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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春中午也带了干粮,他就住小洋楼,离着矿区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快三十了还没结婚。
平时羡慕矿上的单身汉,把粮食关系转到单位食堂,每顿干的稀的齐全,月底还能吃上一次肉,可他不能这么干。
虽说没结婚,可还有爹娘弟弟妹妹一大家子人呢,全家就数自己粮食标准最高。下矿井的工人每月四十八斤粮,额外补助二两红糖四两肉,他不能只顾自个。
郑大春跟工友一起到锅炉房拿饭盒,今天没有像往常那样说说笑笑,暗暗观察其他几个工友的脸色,发觉他们都阴着脸。
前几天他妈蒸了一锅净面玉米饼子,当着全家人面说只给他一个人吃。弟弟妹妹的眼神让郑大春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妈也真是的,都一家人,哪能只让他一个人吃独食?
郑大春很自觉的每天只带了一个玉米饼。
那天拿起饭盒的郑大春一惊,感觉到分量不对,连忙打开,菜团子还在,玉米饼子被人掰下去大半块!
郑大春看了眼身边的工友,有人跟他开玩笑?不能啊!谁遇到困难吃不上饭了?有这个可能,这年月都不容易,准是没办法了才偷偷摸摸。
没有声张,郑大春盖上饭盒跟着一起出来。
一连好几天,郑大春饭盒里的干粮总是少半块,工友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好几次还有人往他身上打量,怀疑审视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
不过谁也没吭声,偷鸡摸狗可不是小事,没抓住证据不能乱说话,冤枉了好人可是大事!
矿区除了家属没有外人,准是内部人干的。
一连几天,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同时去拿饭盒,没想到还是照少不误。
今天照旧没人吭声,其中几位阴着脸,端着自己的饭盒愤愤去了矿区食堂。
食堂里正热闹,大家敲着饭盆排队打饭。
“哎,王师傅,您那勺子不抖落行嘛?也不怕半身不遂?”
“小年轻不知道吧?王师傅是咱们矿有名的劳模,小半盆菜汤都能卖出去二百多份儿!”
一阵哄笑。
干粮窗口同样热闹,菜团子论个卖,玉米饼伦两过称。四两一个的标准,不够的食堂师傅从手边一个掰下一块来添上。
“嗨,刘师傅,你咋还往下掰啊?”
“呵呵,这个多了两钱。”
“嗨!前几天那个玉米饼子少了三钱你咋没给我添上?”
“呵呵,那时候手边正好没找零的……”
“你……”
见工友撸袖子要较真,周围人赶紧劝住。食堂大师傅可得罪不起,这次少了,下次他手一松就给你补回来。你要真的干一架得罪了人,以后次次克扣,你又能咋样?
郑大春在汤口打了碗一分钱的白菜汤,除了饭盆底几块白菜帮子,汤里干干净净的啥都没有,酱油都没放几滴。
“大春,又当汤司令啊?”
郑大春笑笑没说话,端起饭盆刚要喝,忽然就听到刚才调侃他的工友一声惊呼。
“我的三合面馍呢?啊?怎么没啦?老家刚寄过来几斤白面,我娘新蒸的!”
“哎呀!我的高粱米饭怎么变成土坷垃了?谁这么缺德!”
“我的……我玉米饼子不见了!里面放了块石头!”
“唉呀妈呀!谁啊这是?把我菜团子拆开了吃,菜头还吐到饭盆里了,缺不缺德啊!”
终于有人拍桌子站了起来:“到底谁干的!前几天偷偷摸摸的掰一块半块的就算了。体谅你不容易,大家都是工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谁也没吭声,怎么还越来越过分了?”
“没错!还净捡着好吃的拿,偷上瘾了咋的?”带饭的其他人附和。
“嗨嗨,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清楚,别在这儿指桑骂槐,谁偷东西啦?”食堂吃饭的不干了,说谁呢这是?
带饭的人义愤填膺,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诉说这几天少的干粮,几十号职工居然都丢过。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很快惊动了保卫科,厂委书记蒋益民赶了过来。
“让食堂给受害工友提供这顿口粮,尤其是下矿井的职工,按照口粮标准补上,半两都不能少!保卫科跟我去调查,必须马上破案!”
保卫科冲到锅炉房,发现废弃的值班室一股子尿骚味,这是有人混进来了。于是守株待兔,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抓住了从外面遛食回来的大妮儿。
“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偷的?不老实送你去公安局!”
大妮儿被带到食堂门口审问,这会儿刚吃过午饭还没上班,黑压压挤满看热闹的人。
“俺冤枉啊,冤枉啊……”“
大妮儿也吓蒙了,她哪见识过这阵势?又要斗地主啦?还好以前诉苦大会上的词儿她还记得,马上哭豪起来。
“俺没偷东西,俺就找了点吃的,俺是苦孩子出身,解放前被卖到地主家,没日没夜的干活儿只能吃剩饭,地主婆还逼俺嫁给他的傻儿子……”
十多分钟,大妮儿声泪俱下的痛哭申诉,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几个老大姐还抹起了眼泪……
“你来矿区什么目的?”蒋书记问道。
“俺是来找爹的,找俺亲生的爹娘。”
“你爹是谁?”
“叶老蔫!”
旁边有人告诉蒋书记是叶福海的外号。
蒋益民一怔,找叶福海认亲爹的?这就是前几天来家里送礼的那个?
那天回家见老婆收了人家的礼,气的他好一通批评,哪知她还振振有词。
“当个书记还找不着北了?看谁都像要腐蚀你,人家是让你徇私枉法了还是让你破坏生产啦?农村走亲戚还带两包点心呢,我这个妇女主任觉悟不比你低!”
说的蒋益民哑口无言。
蒋益民没见过叶青,以为大妮儿就是,现在又冒出这么一出,看的他有些头疼。
“去把叶老蔫叫过来,让他来认认人!”蒋益民交代。
这件事可大可小,万一是别有用心的人混进矿区搞破坏呢?
叶老蔫吃过午饭正在车间溜达,猛的听说厂委书记找他,还说抓住一个坏分子跟他有关联,吓得他腿一软险些跪地上。
几个工友夹着叶老蔫到了食堂门口。
这时候人更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把食堂门口堵个水泄不通。
“叶老蔫,你认不认识这个人?”蒋益民问。
叶老蔫在外面就听见大妮儿熟悉的哭豪声,还有他都快背下来的苦难史。
又是寡妇地主傻儿子虐待她不给饭吃那一套,那晚在家不是说好几遍了吗?怎么又跑到食堂门口说啦?她怎么还在矿上?
“不认识不认识……”叶老蔫头摇的像拨浪鼓,虽然不知道大妮儿干了啥事,坏分子他怎么能认识?
“你再仔细想想,这个女同志说是来找亲爹的,如果不是,那就是来历不明混进矿区搞破坏的敌对分子!我们要把她送到公安局去。”
蒋益民不想放过坏人,也不想冤枉好人,真要是进公安局留下档案,这人的一辈子就完了。
“不认识!”叶老蔫咬着牙说,自家上初中的向红和向东都那么优秀,咋能给他们脸上抹黑呢?不是当爹的心狠,他也是没办法啊。
“爹啊!你咋能不认识俺呢?他们都要把俺送局子了,爹啊!”大妮儿哭爬过来抱住叶老蔫大腿死活不撒手。
“你……你,你这是做啥?快松开我!”叶老蔫急得满头大汗。
“等一下!”看热闹的人群里一个人站出来。
“向兰,你来啦,快,快把她拉开!”叶老蔫大喊。
刚才保卫科的人一听人家扑过去管叶老蔫叫爹,弄不好这里面真有误会。万一真是矿工家属,大姑娘家家的自己再上去拉扯就不合适了,所以谁也没动。
叶向兰走上前拍了拍大妮儿,轻声劝道:“你别光顾着嚎,先把话说清楚。”
几个大姐也上来帮忙,把大妮儿拉扯开,人群静了下来。
“我问你,你说你是我家大姐,那你知道我们家以前住哪儿么?”叶向兰问。
大妮儿认出来是那个好脾气的妹子,立马笑了出来:“妹啊,俺咋会不知道呢?咱家以前住大洼乡前沟子村,门口有棵老槐树。”
“村里你都知道谁?”
“队长家的三儿媳妇是俺们村的,马二家的大闺女嫁到俺们后沟子村……”
“大脚婶的闺女你知道不?”
“俺知道,她闺女是个瘸子。”
…………
叶向兰就在那儿轻声细语的一句句问,大妮儿傻呵呵的也认真答,一时间,在场的人都听出了门道。
“叶老蔫,到底是不是你闺女啊?”
“叶老蔫,你家的事人家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大老远的跑来寻你们,人家图啥啊?做父母的咋这么狠心!”
蒋益民也看明白了,真要是来寻亲的那就是人民内部矛盾,跟破坏分子是两码事。
“叶福海!你还要欺骗组织!到底有没有送出去的女儿?”
蒋书记一声大喊吓得叶老蔫险些又要跪下:“没……没欺骗组织,有,以前是有一个……”
“哗”人群一片沸腾。
“叶老蔫,闺女找来了你咋不认呢?”
“是啊,她亲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不认不怕高桂英晚上抽打你?”
“哈哈……”
马上又有人提出疑问。
“还不足以证明这个就是叶老蔫丢的女儿啊?”
叶向兰低着头从兜里掏出一根红绳系着铜钱的镯子来。
“这是我娘编的,我们姐妹小时候都有,向红也有,只不过她的早就不戴了。”
大妮儿一看,激动地差点儿真哭了!一把撸起袖子高高举起来。
“俺有,俺也有!俺找到亲爹啦!”
周围看热闹的妇女又一次抹起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