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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长歌止步于床榻三尺外,看着上身裹满白布条,仍闭眼趴着的男人:“他的伤,军医怎么说?”
“军医说是皮肉伤,未伤及筋骨,但若要康复快,需静养几日。”
楚长歌摇头:“皇上已下旨,今日便将他送回京城,颠簸怕是少不了了。”
赵信摸着下巴:“路程不远,到时派个军医跟着,死不了人。”转头又问,“将军亲自去吗?”
“皇上令我留下,我打算让秦齐负责押送他回京。”他不出意料在赵信的脸上看出一闪而过的失望,拍他的肩笑道:“你不想留下?我记得你骑射出众,特意留你在这里参加春猎,给我这个将军挣面子的。”
赵信顿时雨过天晴,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将军高看!末将定当……”
“行了,话可莫要说大了。”楚长歌虚扶他起来,“去替我叫秦齐来罢。”
“是,将军。”赵信乐呵呵地走了。
事关重大,楚长歌当然不可能随便选派。赵信武艺过人,精通骑射,在战场上英勇无比,但脾气暴躁,神经大条。相较之下,擅长谋略的秦齐,则稳重可靠得多,不易为人利用,显然更为合适。
“假寐窃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男人闻言,缓缓睁开眼,由于头侧枕在床上,丹凤眼微眯斜睨着他,冷漠面容上几分慵懒贵气,丝毫不似伤重而动弹不得之人。
他刻意放轻气息,连离坐在他旁边的赵信都未曾发现,这个人竟能察觉到。
呵,不错。
韩王不开口,目光却移到楚长歌身旁的桌上,又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楚长歌转头看过去,桌上只摆了茶壶和茶杯,会意,倒了一杯茶送过去,冰凉。
韩王也不在意,强撑起半边身子接了茶杯,明知那是隔夜茶,凉心冻肺,猛地一口饮尽,眉头未曾皱一下,待人拿了杯子,才重重地倒回去。
楚长歌扫了一眼他背部因动作而微微渗血的白布条,可方才拿在手里的茶杯却是平稳得水波不曾有,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惊讶与敬佩。
“将军早知本王已醒,不戳穿反行试探之举,便是君子?”
楚长歌顿了顿,像是未料到韩王会开口,过了一会儿才将茶杯放下,坐在桌旁,一手曲起随意搭在桌面,轻笑道:“我无意冒犯王爷,只是皇上看重你,我还是谨慎些为好。”
他的面上仍旧冷冷的,似是疲惫地合上了眼。
“韩王此举……目的何在?”
闻言,萧绎薄唇轻启,吐出二字:“报仇。”
“韩王与皇上,有过节?”
楚长歌少时入宫作太子陪读,与韩王碰过几面,印象中他冷淡且不近人情,仿佛对一切皆不在意,或者说,不屑于在意,除了维持表面上的和睦,与皇帝几乎不打交道,后来皇位之争亦没有掺和进去,何来过节?
萧绎轻哼一声,冷道:“如何没有?”语罢转过头,脸朝内,显然不欲深谈。
楚长歌眉心深锁。
韩王昨夜那一出,实在令人费解。
谋反倒是谈不上,若真有反心,上山来的绝不仅仅是数千人的兵力。
报仇?他却是不信。
单单为了报仇刺杀皇帝,大可派高手上来刺杀,手脚干净些的,甚至不会留下把柄,何须亲自前来,将自己折进去?
正思索间,门外守卫扬声报:“将军,秦副将到。”
他收敛神色,起身往外走,错过了身后回过头的萧绎,昏暗中,眼底冷芒乍现。
******
是夜,楚府。
屋内灭了灯,漆黑寂静,裹着锦被伏于床榻的少女墨发披散,神容倦怠,却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又来了。
楚书灵缓缓睁开双眸,翻了个身,平躺于榻上,手往被子外一伸,有些烦闷地拍了两下床。
自三年前起,不知为何,偶尔在夜里入睡前,她会有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
起初她有些害怕,但过两日,又消失无踪了,等她几乎要忘却此事时,这种熟悉的感觉却又悄然出现,反反复复,却仿佛只是单纯看看,别无他意。
倘若对方欲对她不利,机会多的是,何必苦苦坚持三年?
渐渐地,她也便放下心来,甚至有余心记下其出现的频率,有时隔数日一回,有时两三月一回,有一回久些,足足隔了半年。
不过,这会儿令她烦心的,却并非此事。
两月前,哥哥刚从燕山回京不久,便远调西沙城,而墨白自从入职太医院,便日日早出晚归,要么窝在房里制药,要么外出走诊,她都记不清几日未曾与他打过照面了。
他是哥哥半年多以前带回府中的,说是受人所托代为照顾的后辈,结果一进屋就被毫不知情的她当做登徒子,一脚踹翻到湖中,成了落汤鸡。
因着两人年龄相近,她时常欲寻墨白一块儿溜出去找乐子,可惜他性子沉静,大多时候宁可在府里待着读些医书,显然懒得陪她疯。
也罢,反正过去几年,哥哥总忙于公事,她在府里耍弄刀剑,自娱自乐,偶尔溜出去逛会儿市集,也挺逍遥自在的。
然而前两日哥哥寄信回来,道她即将及笄了,准备请一位教养嬷嬷收收她的性子。
一想到将来得日日在院子里顶着水碗练步子、关在房内读女诫,她便寝食难安,恨不能卷铺盖离家远行……
可她能往哪儿去?
心头忽而浮现一个地方,然终归路途遥远,她只身一人只怕难以成行。
哎,数年不见,倒是不知易哥哥可还安好……
此时的楚书灵万万不曾料到,这个人,会在一个月后某日的夜深时分,浑身是血,倒在她的闺房内。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嗷~!
☆、【三十五】
“小姐,你怎么还在看书呀?”
子时将近,更深露重,喜儿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哈欠,都记不清自己是第几回进来提醒自家小姐了。
楚书灵从书卷中抬起头,望向缓缓走近的贴身丫鬟,撇撇嘴:“行行行,我真真是怕了你了,这便去歇觉可以了罢?”语毕,终于肯将手里的书卷放下,起身往床榻边走去。
一听小姐松口,喜儿不禁默默感慨,自己坚持一个时辰的苦口婆心,总算是起了作用,忙打起精神来,服侍她更衣。
“喜儿,你今年也才十一二罢了,比我还小上几岁,为何一唠叨起来,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婆一般?”楚书灵正抬手方便她解衣带,语气埋怨又无奈。
“小姐还说,奴婢这是为你的身体着想啊。”喜儿手脚麻利,很快为她换上一件白色的中衣,“熬夜对姑娘家的皮肤可不好了,小姐莫不是想变成麻子脸?”
“胡说,熬个夜怎么就成麻子脸了?”她被逗笑了,往喜儿脑门不轻不重弹了一记,“小丫头不学好,净会耍嘴皮子。”
“是,小姐教训的是。”
两人自小处在一块儿,小姐待她情同姐妹,偶尔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喜儿倒也不担心小姐会生气。
待楚书灵躺上床榻后,喜儿给她整了整锦被,放下床幔,又走到头尾两侧关好窗:“小姐,要灭灯吗?”
“留一盏吧。”她答。
若是夜里睡不着了,她起来寻书看也方便些。
“好。”喜儿依言照做,然后轻手轻脚下了楼,便回偏房歇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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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躺在床上的人儿猛地翻身坐起,为方才梦中过分真实的场景,惊出了一身冷汗。
屋内的烛光昏黄平和,一室宁静,依旧是温暖安定的模样,楚书灵拍了拍胸口,稳下心神,撩开床幔下了榻,未着鞋袜,踮着脚尖往房中央的木圆桌走去,提壶斟茶。
茶仍旧是温的,她双手捧着茶杯慢慢饮着,尚有几分未回过神的惺忪,忽而窗边一声闷响,似是被人强行撞开了。
她心头一惊,还未来得及扭头往那边看一眼,身后便极快略过一阵冷风,一具炽热的身体骤然靠近,顷刻间将她完全包围。她想呼救,可在喊出声的前一瞬,一只大掌便捂紧了她的嘴,密不透风,把她直直往后按,后脑勺更是狠狠撞上那人坚硬的胸膛,疼得她眼角泛泪。
那人似乎也微不可闻地闷哼一声,但处于惊惧之下的楚书灵并未察觉,手抖得连茶杯都拿不住,茶水洒了一地,骨碌碌滚到一边角落。
“唔……”
她拼命挣扎,可身后人的气力强硬无比,根本不容她任何动作,无法,只好一口咬上捂在嘴上的手心。
发狠的力道,唇齿间隐隐有血腥味漫出,那人一声不吭,随即楚书灵只觉天旋地转间,被他飞快压倒在地,手却由始至终紧紧捂在她口上,不曾松开半分。
她又痛又怕,被人死死压在身上,绝望地闭上双目,耳边却忽然贴上一道清冷如水的声音,带着丝丝温热:“莫怕。睁眼,看看我……是谁。”
谁……
头脑嗡嗡作响,不住发昏,楚书灵胸口剧烈起伏,略微模糊的视线中,一张意外熟悉的脸庞逐渐清晰。
……是易哥哥?
她的目光渐渐恢复清明,灰霾散去,愣愣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俊容,眸中的惊恐一丝一毫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的疑惑。
血流得愈来愈多,他不知自己何时会支持不住,只得尽快安抚小姑娘的情绪。
“看清楚了?”萧绎看见她的神情变化,靠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极低,“我松开手,你莫要呼喊,可好?”
楚书灵瞪着大眼望着他,点了点头。
然而她不曾想到,在他松了力道的同时,整个人竟仿佛被抽取力气一般,直接软倒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沉重不堪。
“易哥哥?你快起来,我要被压死了……”楚书灵挣扎着欲推开他,好不容易从他身下翻出来,却发现自己的一身白衣上……全是一块块鲜红的血迹。
天啊,发生何事了……
她这才重新扑到萧绎身边,发现他双目紧闭,似是昏死过去了,身上的玄色衣衫隐约有几道划痕,伸手一碰,指尖却沾了一片湿滑……而且,基本每一处划痕皆是如此。
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几乎整件衣服都被浸透了。
他会不会有事?
要不要叫墨白来看看?他是宫里的太医,肯定没问题的。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地上的男人痉挛了一下,骨节分明的手立刻扣住她的手腕,依旧闭着眼,声音却低得难以听清:“莫要……寻旁的人,我休息片刻……便走。”
“你伤得很重,我让人帮你看看,不好?”楚书灵担忧道。
扣在手腕的手收得更紧了:“不可,会有……麻烦。”
什么麻烦,能比性命重要?
但男人明显已耗尽力气,头一沉,彻底昏死过去了,再没有说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