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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烟萝六岁习武,九岁开始修炼《玉茧真经》,十二岁受季繁霜五成传功,从此破茧入道,蛊武双修,至今已达第八重境界,离九极巅峰仅一步之遥。
先前那次破茧期渡得凶险万分,江烟萝熬过了生死关,却未能冲破瓶颈,究其原因,是她的本命蛊被明净掌力震伤。两个多月过去,本命蛊总算恢复如初,江烟萝又在京城吃了大亏,护身药虫仅剩一半,真气也耗损巨大,至少苦修三年方可弥缺补元,若要冲关破障,又得费上不知多少年月。
姑射一门修的是长春之道,江烟萝不怕年华易逝流光抛,她所焦虑的是祸福双至,莫说十年八载,只怕不出今岁终末,天地就要翻覆,而她绝不肯安坐待毙。因此,江烟萝此番回到栖凰山,让江天养不择一切手段为她找来上等的活祭品,以炼血秘法催生蛊虫,再用本命蛊吸取万蛊精华,使自己的身躯成为活鼎炉,只要本命蛊成功蜕变,也算江烟萝渡过了又一次破茧期。
这法子是取巧,亦是险中求胜,长远来看弊大于利,若非情势所逼,江烟萝断不会如此。然而,危险已经迫在眉睫,机会同样不容错过,只要赢了这一遭,千秋百岁于她而言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算上无赦牢里的囚犯,短短六天内已有近五十人在她手下血尽而亡,本命蛊躁动得愈发厉害,过了今夜就要开始蜕变,江烟萝正想着再挑几个高手进来炼血,鉴慧这就送上了门来。
“据闻《宝相决》乃是番僧莫罗陀所创,后为掷金楼初代楼主谢英所夺,谢青棠当初殒身武林大会,我还当这不世奇功就要失传,想不到……”
盈盈一笑,剩下的话半含不吐,江烟萝这一抬眼就是秋水横波,当真是千娇百媚,饶是鉴慧禅心坚定,也不禁被她摄住神魂,耳根子才蹿起一抹红,突然间寒光闪动,但见江烟萝一扬手,丝线向他飞射而来。
线头上虽是未见银针,却能轻易刺穿鉴慧的衣袍,飞线一勾一转,又朝鉴慧脖颈绕去,这一手迅疾灵动,委实令人防不胜防。刹那间,鉴慧来不及缩头闪躲,只好鼓起护体真气硬接了这一下,丝线割过颈项,立即刮出一串火星,鉴慧趁机转身急旋,同时手臂回荡,将这根丝线抓在了手里。
江烟萝又笑了一声,笑声竟近在咫尺!
鉴慧一口气尚未松出,顿时悚然一惊,只见江烟萝已欺身在侧,纤纤五指细如葱根,竟能稳稳接住他的拳头,一条筷子粗细的黑色小蛇从她袖中飞快钻出,张口就咬在了鉴慧手背上,哪怕这一咬没能破皮,也骇得鉴慧亡魂大冒,当即拳劲猛震,抽身后退。
江烟萝攥着他的拳头不放,鉴慧一退她便一进,那小蛇被内力震碎爆开,浓腥的蛇血溅在二人手上,衣物立时发黑,皮肉却安然无恙。
“毒牙咬不穿,毒血渗不进,你浑身就像玉雕金铸的一样。”江烟萝叹道,“皮糙肉厚的,真是让人讨厌。”
鉴慧变拳为掌挣脱桎梏,一抖手中丝线将她震开,心中兀自后怕不已,他遇见过诸多强敌,却无一人能如江烟萝这般带给他无穷压力,知道今日是撞上了阎王收命,后面还有一个江天养虎视眈眈,只要他们父女联手,自己必败无疑,遂抓住这一瞬喘息之机,探手入怀摸了四颗霹雳弹出来。
这东西还是江平潮从鱼鹰坞带出来的,知晓鉴慧此行凶险,尽数塞给了他防身,眼下正好派上用场。鉴慧不敢迟疑,双掌运劲向前一挥,四颗霹雳弹连珠飞出,前头两颗更是直接在半空中相撞,登时炸开一片烟尘,江烟萝柳眉一竖,斜身从爆炸中掠了出去,背后的铁门已在轰隆声中被炸开一个大洞。
“好个贼和尚!”江天养怒喝一声,身如狂风似的刮到鉴慧侧近,挥刀拦腰横斩,这一刀迅疾万分,鉴慧眼角才瞥见刀光,刀锋已砍到了他腰上,若不是功体坚硬如磐石,整个人怕已断成了两截。
刀锋未能断骨切肉,刀劲却透体而入,鉴慧只觉脏腑一颠,腥甜骤然涌上喉头,左手向下压住长刀,右手回肘击向江天养肩头,后者沉肩侧首,连人带刀转了个花,使鉴慧这一掌拍了个空。
他不敢恋战,翻身侧踢正中江天养的刀背,旋即借力飞出,直向铁门破口扑去,忽见白影闪动,数道银光闪闪的丝线有如灵蛇出窟般从四面八方向他飞来,鉴慧人在半空不及闪躲,只得折腰转圈以避锋芒,不想这丝线也跟着他交错轮转,凌空织了张大网出来,随着江烟萝一声轻叱,丝网霎时收紧,鉴慧便如被蜘蛛捕获的飞蛾一样滞在了半空。
情急之下,鉴慧深吸一口气,浑身衣袍鼓胀,青筋暴起浮于体表,硬生生震断了缠缚自己的丝线,但江烟萝已从上方落下,单脚踩住他的头顶,猛地劲力下沉,压着鉴慧坠入人工湖!
这牢房底下的本来就是一湖死水,近日浸泡了无数人和毒虫的尸体,哪怕每天都会清理一遍残骸血水,浓重的腥气依旧萦绕不散,似有厉鬼沉在湖底,鉴慧甫一落水,便觉身子沉重,动作也迟缓起来。
江烟萝泡在水中,全身衣衫湿透,尽显玲珑窈窕,鉴慧下意识闭了眼,忽听劲风来袭,想也不想便翻身一滚,拂手推出水波如浪,避开了江烟萝锁喉一爪。
“怕什么?佛门戒律你犯了不止一条,还怕多看我一眼吗?”
轻笑间,江烟萝在这湖里如鱼得水,俯身一沉便没了踪影,鉴慧心头猛跳,来不及冲上岸去,双腿就被数股丝线捆住,江烟萝似一尾鱼儿游过湖底基石,丝线也随之绕过三圈,将鉴慧死死困在了这水里,不容对方腾出手来扯断丝线,她又欺身而近,左掌右爪连消带化,接下了鉴慧疾风骤雨般的猛攻。
鉴慧不善水性,一身本事到了这湖里便去三分,被江烟萝绑住双腿又去三分,剩下四分尽在手上,江烟萝却不跟他硬拼功夫,仗着身法灵活,出手变幻莫测,时而虚时而实,故意引他出招虚耗内力。
如此拆招十数个回合,鉴慧未能挣脱腿上丝线,胸中真气已有不继之势,丹田也隐隐作痛起来,但江烟萝的身形如鬼似魅,借着湖水为掩护,出招藏招皆无迹可寻,分明是一掌当头拍去,每每以方寸之差与她擦身而过,竟未能伤她一根头发。
知道拖延下去必是死局,鉴慧一狠心,猛地俯身沉入水中,憋着一口真气挥手狠狠抓向那几股丝线,如此强行拉拽之下,有鲜血从他指节掌心处流出,丝线也无声断裂。顾不得手上鲜血直流,鉴慧从水里冒出头来,正对上迎面而至的一大片水花,他连忙纵身跳离湖面,却见无数丝线从水花中飞出,转眼间纵横如蛛网,欲故技重施将他拖回水下。
鉴慧吃过一次亏,哪敢再轻易让这些丝线近身,左脚用力一踏墙壁,燕儿般斜飞向左,只听“咄咄咄”数声,丝线竟都钉入了石墙中,江烟萝手勾丝线末端顺势跃起,片刻间已至鉴慧面前,抬腿扫向他的头颅。
举手挡下一击,不等鉴慧变招,江烟萝的另一条腿也压了下来,丝线被她使得如臂如指,顺势将鉴慧的左手和头颈捆到了一处,他“啊”了一声,又见江烟萝双手指间寒光闪烁,四枚银针分别向自己的双眼、喉头和心口刺来!
火光摇曳之下,隐约可见针尖泛着幽芒,八成是淬了剧毒,鉴慧只得后仰向下倒去,堪堪避过毒针刺身,江烟萝也料到他有此一招,竟比他先一步折身下落,手里牵着的丝线再度拉开绷直,正好接住了鉴慧,丝线沾身即缠,霎时将人裹成了一个大粽子。
鉴慧被她五花大绑,仍不肯就此认败,借这一荡之力狠狠往墙壁撞去,旋即弹飞向上,反把江烟萝带得纵跃而起,他的身子滴溜溜滚转,丝线骤然拉近缩短,江烟萝不及撒手,人已与鉴慧近在咫尺。
“阿弥陀佛!”
沉声一喝,鉴慧右掌一翻,《宝相决》六境内力尽在手中,掌出风破如龙吟,直击江烟萝面门!
倘使这一掌拍实,绝色美人也要毁容,大好头颅亦将碎裂如瓶!
下方压阵的江天养脸色急变,叫了一声“阿萝”,长刀脱手而出,奔雷似的刺向鉴慧后心!
便在此时,江烟萝唇角微勾,竟是不退反进,抬手迎上鉴慧全力一掌,轻飘无力如柳絮,却把这掌给稳稳接下了。鉴慧只觉掌心被丝线割破的地方一阵麻痒,旋即整条手臂软成了泥,浑厚掌力未出已收,顷刻震伤了他的经脉内腑,身子一晃险些坠落,又听身后劲风大作,他勉强一侧身,江天养掷来的长刀擦着鉴慧腰侧过去,带起一溜微黑的鲜血。
什么时候中的毒?
鉴慧脑中一空,身子已痉挛起来,仰面倒了下去,被江烟萝一脚踢中腹部,狼狈地滚了几圈,落在江天养脚下,被他狠狠踩住,就此动弹不得了。
“《宝相决》的确是锻体外修神功,可惜你功夫不到家,莫说与萧正则相较,比之令师也差了一个大境界,明知我要虚耗你的真气,仍被我牵着鼻子乱打一通,当初你能在云岭闹翻天,想必昭衍没少在背后支招吧。”江烟萝飘然落地,“我这练功湖的水,滋味可好?”
鉴慧谨记江平潮的叮嘱,潜入湖底时屏息憋气,一口水也没喝进去,可他被丝线割破了手掌,饱含奇毒的湖水便从伤口深进了血肉。他仰躺在地,全身酸麻又痛又痒,整条右臂都发黑了,手掌皮肉正在溃烂,哪怕江烟萝俯身蹲在近前,当下也没有余力再出一掌了。
“快说,我儿被你藏在何处?”
江天养脚下用力,鉴慧的胸膛发出一声闷响,肋骨起码断了一根,他浑身一颤,仍是咬紧牙关。
江烟萝抬了抬手,江天养铁青着脸收起脚,只听她道:“鉴慧师父,我信你是个不怕死的英雄好汉,即使我父女用尽酷刑,想来也是不能从你口中得到只言片语的。”
鉴慧勉强撑起眼看她,这女子美如神妃仙子,说出来的话却比恶鬼咒诅更可怖:“不如这样吧,我问你一遍不说,便抓一个人来放血,我问你十遍不说,就有十个人因你而死。出家人应有好生之德,你看如何?”
“你——”
话音未落,鉴慧已然惊怒,挣扎着想要起身,被江烟萝一只手就按了下去,同时捏住他下颌一扭,轻松卸了鉴慧齿关。
“你想死,也要看我答不答应。”江烟萝站起身来,“爹,刚才动静闹得大,您去看着昭衍,别把他招过来。”
江天养知道她想用鉴慧练功,迟疑道:“可是平潮的下落……”
“他不是说了吗?哥哥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江烟萝幽幽道,“放这和尚回去,哥哥未必能平安归来……您放心,我会留他一条命,他还有大用,不论卖给朝廷还是平南王府,都能卖个好价钱呢。”
江天养犹豫了片刻,终是点头应下,又听江烟萝道:“不过,他敢明目张胆地找上栖凰山来,且不提那番说辞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想必平南王府失了灵蛟会这股势力,眼下也坐不住了,派春雪去向萧正则报个信儿吧。”
闻言,莫说是江天养,连鉴慧都瞪大双眼,张口欲言却不得出声。
“你敢向我们父女提合作,是想着即便谈不拢,我们顶多动你一人,而不会找平南王府的麻烦。”江烟萝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笑了,“也难怪,当初在武林大会上,我就帮你们的郡主打过掩护,否则她哪有机会逃出罗网赶去云岭呢?”
江天养皱眉道:“你不是要与平南王府结善缘?”
若非如此,他刚才那一脚就是冲着丹田而去,鱼鹰坞被毁固然是两大魔门联手为之,却也少不得平南王府的暗中图谋。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帮平南王府也是帮我自己,如今对方先捅我一刀,难道要我当做无事发生?”江烟萝笑得动人,目光却阴鸷森冷,“何况,我从没打算跟平南王府合作,毕竟……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越蠢,对我们才越有利啊。”
江天养不再说什么,他还刀入鞘,冷冷看了鉴慧一眼,准备离开水牢。
“爹!”江烟萝忽又唤了他一声,“与老道姑谈判的事儿,您决定好了么?”
江天养回头道:“尚无打算。”
“女儿这厢有个主意,您看成不成?”
江烟萝缓步走过去,踮起脚尖在江天养耳畔轻语,鉴慧受伤不轻又中了毒,现在头晕耳鸣,实在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听江天养叫了声“好”,语气中竟有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
“好好好!”江天养大笑,面上怒色一扫而空,“就按你说的办,为父这便去写回信!”
江烟萝道:“让昭衍去操办这件事吧。”
笑声戛然而止,江天养再度皱眉:“你不是怕他……”
“他怕输,我也怕。”江烟萝一字一顿地道,“但是,爹你要知道,我跟他之间从来不是公平的。”
江天养张了张口,终是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走后,江烟萝回头看向鉴慧,猛地一扬手,几枚银针刺入其身上大穴,暂时阻止了剧毒蔓延,免得人就此死去。
穴道被刺,鉴慧喷出一口毒血,江烟萝将他的下颌复了位,淡淡道:“你若自寻短见,我便去山下抓一百个人来杀了,不信大可试试。”
鉴慧强忍痛楚,怒道:“妖女,你取我性命便是,何必牵连无辜?”
“你都叫我一声‘妖女’了,我狠毒一些有什么错?”江烟萝道,“不过,我佩服你这样有骨气的人,也不愿做无用功,我爹想知道的事情,我实无兴趣逼问,你大可放心。”
鉴慧一愣,便听她继续道:“鱼鹰坞一夜被毁,我那好哥哥一定居功至伟吧。”
“你说什……他……”
江烟萝没有错过鉴慧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她笑了笑,脚尖踢中他的昏睡穴,后者只能不甘心地闭上眼睛。
水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清醒地站着。
江烟萝从墙壁暗格里取出一卷画,目光落在那空白的男子轮廓处,神色难得有些怅然。
这张纸是她扒了西席先生背上的皮制成的,以此谨记他教她的最后一课——越是看上去软弱无害的人,往往心是最狠的。
岳聆涛是这种人,受过他教导的江烟萝也是,如今看来,与她同父异母的江平潮亦然。
江烟萝之所以不将这些告知江天养,一是她没有真凭实据,二是……若无这把反刃刀,江家怎么能变成她的江家呢?
“爹,你莫要怪我。”她幽幽道,“一场赌局只能有一个赢家,我不想输。”
春雪从江天养那儿领了命令,走密道回返浩然峰,刚出天罡殿大门,就见昭衍迎面走来。
她一惊,拦路问道:“小山主可是有何吩咐?”
说话间,春雪悄然打量了昭衍一番,发现他换了身新衣,身上药香正浓,的确是刚泡过药浴的样子,顿时心下微松。
“吩咐谈不上,适才泡得昏昏欲睡,冷不丁听着了一声晴天霹雳,险些吓我个好歹。”昭衍摸了摸鼻子,“我觉得不像雷声,怕出了什么变故,就过来瞧瞧。”
春雪道:“原来如此,小山主不必担心,是武库那边的弟子笨手笨脚,不慎碰落了几颗霹雳弹,好在有长者看着,没闹出人命来。”
昭衍“哦”了一声,笑道:“这样?我就说青天白日里,也不该有哪个贼人跑来武林盟总舵砸场子。”
春雪向他一福身,道:“盟主有些乏了,正在殿内小憩,您若有急事,奴婢这便进去通报。”
“没什么急事。”昭衍呵呵而笑,“倒是春雪姑娘,瞧你这身打扮,莫非要下山?”
春雪腰间佩剑,背上还有个小包袱,一看就是要出门,她也不隐瞒,道:“奉盟主之命,下山办些事。”
昭衍并不追问,只从怀里摸了个上了锁的盒子出来,道:“既然如此,有劳姑娘帮我去趟镇上的镖局,托他们送件东西上京给你家小姐。”
春雪心里猛跳了一下,见他神色如常,忍不住问道:“敢问盒中——”
“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但……”昭衍道,“这难道是丫鬟能过问的么?”
他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笑,春雪却是笑不出了。
眼看时辰不早,纵使春雪心中暗恼,也不敢再与昭衍纠缠下去,更怕自己多说多错,让他瞧出什么端倪来,便将盒子收下了。
昭衍果然不再为难她,目送春雪踏上云桥,直至瞧不见这抹人影,方才往客院走去。
春雪一路紧赶慢赶,不多时就到了擎天峰下,这里早就有人备好了快马,她翻身而上,扬鞭策马向沉香镇飞驰。