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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诱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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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个月前,谢安歌率领反抗军进驻湖州城,展煜也接到刘一手的传信,与他在邻县会合。

    与方越、石玉等临渊门弟子不同,刘一手是死忠于方怀远的嫡系干将,他不能光明正大地加入白道反抗军,这会给谢安歌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也会让方越等人的立场变得尴尬,故而自南折返这一路上,他只率领一干旧部远远跟在后头,谢安歌收到江天养密信一事,他本该是不知道的。

    然而,就在最后一封密信送到谢安歌手上的当晚,刘一手正清点人马准备趁夜赶路,发现少了一个人,不多时在林子里将其找到,这人是在解手时被飞石点穴击昏,偷袭者既不劫财也不索命,只在他手里放了张字条——腊月廿三,蕴州葫芦山顶清虚观,白道十大掌门聚首一堂,共议除魔卫道。

    刘一手将人点醒问了一通,奈何夜黑林深,这人才听得脑后风声乍起便已昏倒在地,实是毫无线索,他又不便去寻谢安歌求证,只得揣上字条应约去与展煜见面。待两人对桌坐定,展煜听刘一手说完前因后果,又将字条看了三遍,认为发信人虽是身份不明,但这情报十有八九是真的。

    先前同方咏雩私下见面,展煜就作出了江天养恐将迫于内外压力而不得不与谢安歌议和的预判,当他得知谢安歌等人入了湖州城,心里更是有了数。须知湖州与蕴州同属武阳府,两地之间只隔了几个小县城,而蕴州与武林盟总舵所在的中州仅一江之隔,虽不算是武林盟的地盘,更没个说话算话的大势力,但鱼龙混杂难辨别,前不久又出了补天宗绛城分舵被一锅端的事,谢安歌就算是暂时安营扎寨,也不该选在这里。

    周绛云发了疯癫,整个江湖都因此动荡不安,刘一手本打算趁机图谋报复,听展煜这么一分析也按捺住了心中恨火。两人商议了一番,决定做好准备静观其变,果然在数日前看到谢安歌有所行动,她将大队人马留在了湖州城,亲率一支三十余人的精锐疾驰至蕴州,又让这些人驻守在绛城外五里坡,只带了穆清、方越二人直奔葫芦山而去。

    谢安歌未必没发现他们的暗中跟随,但她自始至终未曾挑明,意思不言而喻——她不希望节外生枝,也不尽信江天养。

    思及此,展煜再度与刘一手分头行动,他带了不到十个高手蛰伏在葫芦山侧近,而刘一手报仇心切,怕一见了江天养就忍不住冲动,便率人在远处警戒。

    谁都想不到惊变会直接在道观内发生,展煜是在周绛云进山时才发现不对,这魔头的武功深不可测,外围的守卫虽是个个武功高强,但无人是他敌手,死前甚至来不及示警。展煜见状,立即让两个轻功高强的弟兄分别朝两个方向离开,其余人散入山中设法通风报信,而他孤身跟在了周绛云后面。

    匆忙之间,他的决定无疑十分正确,周绛云虽是一个人进山的,但在其后面还有陆无归率领一队精锐杀手待命,这些人至少在三天前就抵达了附近,伪装成农夫或河工掩人耳目,响箭一发即刻原形毕露,迅速朝葫芦山聚集而来。依照计划,他们是要围点打援,却不想被人抢先一步,刘一手得了报信立刻率人赶到葫芦山下,正好与陆无归等一众来敌狭路相逢,双方顷刻战至一处。

    然而,不论山下打得如何昏天黑地,葫芦山内的情况才是关键所在。展煜原以为周绛云会一路杀向山顶道观,不想这魔头竟在半山腰拐进了这处野林子,他直觉不妙,又不敢追得太紧,权衡再三从峭壁取道绕行过来,险之又险地救下了穆清的性命。

    于穆清而言,这是只在梦里才会出现的情景,展煜活生生站在了她的面前。

    一瞬间,美梦成真的狂喜几乎压过了劫后余生的庆幸,穆清猛地抓住展煜伸过来的左手腕,感受着脉搏有力的跳动,她连死也不怕,现在却无声地落了泪。

    她太过激动,以至于没能发现那只被自己死死抓着的手正在发抖,就连支撑她不倒下的胸膛也在剧烈起伏,肋骨下的心脏兀自震颤不休。

    咫尺之遥,片刻之差,他们的重逢就要成为诀别,自此阴阳两隔。

    他想吻去她唇边的血,可他只是握紧长剑挡在了她身前。

    三丈开外,周绛云盘起玄蛇鞭,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本座记起来了,你是方怀远的大弟子,杜允之那有眼无珠的蠢货将你排在七秀榜上第四位,却忘了不叫的狗咬人最凶。”

    论锋芒毕露,展煜不及王鼎;论声名鹊起,展煜不如昭衍。

    七秀之中,展煜年岁最长,成名也早,可他跟一般的江湖人不同,比起动辄打杀,他行事沉稳擅于审度,从不为一时冲动替人打抱不平,办过好几桩棘手的武林公案,方方面面无不处理妥当,能用不见血的法子解决麻烦就尽量不动手,是以江湖人盛赞展煜的公道和手腕,却忽视了他的武功。

    周绛云的眼光何等毒辣,仅从刚才显露的那一手剑术来看,展煜足以跻身当世一流高手之列,当初若不是在阴风林里中了江烟萝的暗算,武林大会的结果或有不同。

    “可惜了……”周绛云叹道,“上苍怜你,好不容易让你逃过一劫,你何必赶来送死呢?”

    听了他这话,展煜未被激怒,沉声道:“周宗主,贵派陆长老所率一干杀手已被我的人马尽数阻在山下,一时半会儿进来不得,白道各派精锐高手待命在外,不久也将赶到,劝你收手离开吧。”

    这一句并非虚张声势,眼下江湖大乱,会议再如何隐秘,在这紧要关头都得提防祸患。谢安歌在五里坡留了三十余人以备不测,总舵就在一江之外的江天养只多不少,其余八大掌门虽是孤身赴约,但在这绛城内外,他们究竟有无后手,谁也说不清楚。

    可周绛云只是嗤笑了一声,轻蔑道:“再多的蝼蚁还是蝼蚁,对本座来说不过多踩几脚罢了,何况……白道十大掌门现在不过是砧上鱼肉,等所谓的援军赶到,他们早就成了一滩肉泥。”

    展煜心里一跳,穆清低声道:“煜哥,师父他们都中了温柔散,离药性消退至少还有半个时辰。”

    凭他们二人,能拖住周绛云半个时辰吗?

    展煜正待出剑,冷不丁一条奇长黑影就从侧面扫来,他急忙揽住穆清上跃,低头看去又是一条长鞭。林中草木杂多,展煜带着穆清绕树飞过避开鞭袭,不想这鞭子竟跟长了眼睛一样兜转过来,倏地缠住了穆清的脚腕,顺势将她往下扯去。

    见此情形,展煜直接将剑掷向穆清,后者接剑在手,折腰向下一翻,主动朝鞭子来处飞刺过去,眼看就要杀到敌人面前,对方猛一抖手,穆清便向后倒飞,身侧青影疾闪,展煜一手将她往上抛起,一手夺剑斩向长鞭。

    他们配合堪称天衣无缝,鞭子被剑削去一头,龙腾蛇舞之势却是分毫不减,展煜连连出剑,长鞭也伸缩不定,三招过后鞭剑相缠,展煜一脚踏上树干,“蹬蹬蹬”连踩七步,旋即翻身跃下,正落在敌人身后,反手一剑刺去。

    “锵”的一声,剑锋撞上鞭梢,展煜抬手与其对了一掌,只听一阵炒豆似的爆响声,两人斜身错开,展煜后跃一丈三避过长鞭横扫,右手持剑平伸,穆清便落在他的剑上。

    这番交手兔起鹘落,二人定睛看去,那鞭子绕了半圈飞回主人手中,白衣血袖,正是方咏雩。

    方咏雩在道观里与昭衍激战了一番,又施展轻功疾奔至此,面上比往日更无人色,冷声道:“师尊,追杀十大掌门要紧,这两个人就交给弟子吧。”

    周绛云适才本欲出手,发现方咏雩赶到才收了玄蛇鞭,目光在他和展煜之间打了个转,哪能不知方咏雩是在求情?不过,周绛云对这两个后生晚辈兴趣寥寥,料来十大掌门快要逃远,便嗤笑了声,身形一闪向前方追去。

    展煜和穆清心中发急,当即双飞如燕,左边挺剑划圈,右边拳脚齐出,欲拦周绛云去路,却听破空声响,方咏雩挥鞭劈上一棵大树,无数枯叶断枝簌簌落下,二人纵跃闪开,跟着又是一条鞭影呼啸而来,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虚虚实实难以捉摸,委实令人眼花缭乱。

    如此一来,二人已失先机,周绛云瞬息飞出了七八丈远,再跃上树冠扫视一圈,唇角忽然勾起,玄蛇鞭抖擞飞出,紧紧缠住另一棵大树,凭风一荡又一掠,几个起落过后,方才从他面前逃走的二三十人又出现在他眼中。

    身后突然传来了“噗嗤”一声,众人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队伍最末的一名丐帮弟子双脚离地,笔直如剑的玄蛇鞭将他胸膛贯穿又把人高高挑起,直向前方人群砸去,大家下意识向旁边闪避,却有一人凌空飞起,竟是玄蛇鞭绞住了他的脖子,缠着人扑向十大掌门。

    两名蓝衫护卫纵身跃出人群,一对长刀将这具尸体劈成了三段,随即刀势倏变,居上者一招“开门见山”,在下者一式“青龙探爪”,双杀双抹同时逼近,劲风都被刀锋斩破,寒芒疾奔周绛云头顶和胸口。

    这两人刀法高强,又是一对兄弟,同吃同住同练功,连人带刀早已默契相通,周绛云斜身错步,刀锋始终不离他身周方寸,玄蛇鞭隐隐受制,众人见了纷纷精神大振。没等他们加入围攻,忽听“啪啪”两声,玄蛇鞭一抖一卷,两把刀被绞成了一团破铜烂铁,鞭子再一展一抽,上面那个人的身子就被拦腰劈断,血雨浇了下面的人满头满脸,他痛呼道:“大哥!”

    “哥”字才出口,长鞭已破空落下,本是柔软的鞭身竟变得坚硬如铁,这人侧身奔右,半片身子却留在了原地——他整个人从左肩到右腰斜着裂开了。

    好狠的一条鞭!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又听风声劲烈,周绛云已如苍鹰扑兔般飞扑过来,十余个丐帮高手齐齐出手,他却视若无睹,玄蛇鞭疾点疾缠,一丈之外的人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扯到面前,刀剑棍棒无一能近他身,这边一道血箭冲天而起,那头又有一个人砸在树上,直似饿虎扑羊,势不可挡!

    一人战一众,单鞭对群兵!

    最恐怖的莫过于,在这片血肉横飞的林地上,除了兵器交鸣之音激烈响起,竟无一声惨叫传出,无人能在周绛云手下走过三招,也没有谁来得及垂死挣扎。

    谢安歌本就心忧穆清,见此情形更是浑身发寒!

    几息之后,周绛云身周只剩下了死人,这些放在江湖上都有名有姓的高手上一刻还鲜活强健,现在已成了支离破碎的尸体。王鼎恨得目眦欲裂,眼见周绛云踏着血路杀到谢安歌面前,他大吼一声,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到了这一步,死局几乎已经注定,可就像王鼎在清虚观里喝下了第一碗茶那样,他决不会让自己成为最后死去的那个人。

    周绛云一连杀了十余人,哪会将中了药的王鼎放在眼里,他一鞭缠向谢安歌脖颈,身子已倾斜向左,蛇一样阴鸷的目光盯紧了江天养,只等骨裂声响,他便会闪身掠至对方身前,亲手捏碎那颗脑袋!

    这样浓烈的杀意,江天养自是察觉到了,背脊登时发毛,可就在下一刻,他的脸色变了,变得惊愕、狂喜!

    一声闷响,玄蛇鞭抽在王鼎胸膛上,霎时皮开肉绽,他却不看这道狰狞血沟,单手用力抓住那蛇一样的鞭头,旋身急转,顺势欺近周绛云!

    耳畔劲风悲鸣,犹如猛虎出笼,刚猛霸道的一拳已到了脸庞!

    中了温柔散的人,怎么可能打出这样一拳?

    周绛云没有回头看,他沉身一绕,鞭子也从王鼎身前绕到了身后,将人捆了个严严实实,同时挥掌击出,直取王鼎面门!

    王鼎不愧“武疯子”之名,面对周绛云的霹雳一掌,他半步也不闪,折身一拳迎了上去!

    “轰——”

    刹那间一声爆响大作,两人脚下地面、身后树木尽数炸裂开来,暴虐磅礴的内力凶悍碰撞,碎石断木四散乱飞,王鼎的身体倒飞出去,脚下拖出两条深深的沟壑,后背则撞上了一棵大树,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断,他半跪下来,吐出一大口鲜血,右边衣袖只剩下了零星布条挂着,手臂上的青筋全部突起,有丝丝缕缕的血液从皮下渗透出来。

    周绛云退了三步,右脚的半截脚掌都陷进了泥坑里。

    群鸟惊飞,林中只余死寂。

    十大掌门莫不面露惊容,便连王鼎扶着断木摇摇晃晃站起来时,脸上也是惊大于喜。

    这一记拳掌对拼无疑是王鼎输了,可他在仓促间实打实接下了周绛云至少七成功力的一掌,也是不争的事实。

    周绛云武功盖世,足以笑傲江湖睥睨群雄,能接下他这一掌的人不多,王鼎全盛之时或许可以,但他被温柔散压制了内力,无论如何也不该做得到。

    因此,王鼎在扑上来的时候,根本就是抱定了赴死决心,意在为谢安歌多争取一线生机。

    周绛云缓缓道:“你——”

    话刚开头,一道匹练似的剑光已凌空飞来,是谢安歌出手了!

    这一剑灿若流星又快如奔雷,顷刻便至周绛云胸口,剑道宗师出手从不耍花招,她只求快准狠,只求一击必中!

    如此近的距离下,周绛云来不及抽鞭,他并指下压按住长剑,人如柳絮乘风起,身躯骤然借力上翻,一脚踢向谢安歌头颅!

    袍袖翻飞,谢安歌抬掌相迎,五指在鞋后一触即离,使了个巧劲化去大半劲力,剑招同时疾变,自下而上斩向周绛云腿弯,只听一声轻响,剑刃削下了半片衣角,周绛云已在丈许之外。

    一个王鼎或许是意外,但谢安歌也在反应过来后拔剑如电,周绛云就算是个傻子,也该明白是谁在捣鬼了。

    白道十大掌门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倘若一对一,他们不是周绛云的对手,可要是联起手来,周绛云也觉得头疼,要想做到万无一失,就不得不用些手段。

    温柔散没有解药,但药力的强弱并非一成不变。

    “骆冰雁!”

    周绛云眼中的血色越来越浓,这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众人正惊疑不定间,忽听一阵笑声响起,时近时远,轻重不一,那女人好像林中山鬼,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周宗主,这可怪不得我呢。”

    想也知道自己一旦现身势必被周绛云大卸八块,骆冰雁藏身林间不知处,只以内力放声道:“正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等你杀了白道十大掌门,下一个要死的定然是我了,可我还没活够,就只能……送你先走一步!”

    这一句话的时间很短,却足够江天养等人运功内视,心下大喜过望,虽是恼恨骆冰雁不择手段,但也好过任人宰割,当即各自出手,一同攻向周绛云。

    情势急转,虎入羊群已变作了自投罗网。

    “你以为利用这帮乌合之众就能杀死本座?”

    冷哼一声,周绛云身形一晃,玄蛇鞭急甩出去,当真如同上古神话里的黑水玄蛇重现人间,鞭长不过数丈,施展开来却连十丈之外都可瞬息便至,任你身法再快也逃不过满天鞭影,罡风劲烈如火浪,恶斗起来烧身灼心,一位轻功稍逊的掌门退得慢些,玄蛇鞭就将他的手臂缠住,生生撕扯下来!

    惨叫声尤为短促,周绛云分明已经背过身去,鞭子也如有灵性般劈在了这人脸上,几乎将整颗头颅抽成两半。他的内力雄浑霸道,与众掌门都了上百个回合也不见气短力竭,反而越战越勇,出手也越来越狠,王鼎试图抓住那灵活多变的鞭头,却是无计可施,只得将心一横,气沉丹田复又提气聚于胸中,使出了绝技“鬼虎啸”!

    “吼!”

    声发于口,真气却是同时从中丹田猛冲出来,这一声长啸已不似人声,凶虎凭空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响彻山林,谢安歌等人只觉得耳鼓剧颤,胸口如遭重击,被气功锁定的周绛云更是在猝不及防下吃了暗亏,心脏猛地停跳一拍,全身真气也随血液一滞,离他最近的江天养窥准空门,一刀朝他胸膛劈去。

    这一回,刀锋结结实实地砍在了血肉上,周绛云目光低垂,竟是不怒反笑,反手一鞭向后点出,左手屈爪扣住江天养右腕,用力一折,骨裂声清晰而入,江天养险些没能握住刀,可他到底也是一派宗师,刀锋翻转过来,削向周绛云手臂。

    “砰”的一声,王鼎矮身避开长鞭,那鞭头直直贯穿了大树,登时木屑四溅,不等他伸手去抓,周绛云已拽着鞭子掠了过来,另一位掌门忙推了王鼎一把,提刀挡住这魔头的手爪,不敌内力向后一退,头顶已被五指罩住,血立刻流了满脸。

    却在此时,周绛云身躯一颤,正是江天养和谢安歌刀剑合璧杀了过来,他横鞭缠住了长刀,剑趁势刺入,直直没入胸膛上那道流血刀口,可不等刺得更深,周绛云已是一鞭挥出,两人不得不向后飞退。

    一股鲜血喷出,周绛云踉跄了下,他用左手捂住伤口,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正当众人大喜之际,竟见从他指缝里渗出来的血越来越少,几息后已止了血。

    截天阳劲是生生造化之功,何况周绛云已经是九重巅峰,莫说谢安歌的剑只入肉三分,就算一剑穿心,他也不会立即死去。

    “有趣,真有趣……”

    周绛云大笑两声,如鬼魅般让人毛骨悚然,他正要甩鞭再战,一道人影已从头顶掠过,轻飘飘落在了他身前。

    “师尊,山下传来响箭之声,怕是陆长老那边战况不妙。”方咏雩并未回头,长鞭直指江天养,“事不宜迟,我们师徒联手,杀了他们就走!”

    说话间,又是几道人影从各方掠至,展煜携穆清在后,昭衍、方越在前,尹湄也正提刀赶来,他们的轻功都很高,昭衍更是快要插入战局。

    周绛云道:“也好。”

    话音落,两条鞭子同时挥出,一如毒龙,一如灵蛇,顷刻将包围他们的九个人分隔开来。方咏雩一眼盯上了江天养,虚晃几下绕过三人,疾风骤雨般向江天养猛攻,急圈急套,连缠带点,可谓是变化无穷。江天养数次移步错身,皆未能从鞭圈里脱出,晓得这方家的余孽已然杀心大起,他面色一寒,叠浪刀振袖而出,三叠化劲,六叠消力,待到九叠出锋,刀已劈至方咏雩面前!

    方咏雩却是笑了。

    长鞭急转抖动,绕着长刀卷了四五圈,顷刻收紧向下拽去,江天养只觉刀上如缠了一条大蟒蛇,阴冷刺骨的寒气飞快爬了上来,整条手臂忽地一僵,再想撤刀已失先机,只得转身收招,又听风声再变,那长鞭松开了刀刃,抖成一个大圈将他逼回原地,江天养一刀压住鞭头,方咏雩便屈肘扬手,鞭梢对着他后心击出。

    灭家仇人就在眼前,哪怕江天养的刀已经震开长鞭倒卷而来,方咏雩凶性一起,也不怕被快刀腰斩,誓要将他的心活活掏出来!

    “叮——”

    一声锐响乍起,利剑从上方疾刺而来,流星飞坠般贴着江天养的后背直直落下,鞭梢正中剑刃,剑尖又压下刀锋,本是两败俱伤的杀招竟被这一剑化解,抬头只见昭衍旋身出腿,方咏雩不得已向后推开,剑尖触地一弯又弹起,昭衍旋即翻身,扯住江天养的手臂纵身一跃,退到了两丈外。

    他盯着方咏雩,口中问道:“江盟主,无碍否?”

    背心寒意尚未散尽,江天养想到自己差点死在了方咏雩手里,哪怕结果是同归于尽,他也不能接受,遂将目光投向方越,狠声道:“真是你们临渊门教出来的好人!”

    方越眉头紧皱,他忍住了没还嘴,却听一人道:“比不得江盟主教女有方。”

    这一句话点到即止,旁人听不明白,江天养脸色已变,他朝说话人看去,只见展煜与穆清联袂而至,正冷冷看着自己。

    他没死!他知道了多少?

    这个念头飞快闪过江天养的脑海,他正要开口,一道身影忽然在心中浮现,那是自己无辜惨死的胞妹江含露,都说人死了会给亲友托梦,可江天养很少梦到她,却不知为何会在此刻想起她。

    一晃神间,方咏雩的鞭子又挥舞过来,昭衍没开天罗伞,只以无名剑应敌,江天养立即压下纷乱心绪,趁昭衍缠住长鞭,他疾步冲上前去,一刀向方咏雩头顶劈落,被后者挥掌拍开,又一刀插向他小腹。

    这厢打得不可开交,周绛云一个扫鞭震开众人,飞掠至方咏雩身后,鞭影疾翻出手如电,迫使江天养一退再退,像是为徒弟解围而来。

    就在此时,鞭剑相缠难分,昭衍挺身一掌劈了过来,方咏雩也提掌相迎,却见周绛云倏地转身,五指急探罩住方咏雩头顶,趁机掠夺他的功力!

    阴阳逆转秘法说来玄妙,实则并不精深,《截天功》素有豢养炉鼎掠夺真气的传统,但刃生两面难免反噬,故而独孤决创下这个法门防止被人趁虚而入,这也是跟十重境界一样只有历代宗主才知道的隐秘。当年周绛云篡位匆忙,未能踏入九重境界,无法图谋夺功,也就不知道傅渊渟还藏了这一手,只以为是方咏雩不知用了什么诡计从薛泓碧那儿偷学到的。先前他没有防备才吃了亏,这法子的确是练此功者保命的底牌,但不是无招可解,譬如……趁方咏雩与人比拼内力、全身真气外放时,直接偷袭就能一击得手!

    他要一统江湖生杀予夺,他要问鼎武道天下第一!

    周绛云为了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不好!”

    展煜大惊,一剑刺向周绛云,只觉那边气劲化形如有实质,剑锋竟不能寸进,被生生震了开去。

    刹那间,暴戾狂霸的截天阳劲灌顶而下,这只手仿佛深入方咏雩的躯壳,强行抓扯截天阴劲向上涌去,方咏雩脸色急变,却是不能退让,只得运功相抗,可他先机已失,再用阴阳逆转秘法已是无济于事。

    生死关头,方咏雩抬眸,对上了昭衍的眼睛。

    阴劲也好,阳劲也罢,总归是同根同源,到头来殊途同归,周绛云此刻强行吸功,方咏雩实不能抵抗,内力便如开闸洪水般逆冲向上,源源不断地涌入周绛云体内,后者只觉得经脉愈发充盈,丹田内阴阳相融,虽是时冷时热,但很快渐趋通泰。

    突然间,一股炽烈如正阳的沛然真气顺势涌来,凶猛传入周绛云的丹田中,它并不浑厚,却似星火燎原,一股化十股,火龙般沿着奇经八脉涌向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才适应了森寒至极的阴劲,突然遭到猛火袭击,立即受了重创。周绛云只觉得体内像是变成了一片火海,比之先前在销魂窟里被方咏雩暗算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登时神情大变。

    “他竟然能在这个时候使出阴阳逆转之法?”

    来不及多想,周绛云本以为自己功力深厚尚在方咏雩之上,忍过这一波困兽犹斗就能顺畅无阻,却不料从方咏雩体内吸取来的真气已变得阴阳驳杂,他越是强行吸功,经脉丹田遭受的创伤就越重,且这真气来势汹汹,根本没有衰竭之势。周绛云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奈何为时已晚,他想要撤手退开,方咏雩却是不肯罢休,体内阴阳再度逆转,反倒吸走了周绛云至少两成内力。

    “轰——”

    一声巨响,三人都狼狈地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