张顺一听二当家“紫金梁”这种不合逻辑的言论,便奇怪地问道:“二当家,此话怎讲?”
“我朝开国第一谋士诚意伯刘基刘伯温曾占卜我大明气运,下断言道:树上挂曲尺,遇顺则止。”
“起初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此言何意。只是刚才听到你姓张名顺的时候,才恍然大悟。这‘遇顺则止’,岂不是正应在你的身上?这朱家天下,合该被你所灭,取而代之!”
言毕,“紫金梁”有扭头对“左金王”贺锦、“革里眼”贺一龙言道:“我知刚才我命你们认他为主,你们颇为不服,真是眼瞎的厉害!岂不知原来是真龙当面,我这是送给你们一场大造化,也算对得起你们追随我良久。”
“左金王”贺锦与“革里眼”贺一龙闻言一愣,竟没有想到其中竟然又如此缘由。也不由感动的紧,连忙对二当家“紫金梁”拜了拜,言道:“多谢二当家成全,我等没齿难忘!”
当然,这两人在感激之余,心中也不由泛起一丝疑惑:二当家“紫金梁”虽然有些才能,奈何不学无术,何时竟变得如此文绉绉的了?不过好在时值二当家生死存亡之际,二人也未及细想。
张顺前番被人吹嘘了多了,面皮也厚了许多,只是谦虚了两句“愧不敢当”,便不在劝了。
也许是“紫金梁”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对生命更为渴望。所以他并没有挥退他们,反倒继续说道:“务虚道人何在?”
“在!”务虚道人无悲无喜的应道。
“我知阁下乃方外之人,只是这大明天下何曾容得下方外之人?我本来也是出家之人,剃了个光头,当了几年和尚。结果大灾以来,照样没有吃喝!”
“这朝廷不管饭,佛祖也不管饭。咱只好欺师灭祖,做了这反贼,如今务虚道人你也是算入了贼窝。我知道你也是有大才之人,我前番恨不听道长之言,反倒轻信了韩廷宪那贼厮。”
“我前些日子听说,那韩廷宪被曹文诏杀良冒功给杀了,真是大快人心,只是恨不能亲手了解此人而已。”
“道长既然知道张顺已有天命在身,何不留下辅助与他。为了诸葛留侯之位,正为道长所设也!”
务虚道人闻言哭笑不得,你这想的比我安排的都周全。如果按照张顺的话来说,那就是“都学会抢答了”。
务虚道人只得应道:“谨遵二当家命令。老道士我尘缘未了,看来少不得跟着‘擎天柱’去那滚滚红尘之中走一遭了!”
张顺也差点笑喷了,好歹人素来面无表情,别人也看不出虚实来。他也装模作样的回应道:“感谢二当家相助,亦感谢务虚道人助我一臂之力。我张顺不敢保证什么,只要有我张顺一口吃的,定然少不了大伙的吃食!”
“官兵若来,我便敢战,定然让那崇祯小儿寝食难安,闻我之名,胆战心惊!”
“紫金梁”闻言颇为开心,便接口道:“当初我生在绥德,年轻气盛,骑马遛狗,打套虏,好不快活!”
“只是不知积蓄,家无余资,一尽皆吃喝受用了。结果大旱来临,我无以为生,只得剃度出家,当了和尚。”
“刚开始,寺庙里尚有吃食,还能勉力支撑。结果不曾想大旱持续两年,连寺庙都没了吃食,咱家也只好效法大明太祖爷,做了造反的勾当。”
“我之前从过军,颇知些兵法,自诩‘架海紫金梁’,准备做一番翻天覆地,改朝换代的大事。不曾想,志大才疏,合当亡命于此地也!”
“如今边军善战,朝臣一心。大明北拒金虏,南平奢安,我义军果可活命乎?”
“我自担任三十六营盟主以来,夙兴夜寐,辗转反侧,不能安眠,唯虑义军今后如何。我不敢奢言雄心壮志,唯求兄弟们能有一番作为,不能终身做贼也!”
“我喜听《忠义水浒传》,深感宋三郎志存高远,不计个人得失。以战逼和,以和逼诏,我也深以为然。”
“只是大当家与我二人先后扰乱陕西、山西等地,天下震动。为何朝廷仍然执着剿灭我等,不曾有半分诏安之意?”
“难道我们不是大明的赤子吗?难道我们就不是大明的子民吗?难道我们就合该死,别处就合该活不成?为什么?为什么!”
这二当家“紫金梁”前番还是回光返照,回忆自己一生经历,结果没想到诉说到义军前程和诏安之事,犹自愤恨难平。
张顺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二当家,非不欲也,实不能也。朝廷也想诏安,只是粮饷空虚,为了省钱而已;义军想诏安,只是没有吃食,求活而已。”
“然后,若想人义军求活,朝廷唯有出钱出粮,方能解决问题。可是朝廷若有钱粮,何必发兵剿灭我等?”
“朝廷年年税收劳役不计其数,为何没钱?”二当家奇怪地问道。
“因为这些税收劳役需要经过几道手,方能使用。第一道便是收税,收税之人过手便捞,朝廷征一,官员敢于征十;第二道运送京师、别处,必然有火耗损失,被经手官员上下其手;第三道入了仓库,一则付给朱氏藩王,二则被皇室挪用,等到六部收支,其钱粮所剩无几矣;第四道,发放地方,经手官员无不盘剥一边,至此天下钱粮税费已经尽矣!”
“他们怎么敢如此?他们怎么敢如此!”“紫金梁”闻言悲愤难当,竟然当场吐血而亡。
原来这二当家“紫金梁”因为地位低下,从来不了解朝廷的钱粮运作,只是本能的厌恶贪官污吏,竟不知其中有如此多的门道。一想到那么多兄弟姐妹,竟然因此而死,便悲愤郁结于心,急火攻心而死。
其实张顺对此也不甚了解,好在张慎言身为朝廷大员,对其中门路颇为门清。张顺多次与其探讨,才明白明末缺钱的真相。
可怜崇祯皇帝,为了粮饷,听从杨嗣昌的建议,与崇祯三年强征“辽饷”。可他哪里知道,他每亩增加三厘银子,下面就敢给他加增一两。饷银越加,天下贼寇越多,大明灭亡就进入倒计时了。
第260章哄抬身价
“紫金梁”死了,无论他生前多么英雄了得,无论他死后多么风光大葬,都抵不过如同木头一般,躺在那里任人摆布。
张顺虽然年轻,也经历了好几场丧事了。有前世自己的丧事,有这一次自己父亲的丧事,还有这一次二当家“紫金梁”的丧事。
但是他心里仍然有一番难以言语的感受,若是自己失败了,自己的下场也不会比二当家“紫金梁”更好了吧?甚至尸首能否完好,都说不定。
莫名其妙的张顺想起来前世听到的一句话,“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每个人有何尝不是如此呢?
可是自己,终究还是不甘心呐。哪怕自己最终成了一个“土馒头”,难道就不能为这个世界做一点事情吗?
自己重生的意义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多活一世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既然自己来了,那就辛苦辛苦,还这个世界一个朗朗乾坤,也不枉自己走这么一遭!
想到这里,张顺趴在“紫金梁”床上痛哭起来,比自己这一世的父亲去世哭的还要伤心。
初开始张顺还是装模作样而已,只是到后来想到世界上像二当家这样的“好人”没了,真是这个世界的一大损失。
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他有一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高尚精神。
自从张顺加入义军以来,“紫金梁”王自用一直孜孜不倦的给张顺送装备、送钱粮,送兵马,甚至还送武将。
哪怕到了他将要离世的那一刻,他念念不忘的还是张顺这个不是亲儿子,更胜似亲儿子的将领。
他将自己的一切遗产,麾下兵马、将领以及三十六营盟主之位,全数转让给了自己。
张顺瞬间失去了如此恩人,如何不痛哭流涕,伤心难过?
这时候,“闯将”及其他统领,听到二当家去世的消息,也连忙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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