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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娘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二次踏进正院。
李次妃本事不小,下手也狠,王妃人还没死,心腹全都被揪了出来,消失殆尽。
晔王恨她厌恶她,把她身边的人全都拉出去或打死或发卖,这次进门,就感觉正院冷落成了废弃多年的杂院。
好像连个人气都没了。
寄娘脚步缓缓地往前走着,慢慢走进了王妃的内室。
虽然跨过了年,但天气依旧没有转暖,寄娘怕冷,原以为进了屋子能暖和一些,却没想到屋内冷得和屋外一样。
绿玉立刻出声:“怎么这么冷?”
伺候的小丫头颤颤巍巍答话:“王爷断了正院的供应,炭火……之前的炭火都用完了……”
寄娘说:“就说我要用,去找管事领一些来,天气这样冷,你们这些伺候的人也遭不住,太受罪了。”
小丫头感激地下跪:“是,奴婢这就去!”
寄娘往里走,走到了王妃的床边。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王妃已经虚弱至极,此刻仿佛回光返照,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睛。
寄娘说:“上一回探病,还是去的兰苑,见的尹次妃……没想到王妃倒是比尹次妃受罪少,先一步要走了。”
王妃慢慢睁大眼睛,露出不甘之色。
寄娘宽慰:“王妃不用不甘心,活生生躺在床上和直接去了阴曹地府,咱也说不准哪个更舒服一些,也许尹次妃巴不得给个痛快呢。”
这话半点没有宽慰人,反而说得好像这两人只有活受罪和死两条路,但她们原本是这王府中极尊贵的两个人物。
王妃连瞪人的力气都没有,只虚弱地看着寄娘。
寄娘在她床边坐下,给她拉了拉被子:“当年,王妃派人来庵里,那人是谁来着?不过记不得也不重要了,如今恐怕都已经被王爷打死发卖了……”她拍拍王妃的被子,“那下人一口一个王妃,把您说得尊贵得呀,仿佛您不嫌弃我这个带发尼姑,愿意接纳我这样一个不知羞耻勾引王爷的贫贱之人,是多么的宽宏大量。”
寄娘勾起嘴角:“明明很嫉妒,却要为虎作伥,将人强纳入府;抢了人又恨不得人死,以免生下儿子威胁未来嫡子的地位。我知道,说到底,你最看重的就是这个正妃之位,为了这位子,你不敢忤逆丈夫却能残害我们这些无辜之人……既然如此,王妃也该尝一尝最珍视的东西被夺走的滋味。”
王妃突然有种恍悟,难道……这一切都是寄夫人所为?那李次妃……
想到这,她快要疯了,她以为寄夫人不过添油加醋之人,可如果她才是背后的主谋,那么这整个后院都已经成功进入她的算计之中!尹次妃、她、李次妃……孩子一个一个死,所有人都有罪,只有寄夫人清清白白,她得到了所有好处!
本已经灰心丧气的王妃陡然生起不甘与怨恨,但是她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住她的剧烈情绪,有血沫从她的唇中涌出。
寄娘静静看着。
“王妃平静一些吧,杀人害命者终究有这偿命的时候,每个人都一样,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何必挣扎。”
她越说,王妃口中的血沫涌出更多。
那血沫是暗黑色的,毒入肺腑。
小丫头急匆匆地搬着炭火进来:“夫人,炭火送来了。”
寄娘站起身:“给你们自己用吧,我走了。”
小丫头愣愣看着她,第一反应是在心里偷偷高兴,这拿来的炭火全都能自己用上了。
傍晚,王妃去世了。
寄娘听到消息,胸口的郁气散了一分,身子骨都轻松了一些。
晔王回府听到这个消息,愣了一下,挥挥手:“正逢雪灾,各处用度紧张,丧仪一切从简。”
李次妃请他过去商量。
从侧院出来,他来了清滟院,看到寄娘已经换了一身素衣,坐在桌边抄写经书。
她本就羸弱苍白,穿上素衣更显得弱不禁风,脆弱不已。
晔王说话的声音忍不住放轻:“给王妃抄的?”
寄娘将抄写好的一页轻轻放在一边晾干,闻言嘴角露出一丝讽意:“给我的孩子以及这后院早逝的冤魂抄写的,希望他们平复怨气早日投胎,来世能美满些。”
晔王噎住,一想也是,寄娘是受害者,他都不能原谅王妃,寄娘又怎么会轻易原谅?如今大概还觉得大仇得报吧。
他笑一声:“你倒是不遮掩。”
寄娘抬眼看他一下:“有什么好遮掩的,但凡被她残害过的人,有几个能原谅呢?反过来,我说原谅,王爷信吗?她虽然罪有应得,可我失去的一切都回不来了,午夜梦回,那些伤心,永远平复不了。”
晔王想了想,的确,仇人死去,哪有什么悲伤,只有痛快。他自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的确想象不出这世上能有什么宽宏大量的胸怀。
这时,他想起李次妃刚才一脸感伤的模样,引着他回忆过去,突然觉得有些假了。
“李次妃说,你今天去看了王妃?”
寄娘定定看他,晔王回视,眼神坦然。
“是,去看看她的下场,宽慰宽慰自己。”
晔王失笑,摇头:“王妃莫不是被你气死的?”
寄娘哼声:“若是,那更大快人心了,我不怕背这个罪名。”
晔王反而不许她说了:“胡说,王妃是自己病入膏肓,你这嘴,口无遮拦,下次不可再这样说了。”
寄娘嘴角勾起,声音软了下来:“是。”
才说了这几句话,冷风灌进口中,她连连咳嗽,咳得脸颊通红。
晔王扶住她的身子:“别抄了,好好去歇着。”
寄娘拢了拢膝头的毛毯:“没事,白日去正院,里头一点炭火都没有,有些冻着了。”
晔王好气又好笑:“就为了出口气把自己折腾病了,我看你也不怎么聪明。”
寄娘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哼哼。
晔王接过绿玉递过来的水:“喝点热水。”
寄娘摇头。
晔王叹气:“你这身子……唉……”他想了想,“王妃的丧仪,你就抱病吧,这身子骨,跪灵半天都受不住。”
寄娘低声道谢:“那多谢王爷了。”
她露出如此病弱的模样,可不正是这个目的。
晔王俯身抱起人:“不许写了,去床上躺着。”
寄娘身子一僵,厌恶得差点一把推开他。想到自己表现得像纸糊一样,他难以对她做什么,心中松了一口气。
装病一个月,寄娘避开了王妃的丧仪,一炷香没去上,更别说给她下跪磕头,清滟院除了挂上了白布,换上了素衣,每日吃素食,别的一概超脱,仿佛与往日无异。
只是丧仪上,各家往来交际,寄娘出面招待了一番,尤其是户部尚书家的郑老夫人,两人还单独坐下聊了许久。
李次妃负责操办丧仪,每日累得回屋就想躺下,虽然心里兴奋于大权在握,却也对超然特殊的寄娘羡慕嫉妒,情绪复杂。
尤其是与各府交际这一块,简直是形同女主人的地位,偏偏晔王只肯让病歪歪的寄娘去,这让她心里实在是充满了危机感。
李次妃想找人商量,却发现表妹慧夫人很久没来了。
诸事忙完,她去蘅院探望。
慧夫人依旧守在司徒城床边,孩子的烧退了,但是人昏昏沉沉,醒了就疼得哭闹,身上的伤不见好转,脸颊瘦脱了相。
慧夫人心力憔悴,又跪灵多日,跟着瘦了一大圈。
李次妃劝她顾好自己身子。
慧夫人刺了一句:“将心比心,姐姐若是我,吃得下饭吗?”
李次妃一愣,确认妹妹是埋怨自己了:“当日是那些下人打狗不及时,这是我们都没预料到的……妹妹是将一切都责怪到我身上了吗?”
慧夫人垂着头没有说话,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迁怒。
李次妃扶住她的肩膀:“城儿的事是意外,其他都如我们所想进行着,等我成为王妃,堂儿成为世子,我一定让他好好对待城儿。”
慧夫人叹了一口气:“但愿真能如我们所想吧。”有了一次意外,她已经不确定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王妃丧仪过后,这王府的管家权便再次摆上案头成为讨论的事项。
晔王厌烦了后院的弯弯绕绕,打算什么都不变,继续权分立,让李次妃、慧夫人、寄娘各司其职互相配合。
然而人都不愿意。
李次妃和慧夫人商议后,打出了金杏这张牌。
她们派人在金杏耳边闲言碎语,说司徒城治伤需要几味好药,然而慧夫人甚至内库的好药材,因为这几个月府中病人多,用得七七八八,几乎没了。前段时间王妃病重,各府送来不少礼,倒是有些珍稀药材,可惜这些迎来送往的东西都是寄夫人掌管着。慧夫人问过一次,寄夫人找了个借口挡回来了,估摸是她自己病弱,需要这些药。
于是慧夫人也不好意思再开口。
金杏为了儿子几乎心力憔悴,只要能治好司徒城,她什么都愿意做,何况对象还是她从来不怎么放在眼里的寄夫人。
寄娘还没起床,就听到了院子里一片喧嚣,仿佛菜市场似的。
“绿玉?”她喊人。
绿玉气得满脸通红,努力遮掩也掩饰不掉眼中的愤怒,推门进来:“主子,吵到您了?”
“外头怎么了?”
“还不是那个杏姬?莫名其妙跑过来,说来找主子求药,我们让她等一等,等您起床再问,她非不肯,又哭又闹还想冲进来。”
寄娘看了一眼窗边的金杏,勾唇:“送水进来,我这就起了。”
听说里头叫水,金杏总算没往里冲,但是依旧闹腾不休,隔一会儿就急得大声催促想要冲进去。
寄娘不疾不徐地梳洗完,对这些噪音充耳不闻,许久后才扶着绿玉的手缓缓走出来。
“杏姬多少年没来了,今日稀客啊。”
“夫人,我知道你恨我,”金杏见了她,立刻扑通跪下,“我任打任骂,您要我怎么样都行,求求你救救少爷,那是王爷的孩子啊!”
寄娘挑眉:“我不是大夫,怎么救少爷?”
“王府没有好的药材了,我知道夫人这里有,只要您愿意拿出来,我给您赔命都行!”金杏跪在地上呜呜地哭,可怜极了,俨然一个为子献出一切的母亲。
寄娘问:“我若是有药材肯定会拿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有,又不肯给?”
金杏想也不想说:“我知道你自己要用所以不肯给,但是城儿是王爷的孩子,是府上唯二的少爷了!”
寄娘笑了:“金杏,照你这么说,这药,我是留着自己服用救自己的命,你现在又哭又求又闹,是希望我牺牲自己去救你的儿子?”
金杏愣了一下:“不,那是王爷的儿子!”
寄娘接过绿玉端过来的白粥,一边吃一边说:“那王爷自然会找我,再不然,慧夫人也会来,你来——”她冷下声音,“你什么身份?”
这句话扎进了金杏的心里。
她是亲娘,可是孩子已经抱给慧夫人了,她连让城儿喊一声母妃的资格都没有。
虽然当初是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才不得不妥协,不然她一个人根本躲不过府中层出不穷的算计,然而做出决定后一日日看着孩子在另一个女人身边长大,叫另一个女人娘亲,真的太过痛苦。
金杏说不过理,但是她能胡搅蛮缠,不管寄娘说什么,她只要哭闹着要药材,寄娘身子弱禁不住她的闹腾,必然会妥协。
然而,寄娘并没有看着那么脆弱,轻易就被她气倒了,反而,她像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金杏:“自己儿子为什么被害都没查清,却在这里哭喊着可有可无的药材。城儿的确可怜,今日治好了病又有什么用,下一回,该被当成棋子的时候,还会被抛出去。他有你这么一个娘,有那么一个养母,表姨母,才是真正的可怜。”
金杏哭声戛然而止:“你……你什么意思……”
寄娘嘲笑她:“没什么意思,不是想要药材吗?绿玉,带她去库房,什么药材都由她挑,只是千万做好了登记,让杏姬签字画押,免得少爷出了事,我这个寄夫人就成了第二个王妃。”
金杏眼睛猛地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